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江龍一早就來到操場東麵的楊樹林裏。夏天,這裏是晨讀最好的場所,每天的這個時間,林間到處都晃動著青年男女的身影,琅琅的讀書聲時不時地飛進人們的耳朵裏。如今這裏變得冷清了,堅硬幹燥的土地上隻有一排排筆挺的、光禿禿的樹幹,還有它們投在地下的長長的陰影。凜冽的寒風雖然給晨光熹微的校園帶來一種難以形容的寧靜和神秘,卻沒有了詩情,也沒有了畫意,更沒有了那種蓬勃向上的朝氣和活力。不論誰來到這裏,感受到的隻是寂寞和孤獨。習江龍當然不是為了尋找寂寞和孤獨,他隻不過是在對文章的素材進行剪裁而已。他沒有穿大衣,也沒有戴帽子。這並非因為他健忘,而是為了使戲劇性的場麵達到最佳的效果。就像電影演員冬天拍夏天的戲一樣,即使滴水成冰的氣候,也必須身著夏裝,裝出大汗淋漓的樣子。他來迴地踱著步,一支煙接著一支煙地抽,身體還是禁不住瑟瑟發抖。嘴裏雖然不斷地噴出煙霧,可那微不足道的熱氣也隻是幫助神經增強對寒冷的敏感。操場上空曠無人。鏽跡斑斑的足球門默默地對視著,好像兩個孤獨的怪誕的棄兒在乞討。習江龍過去也經常路過這裏,但很少在這裏逗留。當然,對這塊土地他一點兒不陌生。這裏曾經是政治風雲的聚合點,那簡陋的露天主席台走馬燈似的烘托了多少風雲人物。如今,他們或為座上客,或為階下囚,更多的人隻是在默默無聞的生活中把往事融進慘淡的迴憶裏。習江龍是絕無僅有的例外。他顯得那麽與眾不同。他既不把這裏作為起點,也不認為這裏是終點。他的理論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那就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世上除了生老病死,本來無所謂真理。如果一定要承認真理的話,那麽這個真理和權勢永遠成正比。對過去,他既不留戀,也不悔恨。他也從不認為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對過去的否定。他一直認為,過去他隻是輸了,而不是錯了。就好像一場足球賽,今天輸了一個球,明天說不定贏上兩個球。除了球技以外,更重要的因素就是運氣。如果說過去和今天的確有那麽一點差別的話,那也就像寫文章一樣。過去他寫文章,主題不明,內容空洞,於是隻好拚命擠牙膏。今天則不然,主題新穎,內容豐富,層次分明,條理清楚,結構嚴謹,中心突出,這樣的文章怎麽可能寫不好呢?想到這一切,他信心十足,勇氣倍增。

    太陽升起很高了。操場上陸陸續續地來了許多晨練的人。習江龍為了掩飾自己的行動,便也裝模作樣地伸伸胳膊踢踢腿,仿佛他到這裏純粹是為了鍛煉身體,並無其他目的。

    突然,體育館方向擁出一群學生,前麵一排人還用竹竿高高地挑起幾串鞭炮。不一會兒,鞭炮齊鳴,人聲噪雜,幾條橫幅標語在人群頭上展開:

    “還我校園!”

    “砸爛工宣隊最後的一塊堡壘!”

    “要民主!要自由!”

    “血債要用血來償!”

    ……

    刹那間,各係的學生從四麵八方湧來,操場上很快便成為一片人海。不知誰搬來一張桌子,李夢田跳上去,對著半導體喇叭開始演講。

    “同學們!最近,寶光卷煙廠的人員對手無寸鐵的大學生下了毒手,我們有三個兄弟至今還躺在醫院裏,這是為什麽?難道這不是我們的校園嗎?為什麽工宣隊修建的堡壘至今還得到保護呢……”

    一切都如願以償,習江龍滿意地笑了。他馬上離開樹林,三步並兩步地跑到章汝霖的家,用力地敲門。

    “章校長!章校長……”

    章汝霖正在家裏吃早飯,聽到習江龍的聲音,他有些莫名其妙。

    劉淑潔一開門,習江龍便急三火四地衝進去。

    “章校長,不得了啦,學生要上街遊行……”習江龍說。

    章汝霖嚇得麵呈土色,筷子都掉到地下了。

    “習老師,你馬上找馮書記,讓他召集中層以上的幹部分頭做工作,絕不能放一個學生走出校門。”章汝霖說。

    “來不及了!”

    “你說怎麽辦?”

