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遲疑,葉殊用手指拂過晏長瀾頸側。晏長瀾原本便已昏迷,而今被他點中此處,若不解開此術,中途必不會醒來。也不曾多猶豫,葉殊就將自己平日裏泡澡的浴桶拿來,清洗一遍,將水注滿,旋即把那僅剩的白玉瓶兒拿了出來、短短十多日,他攢了有六滴混沌水,晏長瀾如今經脈俱斷,以他這堪堪煉氣一層的修為,自不能以法力為他續接,那唯一之法,就隻能靠這混沌水的生機滋養之力了。於是,葉殊滴了一滴到那水裏,再把晏長瀾衣裳剝了個幹淨,置於浴桶之內坐下。晏長瀾無知無覺,整個人直沒入水中,一直到頂。與此同時,葉殊手指在他身上按捏,為他短暫開穴,叫他不會因此無法唿吸。大約過了有半個時辰,浴桶裏的灰色變淡了一絲,葉殊便明白,這正是晏長瀾體內已被滋養的緣故。既如此,便足以證實,這斷去的經脈也有恢複可能了。葉殊捏住晏長瀾的脈門,見他脈象果真好轉許多,那緊蹙的眉頭才稍稍放緩。許是晏長瀾受傷頗重,又許是他原本體魄極佳,再許是他食用了不少時日含有混沌水的大葉青菜與野兔山雞、同混沌水頗是親和,盡管他是個凡人,體表十萬八千毛孔吸收起那混沌水來也是不慢。約莫一個時辰後,那一桶水已變得澄清,內中所含混沌水竟是被晏長瀾吸收個幹幹淨淨!葉殊微微一驚。不過人之體質各異,若是晏長瀾能吸收更多,他也不吝惜這些混沌水。而後,葉殊便在那桶裏再滴了一滴。大約一個時辰後,晏長瀾再度將其吸收幹淨,比先前快了一些。接下來,葉殊滴了第三滴。也是此時,葉殊察覺有一絲淡淡的窺視之感,自遠方傳來。他微微一頓,將氣息收斂得更深些,同時打出個遮掩的法術在那浴桶之上。這種窺視感隻徘徊了數息時間便已消失,不過葉殊卻能分辨,這窺視並非來自於靈識,而是目力和法術罷了。既如此,這窺視之人的本事也並不高明。再忍了半個時辰左右,這窺視之意始終不曾再來,葉殊方才撤去法術。他此時再看晏長瀾時,便發覺他此番吸收得更快,浴桶中的混沌水,色澤變得隻餘下極淡的一層。葉殊再滴入第四滴,晏長瀾用半刻時間吸收幹淨;他滴入第五滴,晏長瀾耗費了盞茶時間……而且並未全部吸收,還剩下了一絲。因此葉殊便知曉,吸收五滴混沌水,便是晏長瀾的極限。葉殊伸手給晏長瀾探脈,探知他如今身子大好,重續的經脈比起從前來更為寬闊,血肉也越發純淨強健,甚至就連他的個頭也略長了一寸左右,那原本還帶著些稚氣的麵龐,現下也漸漸有了一點堅毅的輪廓。下一刻,浴桶中忽然有一道大風卷過,將整個茅屋內的器具都吹得搖動起來,劈裏啪啦掉下來摔了,又有一道雷光迸現,發出一聲炸裂之響!葉殊眼瞳驀地收縮。風吟雷動,這是風雷變異靈根生成的征兆!此時,葉殊看向晏長瀾的目光,便帶上了一抹複雜之意。顯然這晏長瀾從前也是有靈根的,如今因混沌水刺激潛力、重塑經脈時,那原本不知為何的靈根經發生了變異,化為了風雷雙靈根……且看這風吟雷動的陣勢,便知他的靈根也頗純淨,恐怕,最低也在七八分間。單論這資質,可算是因禍得福了。隻是,如今城主府應是遭逢大難,凡人地界資源有限,修行緩慢,若是心懷不甘,晏長瀾是否情願修行尚未可知。修真之道,步步艱難,非有大毅力者不可為,因此,雖說以晏長瀾資質,一旦修行,大有可為,卻還是要他自己心甘情願才好。此時,葉殊又想起天狼來。天狼他……一生坎坷。晏長瀾年少時便遇上如此災厄,與天狼似乎有些對上。稍作猶豫之後,葉殊取來了一張絹布展開。這絹布還是晏長瀾同衣被等物一同相贈,現下他正可將一部《風雷嘯天訣》書寫於其上,又匆匆留字數行。《風雷嘯天訣》乃是前世葉家自一處遺跡所得,非風雷雙靈根者不可修行,非靈根七分純以上不可修行。葉家自有家傳秘法,除非恰好有這雙靈根,否則必不會學它,故而此法被束之高閣,葉家子弟盡可翻閱,亦無限製傳授。如今看來,此法正是為晏長瀾量身而製,葉殊便順從心意,留給他一份。日後若是晏長瀾合該修行,則正可以修煉此法,若是他隻願習武……也是無妨。寫完後,葉殊略一歎,將這絹布卷起,放在一旁,又將晏長瀾自浴桶中抱起擦身,放於床榻上。隨即,他便用心調息,將法力盡數恢複後,下山而去。此去,是為打探城主府的消息。已然是一夜半日過去,近乎午時了,葉殊來到城門口,發覺此地仍在戒嚴,守城的兵士麵上則都有些不安,似乎城中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依舊用了隱身術,葉殊進了城門。白日裏街上倒是間或有人經過,隻是巡城的兵士也增多了數倍,每前行數百步,皆是甲胄碰撞之聲響起。