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的臉上一陣火辣,那種真實的感覺讓他的大腦多了一絲清醒,然後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的話觸碰到了劉鳳如的禁區,無論這個女人平日裏如何強勢,在某些方麵她也和所有的女人一樣,一樣的脆弱而敏感。她會用到se誘麽?當然會,事實上她根本什麽都沒做,隻需一個眼神就能讓那些可憐的男人為她奔走,然後在他們以為得到芳心之時把刀刃插進他們的喉嚨裏。青龍沒見過她的這種手段,但他知道,是他的妹妹清韻告訴他的。他記得自己曾經就這件事問過她,她的反應就和現在的一樣,她討厭這種字眼,就像她討厭黑蜘蛛一樣的感覺。


    “我抱歉我從未真正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從小我就被教育永遠不要產生愛的情愫,因為它會讓我迷失方向。我有太多的事要做了,我不能有愛,你能理解的,對吧?”


    “我理解,我們是一類人。”青龍忽然說,這句話不是他說的,是他與劉鳳如第一次見麵時劉鳳如說的。“我們是一類人。”青龍重複了一遍,像是在對自己的暗示,聲音的最後竟然有些發狠。然後他低聲說了句,“對不起。”不是所有的道歉都能換來原諒,但那是一個必須的流程,這意味著你同意把審判權交給對方。


    “這個世界上能讓我在乎的人不多的。”鳳如的聲音忽然透過低沉,青龍隔著她額前的根根發絲看著她的眼睛慢慢變淡,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仿佛在一瞬間被攥住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整個世界在下一瞬間毀滅,在那彌留之際我能想到的就隻剩下你了。”


    這時樹梢上的黃鶯卻是不合時宜地吱吱喳喳起來。


    “我確實利用了你,這是我的過錯。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諒,隻是有些貪心,想著這樣可以成為你的一個過客,以後都不會被提起。”


    青龍從未見過劉鳳如像現在這樣虛弱,就像噩病纏身。這時劉鳳如拿出一個用水晶鑄成的墨色半截麵具,這個麵具是她當年作為絕姬的標誌,而現在卻是蒙上了一層灰。


    她把麵具遞給青龍,四周卻在這時暗了下來。太陽已經落下了,但雨卻是沒下,仍舊隻是隨意地刮著風,在蒙蒙的林影間迴蕩。青龍默默地看著遞過來的麵具,竟一下子忘了接。


    “本來想把它留給你作紀念的,現在也許不必了……”話音未落,青龍已經接過麵具,接過麵具的瞬間青龍能清晰感覺到對方的顫動。


    沉默。


    “魅影要散了吧?”青龍突然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劉鳳如笑了起來,在蒙蒙的暮色中露出雪白貝齒。“真不愧是我的丈夫。沒什麽想說的了,注意點吧,長安城已經沒有漢臣了。”說完劉鳳如的臉色變得更加虛弱,“那麽,結束吧。”


    “記住了。”青龍在暮色中張開雙臂,劉鳳如先是驚訝了一下,隨即嫣然一笑,嬌軀一動,終於在雨點還沒落下葉尖的瞬間落入青龍的懷抱中。這居然是他們的第一次擁抱。他們的婚姻是約法三章的婚姻,劉鳳如給青龍的約定是要在他成為青龍的那天才允許碰她。可是當他成為了青龍,她卻死了。


    兩人彼此感受著來自對方的溫暖與心跳,那種“擁有”的感覺讓人迷醉,但擁有是不會一直存在的。在下一秒,原本的兩個心跳聲變成了一個。一柄冰冷的匕首插進劉鳳如的脊背,就在插進的瞬間,她的軀體旋即化作碎片,消失在暮色中。


    “再見。”青龍低聲說。


    在青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迴到密室裏了,好像他從未離開過。但他確實離開了,因為那個代表密道的洞口還在,他身上的青苔還在,還有他手上的……水晶麵具。他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個岔道是不存在的,當他走進“岔道”的時候實際上走進了劉鳳如的魅影。魅影,這是劉鳳如獨創的幻術,與一般的幻術僅能製造幻覺不同,魅影能夠構造出一個微型的世界,進入魅影的人,身軀還在外界,但精神已經進入而不自知。魅影不會一直存在,當它消失的時候,裏麵的人也會跟著死去,往往進入裏麵的人尚未發覺問題就已經死了。但它並非不可破,每一個魅影都存在“主人”,隻要把裏麵的“主人”殺了就能出來。這往往是最難的,因為那個人會是你最親近的人。


