二十幾人遠遠的跟著難民,他們很小心,一直不敢靠近。


    押送的官兵有三十多人,五個騎兵。由於流民都是拖家帶口,行走的速度極慢。跟著流民們走了三天,彭懷玉在他們走過的路上見到了新埋的土包,挖開後裏麵埋葬著瘦骨嶙峋的屍體。


    由此可見,流民們的食物不足,他們寧願餓死也不敢反抗,不知道要往哪裏。袁州早有傳言,蒙古人常把逃荒的流民押送到江邊斬首,然後把屍骨扔進長江。這樣就不會被南人發現,以激起更大的反抗浪潮。


    彭懷玉說不上信還是不信,他對沒有親眼看見過的事情常抱有懷疑的態度。如果流言是真的,那麽這些人的目的地一定是江邊。


    天又黑了。


    二狗子把眾人召集過來,圍著彭懷玉身邊坐成一圈。


    一個粗壯的漢子走到彭懷玉身邊:“小玉,這樣跟著也不是事,這幾天跟著這些人沒去打劫,隻剩下一天的口糧了。”


    “就在今晚,我要救他們出來,然後迴羅霄山。”彭懷玉已做出決定。


    有人低聲質疑:“迴去嗎?”


    “迴去,我想香主一定不會怪罪我們。”彭懷玉沒有更多的言語:“你們不是想與官兵麵對麵打一場麽?那就跟著我來吧。”


    見到這群流民的那一天,他忽然明白了,所謂的賭約其實什麽都不算。他想創建人人有田耕,有屋住的世道,就不能在乎個人的尊嚴和榮辱。


    鄭香主答應與他打賭時,說的最後的一句話是“如果人都死了,那麽就什麽也做不了了。”他一直沒有留意。直到三天前,見到被押送的流民,他忽然想明白,原來鄭香主是在教他。如果他死了,就算殺了十個官兵,他想創建的世道將永遠與他無關。


    他不怕死,但不能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賭約中。彭懷玉用布條纏緊自己的胳膊和腿,邁步走向五六裏外的黑暗,“伏擊官兵,帶著所有流民進入羅霄山。”


    “殺光官兵!”


    二十七個人走向深不見頭的黑暗。


    流民們在道邊橫躺豎臥。官兵在離他們半裏地的高坡上搭建了帳篷,他們如在放羊。南人就像是羊群,當每一個逃走的人都被抓迴來殺掉後,沒有人再想著逃走。


    夜裏留有五個官兵輪崗值守,官兵們很放心。流民中敢於反抗的人是第一批被殺掉的,想逃走的是第二批被斬首的,剩下的都是漫無目的羊,隨他們驅趕向什麽地方。


    子時過去,黑暗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女人的抽搐,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又是哪個人想起死去的親人,一個官兵站在山坡頂部,眉頭微皺,自言自語的罵:“死不絕的賤民,大半夜不讓人睡覺。”南人是第四等人,他們都是南人,自以為當了官兵,就與蒙古人站在一邊了。諸不知在蒙古人眼裏,他們還是南人。


    帳篷裏響起一個粗魯的聲音:“去看看,是誰這麽不懂事。”話音雖輕,但暗含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是。”


    “多帶幾個人去,小心點。”


    帳篷裏恢複了安靜,一路上他們都是這麽做的,剩下的流民都被馴服了。四個值哨的官兵罵罵咧咧往哭泣的方向走去。


    女人哭聲忽然停了,含糊不清的念誦著什麽。她嗓子沙啞,吐字不清,像是一句句短詩。


    “……,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黑暗中,彭懷玉心裏跟著女人默念,他熟悉聖教的每一句箴言。他從小流浪要飯,見慣了人間的悲苦,所以知道聖教宣揚的那個人人有地耕種,人人有房住的世道死多麽誘人。


    “憐我世人,魔塵忿染,憐我世人,憂患實多,……”他輕輕的拔出刀,刀背與刀鞘摩擦在寂靜的夜裏發出抽絲般的聲音。


    “殺了他!”女人的哭聲戛然而止,


    二十個多個難民或者說是盜匪,各自手持長槍和腰刀從黑暗中撲出來。彭懷玉手起刀落,刀鋒嵌入半邊脖子裏,一個個粘稠的液體噴在他手上。


    “啊……!”負痛的慘叫聲傳出去老遠。


    不遠處的山坡頂上傳來嘈雜的叫聲,官兵們被驚醒了。


    “把這四個首級割下來,”彭懷玉冷靜的下令:“不要急於攻上,隨我一起念誦。聖(火)昭昭,聖(火)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勞;憐我世人,飄零無助,恩澤萬物,唯光明故……”


    剛開始是一個人,十個人,而後是上百人。有人不會念誦,聽幾遍也就學會了。流民們無論老弱,都從地上爬起來。這些箴言如有魔力。


    彭懷玉厲聲唿喊:“我們是聖教紅巾軍,奉香主之命出山來救你們了,南人一條心,驅除韃虜。”黑暗中人潮湧動。“跟著我,殺上草坡!”順從的羊群化作一條奔流。


    手裏有武器的盜賊衝在最前麵,彭懷玉現在可以放心的廝殺。有了這麽多幫手,他不用再擔心被官兵擊敗導致功虧一簣。


    七八個官兵守在上坡的路口,短暫的交鋒,留下兩具屍體後,剩下的人倉皇逃向黑暗中。官兵有騎兵,流民靠不住。彭懷玉一開始就知道憑借自己這些人,沒辦法把他們一網打盡。


    啟明星在東邊的天空中亮晶晶。


    流民們在模糊的黑暗中亂成一團。


    彭懷玉大聲喊:“各位不要驚慌,你們被官兵驅趕到長江邊是死,不如跟著我進羅霄山,投靠聖教紅巾軍。”


    有人七嘴八舌的唿應:“我們本來就是想逃進山的,半路上被官兵截住了。”


    嘈雜聲中,一個蒼老的聲音落在彭懷玉的耳朵裏格外清晰:“玉兒,是你嗎?”


    他像是觸電般打了個激靈,“爺爺。”


    他清楚的記得與爺爺分別的那一日,當時是幾百個流民從小路進山。他正在山腰挖野菜,突然來了一隊官兵胡亂砍殺,流民四散而逃。一半人逃走了,另一半人被官兵押走。這過去應該有一個多月了,沒想到爺爺還活著。


    “玉兒!”人群中一個虛弱的快說不出話的聲音突然變得高亢。


    彭懷玉撲過去,“爺爺,你還活著。”


    有人點燃了火把,他看見了一個坐在地上的老人正在掙紮著爬起來。一個月前,這具身體還有活力,現在已是油盡燈枯。


    一雙枯瘦的手握住一雙有力的手:“見到你還活著,我就放心了。”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彭懷玉泣不成聲:“爺爺,你這一個月去哪了?”


    “我們被驅趕到山裏去采礦,死了許多人,十幾天前,聽說山裏的紅巾軍殺出來,劫了好幾座礦場,官兵又把我們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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