    “章校長,你去一趟吧,學生看見你,說不定就解散了。”

    “那好,走……”

    章汝霖扔下飯碗,跟著習江龍跌跌撞撞地跑了。

    他們來到操場時,學生隊伍已經出發。口號聲此起彼伏,雖說達不到響徹雲霄的氣勢,至少是如雷貫耳。習江龍發現,遊行隊伍裏不僅有本科生,也有許多研究生和青年教師,甚至還可以看到一些教授的身影。

    “快……”他抓住章汝霖的手,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他們倆追到學校門口時,遊行隊伍已經上了大街,上萬人的人流看上去居然也浩浩蕩蕩。路旁圍觀的人不少,有學生,有教師,有幹部,也有煙廠的工人。

    習江龍和章汝霖擠到隊伍最前麵。這時候,章汝霖已經氣喘籲籲,汗流滿麵。習江龍撇下他,獨自一個人衝上去,張開雙臂,好像一個“大”字攔在隊伍前麵。

    “同學們!迴去!全部迴去!你們這樣做是錯誤的……”他扯開嗓門喊道。

    遊行隊伍並沒有停止腳步,反倒把習江龍逼得步步後退。習江龍汗流浹背,口幹舌燥。他一邊勸阻學生,一邊用目光四處搜尋。他的對眼兒起作用了,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李夢田以為他在查點中文係的學生,忍不住笑了起來。

    “習主任,不用查,要名單我這兒有。”李夢田說。

    習江龍是在找方菡。隻要方菡把照相機的快門摁下,便大功告成,然後他就可以找機會就坡下驢地撤走。他那雙對眼兒把馬路兩邊掃了個遍,哪兒也不見方菡的蹤影。他隻好繼續保持“大”字的字形。

    “同學們!迴去!你們要相信黨,相信政府,快迴去……”他幾乎是聲嘶力竭了。

    章汝霖此時稍微緩過氣來,也馬上跑來效法習江龍,擺出一個“大”字。於是,兩個“大”字連在一起,橫在遊行隊伍前麵。

    “同學們!你們要相信政府,煙廠很快就會遷走……”章汝霖說。

    “同學們,章校長和習主任帶著我們遊行,大家歡迎不歡迎?”李夢田喊道。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學生們紛紛喊道。

    章汝霖的嘴滿是泡沫,習江龍也感到精疲力竭,眼花繚亂。方菡究竟在哪兒?為什麽不和方菡約定信號呢?習江龍心裏很後悔。眼下,為了給方菡提供更多的拍攝機會,他隻能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同學們!請你們馬上迴去!我保證,我們一定把你們的意見和要求向省政府反映……”章汝霖說。

    “對對,我敢擔保,章校長會的……”習江龍說。

    “章校長萬歲!”學生中有人故意這樣喊。

    “章校長萬歲!萬萬歲!”其他學生也異口同聲地揮臂響應。

    “習主任千歲!”

    “習主任千歲!千千歲!”

    ……

    “同學們,章校長和習主任都很忙,照顧一下,別讓他們累壞了。”李夢田說。

    於是,幾個男學生撲過來,把章汝霖和習江龍架住,並把他們倆拖到隊伍裏。

    習江龍非常著急,他擔心方菡沒有抓住鏡頭。如果沒有抓住鏡頭,現在一切都晚了,遊行隊伍裹挾著他和章汝霖前進,他再想重複剛才的動作顯然已經不可能了。

    大批警察出現了。不過,他們隻是在路邊維持秩序,並用半導體喇叭對學生進行勸說,並沒有采取阻攔的行動。

    出了校門南下,不遠處便是師範學院。遊行隊伍路過師範學院門口,馬上拐了進去,在校園裏高唿口號。

    師範學院正在上課,教學秩序頓時被打亂了,各個教室的窗口都探出許多腦袋,有的學生索性從教室裏跑出來看熱鬧。

    “同學們……同學們……”章汝霖已經支撐不住了。

    “師院的同學們!為了民主,為了自由,跟我們一起行動吧……”李夢田對著半導體喇叭說。

    “要民主!不要專製!”

    ……

    隨著學生情緒的高漲,學生唿出的口號也增加了不少內容。這些新增加的內容吸引了師範學院的學生紛紛加入遊行隊伍。

    這時,師範學院的幾十個幹部手挽手地攔住了遊行隊伍。

    “你們想幹什麽?”李夢田問。

    “章校長年老體弱,能受得了嗎?”為首的一位幹部說。

    李夢田看了看章汝霖,又看了看習江龍,然後把手一揮。習江龍和章汝霖馬上被推到路邊。

    那些幹部才把道路讓了出來。

    “師院的同學請注意!馬上迴去上課!願意遊行的人請你們一路想一想,你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那個為首的幹部又說。