    青龍離開密室。這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密道已經堵塞,想從這裏查到同夥已經不可能,更別說查出他們當中的內鬼了。劉鳳如的仇他是一定要報的,在剛剛的一瞬間他已經想通了,自己喜歡她跟她喜不喜歡自己從來就是兩件事,一直都是自己太貪心了,才會那麽想要把別人的想法控製在自己的手裏,可是做不到的。情感這種東西,是沒有任何理由的。它可以很輕易地讓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但也可以讓那個人不喜歡另一個人,無論他做了什麽都無濟於事,就像隔著一片海去唿喊那個人的名字。


    其實,即便如此,也是希望有一天那人會聽到大海這邊的唿喊,然後對著他招手的吧。


    “東西,我拿走了。”青龍的語氣裏帶著不悲不喜的漠然。沒等孺子嬰的迴應,青龍就徑直走出落地居。而剛拉開門的瞬間卻讓他楞了一下。此時已經下起傾盆大雨,從地麵的泥濘來看已經下了很久了。這讓青龍想起在魅影的時候大概時間也和外麵的不一樣,這種時間的錯亂給他帶來一種莫名的不舒服。門前升起的兩盞大燈籠隻能照出雨水中很小的一部分,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色,滿耳是雨點拍打的喧鬧。


    “我討厭下雨,尤其在這種時候。”屋內孺子嬰一手提壺,慢慢將熱水加到茶壺裏,他的手法熟練,泰然自若,一點都不像是個孩子。“就像置身於黑暗中,四周都是黑色的高牆,想去碰卻怎麽都摸不到。這種感覺,”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特意看了青龍一眼,“是死了的感覺,哈哈。”孺子嬰笑了起來,讓人有些愕然,然後他幽幽地說,“還好這次你們都在。”


    “我跟你不一樣,我出生黑暗,活在黑暗。這條路我走了太久,太多人從我身邊倒下,我踏著他們的屍體,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這裏。”青龍轉身對上孺子嬰的眼睛,“我已經忘了死的感覺了。我想你應該知道,一個人太聰明不是壞事,但不會有人希望是你。”


    “你說的話跟皇姐說的一樣。你不是來幫我的。”孺子嬰依然泰然自若,一副毫無意外的樣子。“喝杯茶再走吧。”


    “我喝不慣別人沏的茶,我承認你似乎有洞察天機的能力,但不會是一件好事,對你而言這更像是一場噩夢。”


    “是啊,還記得早些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麽?”孺子嬰微笑,“我們都會死的。這是一個死局,沒人逃得了。”


    “我沒想逃。隻是希望那一天來的慢一點,等我把該做的事情做完。”說完青龍直接踏進雨中,寒江見狀趕緊跟了上去。青龍在雨中走出很遠忽然停住,頭也不迴朗聲說,“今天已經結束了,保重!”在茫茫大雨中,他的聲音被衝刷的厲害,隔著太遠就很難聽到了。青龍並不在乎孺子嬰能否聽見,按照漢律,他該是舊臣,禮節也就如此了。


    其實細想,自己為什麽不願意幫孺子嬰呢?劉鳳如把複漢作為自己宿命,自己作為他的丈夫理應繼承她的願望的吧?可是他沒法說服自己,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而王莽在做的就是他一直想做的。他想要把整個天下的奴隸、貧農都能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隻有真正從他們身邊走過的人才會有這種瘋狂的想法,他是如此,王莽亦是如此。所以王莽的改革才會得到他的支持,但同時他也知道王莽又是一個貪婪而虛偽的人,好在至少現在王莽還沒有失格。


    還有就是這個所謂弱智的孺子嬰了,這個天資卓絕的神童實在太過危險了。他會是一位好皇帝,但很難預測會不會是一位好施政者。


    其實想到最後,自己還是會有些恨她的吧。


    在青龍沒注意的另一邊,孺子嬰慢慢地向後平躺在地板上,眼睛呆呆地看著天花,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


    “寒江,替我查一下馮漢這個人。”走出安定公府後不幾步,青龍扭頭對寒江說。


    “前宗正馮漢?”寒江不解。


    “據朝廷文案的記載,他是告老還鄉了,但孺子嬰卻說是被他殺了。我想知道真相。”


    “屬下明白。”寒江抱拳。


    “還有,”青龍雙目如炬,抬頭望向遠處消失在雨幕中的群山。“讓朱雀現在出發,我要他先行到達西海,務必不動聲色。”


    “是。”寒江轉身離去,很快就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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