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鳳如是哀帝劉欣的遺腹女,一個女奴所生的私生女。我把她稱作皇姐。”孺子嬰笑了,“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青龍搖搖頭,沒有說話。對他而言,這不算一個驚訝的結果,就像那時他也猜到了自己與明眷的死戰實際上隻是明眷一個人的死戰,而後從那一刻開始他們將會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同樣的是,這樣的猜到並沒有帶給他任何的高興的情緒。大概隻是“哦,原來真是這樣”的感覺。青龍開始沿著沙盤移動,手掌慢慢掠過沙盤上的每一座山、每一個要塞,在走到沙盤的一角時停下,抬頭問:“幾人?”


    “能站在這裏的人算不上我,加上馮漢、皇姐,一共有五人。皇姐是他們的首領,另外的三個人有兩個是儒生,一個是武將,年紀最大的是其中的一個儒生,話事權是除了皇姐之外最大的。另一個儒生看上去是他的門徒,年紀與那位武將相當,都是中年的樣子。”孺子嬰依舊保持虛趴在沙盤上的動作。


    “能確定他們的模樣麽?”


    “不能,我隻在皇姐和馮漢麵前表現正常的樣子,平時都是瘋瘋癲癲的,皇姐也不讓我在他們麵前露出真麵目。他們可不能保證一個瘋子會不會亂說,所以除了服飾,我無法看到他們的樣子。”


    “鳳如不信任他們?”青龍一愣。


    “你已經看出來了,”孺子嬰很開心,跟聰明人的對話往往簡單的多。“應該是彼此的不信任吧,所以皇姐也是避免事敗後殃及到我。”


    “你剛才說他們害怕你亂說,所以他們都是朝中的大臣,而且會是九卿或之上。”青龍的眼睛在這一刻忽然出現了一個細小的輪子,在他的眼裏,孺子嬰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個披著黑布的人,其中一人能清晰地看到暴露在外麵的鎧甲。他細細地感受著那三人留下來的氣息,把原本存在於孺子嬰腦海中的影像生生地在自己的腦海中重現。這不是什麽匪夷所思的能力,它名為側寫。一種根據語言、痕跡推演事件的能力。


    青龍注意到那名武將站在三人的最後,一般而言沙盤應該是他表現的時刻,但是他卻很是沉默,故意離得很遠,大概到“皇城”這個位置,不對,要更遠,是“宮城”的位置。“皇城”外的旗子擺放得有些淩亂,顯然在這裏發生了爭執,最後也沒有達成共識,也就是說那兩位儒生對劉鳳如的領導地位產生了質疑,或許這就是失敗的導火索。他們的爭論點集中在外城,集中對付駐紮在長安外的五大兵營,而沒有對皇城的禦林軍的布置進行過討論,這應該不是先後問題,那樣的話他們的計劃就顯然易見了。那名武將應該是禦林軍的將領,計劃開始時他們會先劫持王莽,在禦林軍的幫助下想必不難,接著就是扶劉嬰稱帝,然後迫使長安外的五大兵營臣服,最後就是昭告天下了。這是他們最後的計劃,但可惜他們失敗了,他們中間出了叛徒,這個叛徒是誰呢,是那掌握最關鍵鑰匙的禦林軍將領麽?


    “朝中的人無法隨便進出你的府邸,這裏一定會有密道。”青龍結束思考,扭頭對孺子嬰說。


    “密室是皇姐設計的,密道的選擇來自人的習慣,我找了五年都沒能找到。你是她的丈夫,應該知道它在哪。”


    我真的了解她嗎,聽完孺子嬰的話讓青龍心裏咯噔了一下,說起來他真不算是一個合格的丈夫,連自己妻子的愛好都拿捏不定。青龍嘴角閃過一絲苦笑,劉鳳如是怎樣的人?開心的時候她也會笑,遇到做不到的事情也會哭,但更多的時候她會選擇迎難而上,即便失敗了也無所謂。有時候會覺得她古靈精怪,有很多鬼點子,有時候又成熟得駭人,似乎走過很長很長的路,可是她死去的那一天也才十六歲啊……青龍的思緒很亂,所有關於劉鳳如的記憶如湧泉般井噴。