    遊行隊伍很快離開了師範學院,他們高唿著口號,漸漸地遠去。

    遊行隊伍一直來到省政府門前,習江龍的角色再也無法扮演。在這種情況下,他本來可以非常體麵地退場,迴家好好地休息休息,無奈章汝霖執意不肯離開現場,他也不敢半途而廢。直到章汝霖累得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到地下起不來時,他才攙著章汝霖,租了輛出租車返迴學校。

    習江龍美美地睡了一下午,直到有人拚命推他,他才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睜開眼睛一看,陳建成笑眯眯地站在床邊。

    “天都黑了!”陳建成說。

    “學生都撤了嗎?”習江龍問。

    “大概沒有。”

    “我的骨頭都散了架了。”

    習江龍心裏很不塌實。方菡究竟拍下照片沒有?照片拍得質量怎麽樣?他拿出煙,和陳建成一人點了一支。

    “你這次露大臉了。馮書記在黨委緊急擴大會議上說,中文係係主任習江龍不是黨員,在關鍵時刻衝了上去,我們的共產黨員都躲到哪裏去了?”陳建成說。

    “有什麽決議?”

    “要求幹部全部出動,把學生動員迴來唄。”

    習江龍對這些消息根本沒有興趣,他心裏隻惦著方菡拍的照片。隻要照片能拍出他的風采,他的氣度,他的英雄壯舉,他的豪邁氣慨,他便可以“高枕為樂矣”。

    “武警已經出動了。”陳建成說。

    “要抓人嗎?”習江龍問。

    “那倒不會。”

    陳建成往煙灰缸裏彈了下煙灰,又眯起兩眼,用目光在習江龍身上掃來掃去,仿佛那是兩道激光,傾刻間,就會把習江龍的心穿透了。

    “江龍,你還想入黨嗎?現在可是機會。”他問。

    “我已經加入民盟了。”習江龍微微一笑。丁曉一給他帶來的驚喜至今還使他全身的毛細血管都處於膨脹狀態。過去他聽說“登龍門”的故事,現在他終於有了身臨其境的感受。所謂的“龍門”看上去那麽森嚴,其實非常低矮,隻要一抬腿就可以過去。能否跨越“龍門”,關鍵在於“捷足先登”。人生真是奧妙無窮。倒運時,喝口涼水也能塞住牙縫;走運時,摔一跟頭卻能撿個元寶。

    這時,有人在外麵敲門。

    “誰?”習江龍問。

    “黃曉春!”外麵的人說。

    習江龍連忙去開門。

    “習老師,我是受人之托,給你送來東西。”黃曉春說,並把一個大信封遞給習江龍。

    習江龍把信封拆開,從裏麵拿出一張彩色照片和一封信。信上說:

    習老師:

    報道晚上見報。內參也馬上發稿,照片效果特別理想。另外,省電視台今晚的新聞節目也將報道,是我向他們提供的信息。照片給你一張。你滿意吧?

    知名不具

    即日

    照片以習江龍為主角而拍攝的。畫麵上的習江龍張開雙臂,正拚命阻擋學生前進。雖然照片是從側麵拍攝的,由於角度選擇得非常好,習江龍那張憂國憂民的麵孔顯得非常清晰,非常生動。

    習江龍吻了吻照片,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

    “是黃曉春嗎?”陳建成也走了過來,他拍拍黃曉春的肩頭,堆出滿臉笑容。“來,咱們聊一聊。”

    “我要看清樣。”黃曉春說。

    陳建成不由分說,把黃曉春拖進屋內,摁在沙發上。

    習江龍給黃曉春沏了一杯茶。

    “隨便談談,你可是咱們學校的驕傲。”陳建成說。

    “陳主任想談什麽呢?”黃曉春問。

    “比方說今天的學潮。”

    “今天一早我去上課,教室裏隻有兩三個學生,他們告訴我說,都上街遊行了。陳主任是指這個嗎?”

    “你事先一點兒不知道?”

    “不知道。”

    “事後有什麽想法?”

    “沒有想法,我忙著看清樣。”

    “書呆子!”

    陳建成有點失望,但他並不死心。他抽了幾口煙,又換了個角度和黃曉春交談。

    “學生上街遊行,無非對現實不滿,你對這個怎麽看?”他問。

    “這是一種否定。”黃曉春說。

    “你認為是一種否定?”

    “對,就是一種否定。人類社會幾千年的發展曆程,最基本的動力就是否定。沒有否定,人類社會就不會發展。從理論上說,學生上街遊行天然合理,在否定中,這是一種最原始的、最低級、最簡單、最快捷的方式。這種否定必然產生飛躍,使人類文明閃爍出更耀眼的光芒。”

    “這麽說,你支持學生上街遊行?”

    “我是讚美否定。”

    “讚美否定不就是支持嗎?”

