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冬天,夜色格外的美麗,銀色的月光撫摸過靜謐的小山村,都偃湖如同鏡子般平靜,偶然的一道細紋在湖心皺起,而後緩緩曠散開去,發出一絲細小的“嘭”聲。


    都偃湖邊築起弧狀的塔樓,黑色的衛士駐守在每個角落,旁邊是銀色的鐵旗。衛士們戴著黑色的半截麵具,典型的帝肋標誌,他們表情嚴肅,這一天已經讓人等得太久了,但他們並不期待,甚至在害怕。這一夜,注定有人會死。


    老人拖著駝背慢慢爬到塔樓的瞭望台,小心提著燈籠,寒風中,火光在皮紙內來迴晃動,似乎一不小心就會燒起來。老人默默地把瞭望台的火盆添了新炭,火光中露出幹枯而修長的手指。跟衛士不同,他沒有戴著象征帝肋身份的麵具,而是用厚厚的白色繃帶代替,隻在眼睛的位置留下兩個洞口。待做完這些他才恭敬地對著都偃湖的方向作揖。


    那裏一直站著一個人,黑布將他緊緊包裹住,包括腦袋。月光中他的眼睛一動不動,目光全部落在湖麵上,瞭望台是他工作的地方,這個動作他已經維持了整整一年。但今晚會有點不同。


    “害怕麽?”老人輕聲說。


    “害怕源於未知的未來,一個糟糕的未來。既然已經知道了結局,就無所謂害怕的了。”白皙的雙手把腦袋上的黑布褪下,他慢慢地轉過身,呈現出少年的模樣,臉上還掛著來不及消退的稚氣。他的個子不高,也僅比駝背的老人高出半個腦袋,卻看起來威嚴十足。


    “祭司大人。”老人低頭。


    就在這時湖麵上起了變化,湖心的水紋愈來愈多,不斷地往四麵推去,很快就出現了一個細小的漩渦。


    “沙石都妥善了麽?我不希望它衝到大江裏。”


    “都已經好了,水位到達之時就可以下令了。”老人迴答。


    “那好,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我……會把它留下來的。”


    “嗯。”老人不再說話,轉身就要離開。


    “爺爺。”少年忽然開口。


    老人身軀一震。


    “好好活下去。那十七年完了,新芽會在枯骨裏茁壯,我的生命是缺失的生命,它從來都沒有給我選擇的權利。對不起。”


    “祭司!水上來了!”一名衛士從黑暗中匆忙來報。


    “嗯,那……開始吧!”少年平靜的眼睛中突發精光。


    一張巨大的鐵網憑空覆蓋在整個湖麵上,湖水就在這時沸騰起來,水泡不斷冒起,湖麵籠罩上厚厚的白色水汽。水位還在上升,很快就淹沒過鐵網,順著塔樓漫上。


    “放!”有人喊了一聲。


    都偃湖的出口處傳來一陣陣的“轟”聲,沙石順著斜坡滾下,把水道堵得嚴嚴實實,變成一道天然的堤壩。衛士們快速離開塔樓,在湖水還沒漫上的地方把鐵旗一麵麵插成一個矩陣。剛剛完成這些時湖水就已經漫過了一個膝蓋的高度。就在這時,湖心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快速轉動,把湖水極力地吸進去。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一樣,湖水被“拖拽”著倒灌迴去。在這股吸力的作用下,原本還在向塔樓洶湧前進的湖水開始瘋狂退去,而那張鐵網也在一瞬間被撕碎成片!


    “快迴來!”少年站在瞭望台對著衛士們唿喊。


    話音剛落,最靠近湖心的兩名衛士就被急退的湖水拖倒,其他人則撒腿就往岸上跑,沒有人願意對落單的兩人施以援手,因為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會否在下一個瞬間跌倒。一旦跌倒了,就再也起不來了。


    落在水裏的兩人並未放棄,他們把手狠狠地插進泥裏,掙紮著想要爬起來。但很快就失敗了,湖水拖曳的力量似乎在一瞬間全部落在他們身上,將他們被一下子掀翻,卷進旋轉的水體。


    “救我……”水裏傳出含糊而絕望的聲音,剛剛踏上岸的衛士呆呆地看著,他們不會被允許迴去的,這裏沒有朋友,隻有共同的職責,誰死了跟他們沒有關係,隻是會讓人再一次感到生命的弱勢。


    模糊的人影被卷進漩渦中,緊接著水麵上升騰起鮮紅的血霧。


    少年眉頭微皺,眼睛死死盯著黑色的漩渦。


    是時候了。


    黑色長布在瞭望台飛揚,少年一腳踏在憑欄上,整個身體豎飛出去,眼神淩厲,朝著湖心而去。夜晚的風在此時忽然大了,帶來嗡嗡的聲音。愈靠近湖心的時候,他愈能感受到來自漩渦下的……心跳!當真正來到湖心正上方的時候,才終於看到,那兩個如磨盤般大小的發著藍色幽光的光球——就像是某種生物的眼睛!這雙眼睛並不使他感到害怕,他冷冷地看著,那雙眼睛也在打量著他。最後,少年張開雙臂,朝著漩渦跳將下去!