    孺子嬰就在這時離開了。他給自己找來一個梯子,爬了出去,於是在密室裏就隻剩下青龍了。


    一個奇怪的想法從煩亂的思緒閃過,青龍楞了一下。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他在這一刻隻想把它實現了,什麽也不要理會。他像壁虎一樣爬上牆壁,盡管布滿了青苔的牆壁很滑,也給他的衣服沾滿了青苔,但青龍毫不在乎,不一會兒他就爬到了牆壁上的角落裏。其實他不用親自爬上去,他完全可以借用孺子嬰留下的梯子,隻是在那一瞬間他忽地變得緊張起來,竟然忘記了這一茬。


    手掌落在岩石上用力一推,岩石即被推了進去,露出一個剛好能通過一個人的密道。


    “原來,是我的選擇。鳳如,你還記住啊。”青龍心裏五味雜陳,這個密道所在的位置結合一間密室而言,就像是監牢裏的唯一的小窗戶,是唯一的看到陽光的地方。青龍是從哪裏來到帝肋的,沒有幾個人知道,但他跟鳳如說過。他人生的前九年就是在這樣的一間監牢裏度過的,他在那裏出生,在那裏生活,一直等到九歲的時候被一個自稱為帝肋主人的人帶走。那時的他沒有名字,沒有尊嚴,平日裏最想的就是從這小小的窗戶爬出去,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可是,那個窗戶太高了,高不可攀。


    青龍順著密道爬了進去,剛爬出兩步,前麵就出現了一個階梯,順著階梯下去,四周開始空曠起來,足夠他站起來了。密道內也是用的夜明珠作照明,隻是越走下去發現越暗,最後,可以明顯看到前麵已經完全變成黑色了。這一點青龍早就料到了,事發後把密道封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不過在這時他卻發現了一條岔路,走進去時驚奇地發現盡頭出現了白光。


    這是一個出口。


    從這個出口走出,青龍感到有些失望,這個出口並沒通往任何人的家中,隻是一個隱蔽性極強的山洞的洞口,旁邊除了一些植物和碎石,很難有任何的發現。不過就在他打算返迴的時候發現了一塊鑲嵌進石體的石碑,上麵貌似還刻著字樣。


    “你終於還是找來了。恭喜你,你現在已經是青龍了吧。”


    青龍的內心在那一瞬間徹底安靜下來。


    那一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兒迴來了,她就坐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翹著腳,微笑著看著青龍。她看起來還跟當年一樣,停留在了十六歲。


    沉默了好久,青龍才支吾出一句話,“好久不見。”有太多的話想要問,隻是在那時,都安靜了,都無所謂了。


    “噗嗤”鳳如樂了,“你一點也沒變。我知道你有很多東西想要問的,你問吧。”


    “嗯,”青龍把思緒稍稍梳理,“為什麽,為什麽那些人要把你巫為妖女?”


    “因為我叫劉鳳如,劉邦的劉。可我失敗了,曾經的臣子為了自己的利益,信仰都不要了,我這樣的人隻會是他們眼中的妖魔。”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僅僅是因為自己身上也流著的血就可以把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麽?不會覺得……太自私了麽?”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我們要成親的時候,我們許下的誓言。”


    “記得,那是個炊煙嫋嫋的傍晚,我們就坐在一個草屋的屋頂上。你說有炊煙的地方就代表著生機,代表著幸福。所以你想要讓全天下的家庭都能擁有這樣的幸福,我答應你了,時至今日我都未曾忘記。”


    “所以不光光是為了自己的血統啦,但我也沒法逃避這樣的血統。我沒得選擇,也許是宿命吧。”


    青龍沉默了,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宿命這種話題太過沉重,換著自己站在她的位置,也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的吧。


    “至於別的,也許我真是自私了。對不起,你是讓我唯一感到愧疚的人了。”


    “所以,其實,你一直都隻是在利用我對麽?”青龍眼瞼低下,不敢對上鳳如的眼睛。


    “是。”鳳如的迴答幹淨利索,卻是讓青龍的心頭忽地輕鬆起來,就像是把一塊心頭大石放下了,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失落,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感覺。這時他把手輕輕放在胸口上,默默感受著心髒的搏動。


    “對不起,”鳳如又一次用了這句話,“與你的婚姻隻是想要借助你的身份,我沒有過愛情,以後……也不會有了。”


    “所以,所有的一切就隻算是……se誘麽?”


    “如果你覺得這樣能讓你好過的話,就那麽理解吧。”鳳如柳眉一皺。


    “怎麽會,”青龍竟然笑了出來,又像是哭了的樣子,“難道你對其他男人也說的那樣……”


    “啪”,隨之而來的一記耳光在青龍臉上,在他前麵是生氣了的劉鳳如。


    “你把我當成什麽啦!那種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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