    “不,那不等於支持,是闡述。否定是一種理論。既然是理論,當然需要闡述。未經闡述的理論是粗糙的,淩亂的。隻有闡述才能使理論變得精細,變得有條理。”

    “你認為什麽東西應當否定?”

    “什麽都應當否定,隻要存在,就應當否定。”

    “難道存在就沒有真理嗎?”

    “否定就是真理。所謂真理,隻是存在於產生的一瞬間。隻要成為一種存在,就需要否定。沒有否定,它就不可能前進,就不可能完善,就不可能升華。好比一個人,早在胚胎時期就開始進行不間斷的否定,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否定,否定使他們成長,使他們健壯,使他們衰老,使他們死亡。所謂死亡,就是人生最終的否定。這種否定,對於生命的個體而言,是一種痛苦,但對整個宇宙來說,隻不過是又一個生命過程的完成,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什麽‘壽比南山,福如東海’,都是人類愚蠢的妄想,是人類企圖抗拒否定的垂死掙紮。真理是相對的,隻有否定是絕對的。”

    黃曉春滔滔不絕的聲音讓陳建成聽得目瞪口呆。

    “這些理論很深奧,你不懂。”黃曉春說罷,站起來就走。

    習江龍隻顧欣賞自己的形象,並沒有注意陳建成和黃曉春說了些什麽。他見黃曉春往外走,連忙追過來。

    “小黃,謝謝你給我送信。”他說。

    “送信人說,不要說出她的名字,我照辦了。”黃曉春說。

    習江龍笑了。

    送走黃曉春,他馬上過去打開電視。

    省電視台的新聞節目早已開始。電視裏沒有畫麵,隻有藍色的背景襯托著女播音員莊重嚴肅的麵孔和義正詞嚴的聲音。

    ……該校的校長章汝霖教授和中文係係主任習江龍教授大義凜然,挺身而出,對鬧事的學生進行嚴肅的批評和耐心細致的說服教育。然而,個別的學生不但不聽從他們的勸阻,反而強製性地拖著他們走了四五裏路。他們的行為遭到沿路的民警以及工人幹部的嚴厲斥責,不斷有學生從遊行的隊伍中退出。因此,聚集到省政府門前的學生比預計的人數大大減少。在個別壞人的挑動下,聚集在省政府門前的學生無理取鬧,恣意生事,嚴重地幹擾了省政府的正常工作。從上午到晚上,省政府派出大批幹部,在各學校領導的配合下,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使不少學生翻然醒悟,返迴學校。據最新消息,由於武警官兵進行了有效的疏導工作,聚集在省政府門前的學生開始陸續散去……

    “江龍,你成功了!”陳建成說。

    “什麽意思?”習江龍說。

    “你應該給李夢田發一枚勳章,勳章上寫上過去最流行的一句話:造反有理。不過,要改一字,變成‘造反有利’。從語法上說,這是個緊縮複句,因為它有兩個主語,補進去就是:你造反,我有利。”

    習江龍聽了陳建成這番話,覺得通體舒暢。他發現陳建成特別擅長拍馬屁,當這小子意識到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時,這小子順風轉舵的速度快得驚人。由此可見,世上最善於當奴才的人,恰恰是那些當慣了主子的人。反過來說,要想讓一個當主子的人變成奴才,最好的辦法就是壓過他。

    “老兄何以教寡人計策?”習江龍問。

    “現在你有了對付唐誌彬的武器了。”陳建成說。

    “說得具體點兒。”

    “黃曉春支持學生上街遊行。他是唐誌彬的學生,這就是說,唐誌彬是這次事件的後台大老板。”

    “好,有點新意。”

    習江龍眯起兩隻對眼兒笑了。他抬起頭,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目光卻落在曲武寫的條幅上。“藍天乘雁去,卻又唿君來。”恍惚間,他覺得自己真的騰空而起,如同鯤鵬展翅,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背負青天,莫之夭閼。黃曉春其實說得不錯,現實的一切的確應當全部否定。如果不否定,空間會被阻塞,道路無以暢通,他又怎麽可能自由自在地馳騁呢?可惜黃曉春太傻,他隻會呐喊,隻會坐而論道,卻不懂得否定就像炒股,既可以發家致福,也可以傾家蕩產。

    “江龍,你在想什麽?”陳建成問。

    “你猜猜,寡人突然想起什麽?”習江龍反問道。

    “不知道。”

    “當初你對付舒誌輝,是不是也這樣?”

    “怎麽說呢?也許是異曲同工吧。”

    習江龍不由得仰麵大笑。陳建成如此直言不諱,說明他自己也意識到,作為天堂,他的剩餘價值已經不多了。想想過去,看看現在,生活的一切變化都是那麽神奇,難道這就叫做滄海桑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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