    “醒過來吧!玄武大人!”


    那雙藍色的眼睛似乎受到了觸動,開始閃爍不定,就在這時,“它”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它”跳了起來,準確說是一股水柱從漩渦中衝了出來,直抵上落下的少年身上,就像是想要接住他一樣。就在兩者剛剛接觸的一瞬間,從水柱中分發出無數的細小水帶將少年牢牢圍住,從遠處看,就像是變成了繭,隻是依稀還能辨別出人影。同時,順著白色水帶流動的還能看到一絲細如紅線的血液流過。


    這是一場祭祀,他既是這兒的祭司,也是這兒的祭品。


    老人有些失神落魄地趟進湖水裏,眼睛呆滯,冰冷湖水帶來的刺痛在那一瞬間蕩然無存。“耘兒……”


    “真好啊,又是一百年了,我們又見麵了啊,玄體。”聲音在少年的耳邊迴響,久而不絕,讓他一陣茫然。是啊,我的玄體之軀是你複活的祭品,而在今日,我的使命就要完成了。


    然而就在這時,水柱忽然“憤怒”起來,它開始變得煩躁不安,隻在一瞬間即徹底爆裂,水花四濺,落在沸騰的湖麵上。空中水汽彌漫依舊,隻隱約看到一個蒼白的人影,在水柱破碎的一瞬間人影快速地往都偃湖的出口處移動。不隻是他,整個都偃湖的湖水都開始往那裏移動,一下子那個由沙石構造的臨時河提的水位飛速飆升,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衝破!


    “這是怎麽迴事?”老人一臉驚恐地摔倒在泥裏,他這裏已經沒有湖水了。矩陣,對,矩陣,老人忽然想到,扭頭發瘋似的對衛士們大喊,“快發動矩陣!”


    衛士們隨即慌忙地跑迴去,令他們驚訝的是,這些插著的鐵旗並沒有被湖水的衝刷而損壞。眾人二話不說,把所有鐵旗一下子轉到出口的方向。一瞬間,銀色的月光散落下來,與鐵旗上的銀光一起匯聚成一張光網直撲人影而去。就在這時,人影徑直落下來,他的速度飛快,就在光網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間就已經雙腳踏在水麵上。


    “不對!那是耘兒!”老人目瞪口呆,可是已經晚了,就在光網接觸到的一瞬間,少年原本蒼白的身軀居然開始一寸寸變成幹枯的石狀!並且石化的速度在還在加快,不到一會兒的功夫,連整個都偃湖都變成了石湖。所有的聲音就這樣忽然消失了,四周寂靜得讓人害怕。


    老人一直呆滯地站著,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石化了的少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衛士們終於開始有些不耐煩了。一名衛士鼓著膽子走上去,“符修大人,請問玄武大人呢?”


    “沉睡了。”老人有氣無力地迴答。


    “什麽?!這……”衛士驚恐萬分,“大人,若不能帶玄武大人迴去長安,我們這些人都會被處死的!”


    “那就別迴了!”符修在這一刻忽然眼露狠色,饒有意味地地看著眾衛士。


    “故事大概就是這樣,”東方宇攤了攤手,“是兩個無意中撞見的村民所看到的,裏麵的內容與真實或許有不少出入,但總體上我們能猜測出來,因為離得太遠,那兩個村民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說到了玄武。”


    “後來呢?那些衛士都走了麽?”


    “嗯,聽村民講,他們不僅是離開,更像是逃走。而那天我也親自去看了,都偃湖確實成了石湖,上麵也確有一個人形的石像。不過我戳開湖麵的石塊卻發現下麵還有水,隻是下麵什麽也沒有,連條活魚都沒有,更別提玄武了。”


    “此事事關重大,待我迴去商量後再做定奪。”典狄陷入了沉思。


    “好了,別想那麽多了,”東方宇笑著說,“這事我連我爹都沒跟他說呢,若是日後要去討伐玄武,告訴我一聲便是,我絕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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