他快速往城主府而去,路上再不曾見到什麽毒蟲,但等他到了城主府前,卻是發覺府門大開,有許多兵士進進出出,也抬出了好些屍體。葉殊心裏一凜,閃身入府。很快他便見到了些五官熟悉的麵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一名衣著格外不同之人,有城主府標識……應是晏城主晏北?不,不對。晏北武功極高,縱然是屍身,也不該是如此模樣,那麽……是晏城主的胞弟晏西?晏西也有武功,卻遠不及其兄長,隻是他為何會穿城主服飾?昨晚城主府出事,若晏北不能幸免,晏西卻能如此打扮,其中必有蹊蹺。不多時,葉殊又見到一具擺放在棺木內的屍身,其相貌英俊,五官同晏長瀾十分相似,氣度也很是威嚴。這一位,想來才是真正的城主晏北。……果然已經歿了。晏北腹部有一個大洞,血肉邊緣有焦灼痕跡,乃是修士以法力將其殺死,那修士所修乃是火道的法術,極為狠辣。如晏北這等凡人地界的頂尖高手,竟並非是他敵手。葉殊仔細感知這淡淡火道氣息,分辨出對方境界之後,心下一寬。那位修士的境界也不過隻在煉氣二層,比之他強不得幾分,他自身心境遠高於對方,所知秘法亦是很多,拚殺起來,必能勝出。再看府內一塊空地上,還有許多屍身一具具排列,乃是城主府的仆婢管事之流。他們屍身大多一片漆黑,為中毒之相,卻是不曾受到什麽殺人的招數,隻是在細微處,有許多齧咬痕跡,也有被吞吃的血肉……這正是被毒蟲襲擊所致。這些傷口上都無法力氣息殘餘,但凡所見毒蟲也都如此,便讓葉殊篤定,另一位能驅使毒蟲之人,多半還未踏入修行之道。第16章 城主府慘案葉殊將整個城主府都探查一遍,發覺無一活口。在法術過後,他暫且不曾再度施法,隻藏身於角落處。屍體中,除卻男女老少等晏氏族人、仆婢外,還有一些黑衣人,似乎是晏北麾下死衛。各處橫倒的身著甲胄的屍身,那應是城衛軍中人,是在府中巡邏時被害。城衛軍駐紮之地並不在城主府內,故而隻有部分城衛軍受害,但在城衛軍換班之時,便發覺了整個城主府的慘況。軍中統領震驚之餘,心誌還算穩定,能讓餘下城衛軍來搬運這些屍身,與此同時,也在盡力調查兇手,整理證據,盡速上報他為城主麾下,卻也是朝廷中人。葉殊自那些來往搬運的城衛軍口中,便聽出了一些東西。此次城主府滅門之事,似乎與晏西有關。晏北房間的酒杯中有那城衛軍統領分辨不清品種的藥物痕跡,隻知應是有極強的迷魂作用倒也是,若非如此,晏北也不會死得如此輕易。凡人地界的頂尖高手若是同煉氣三層以下的修士對上,修士的反應必然不及頂尖高手,而且尋常低階修士所能施展的法術也極稀少,盡管法術的威力不弱,可是與頂尖高手廝殺時,卻未必能打中對方,自然也不能傷及對方,反而若是頂尖高手經驗豐富,便可以借此連續引誘修士施法,待法力用完以後,修士也隻能任由宰割了。從打鬥痕跡來看,晏北的反抗很是遲鈍,自是中了藥的緣故,而能拿出藥來讓他毫不懷疑的,也隻有他最親近的幾個親人了。晏長瀾同樣身受重傷,必不是他,晏西卻是那副裝扮,應當就是他的主意了。隻不過,晏西引狼入室,也未能逃過對方的殺機。葉殊的目光落在幾處布滿血跡之處。那晏北在發覺被胞弟背叛後,恐怕也親眼見到了獨子被捉來廢掉的情景,之後他便用最後的力氣拚命阻擋那修士,又有自己培養的死衛拖住晏西等人,才讓晏長瀾得以逃脫。不過,既然晏西已死,昨晚那些毒蟲卻未放棄尋找晏長瀾,可見真正想要捉拿晏長瀾的,乃是那修士與驅使毒蟲之人。那麽這恐怕就如同先前葉殊所猜測的,晏城主的手裏,有什麽東西被這兩人所覬覦。大略推知這些後,葉殊不在此處久留。他再度給自己使了一道隱身術,就迅速離開了城主府。遠遠地,葉殊也見到三大世家中派出了一些人來打探消息,但這與葉殊無關,隻略掃一眼,便不再看了。一路上,葉殊更仔細地尋了尋,城中的確已無毒蟲,也不見修士氣息,那兩人看來當真離去,隻留下這城主府、一堆死人的爛攤子……等過些時日,鳴山城中事上報之後,這凡人地界的朝廷自會再派人過來接手鳴山城,而晏氏一門,則隻餘下遺孤晏長瀾一人。葉殊匆匆往城外山中趕去。剛到了山腳,他正要朝上飛掠,不曾想卻是嗅到了什麽,腳步微微一頓。因著腳程快,此刻葉殊的隱身術尚未消失,他幹脆身子一閃,往他所在意的那處極快掠去。不多會已然來到了相鄰的山中,與此同時,他也聽見了蟲豸在草間爬行的聲音。足有兩尺多長的蜈蚣,拳頭大小的蜘蛛,巴掌大的蠍子,在非常細微的古怪聲音催促中,還在不斷朝著四周搜尋。葉殊順著這哨聲的來處看去,便見到一個不過六尺高的矮小男子,穿著黑衣戴著黑鬥笠,正不耐煩地在等待著什麽。“娘的,也不在這!難道真跑了?”矮小男子滿心的不痛快,“那個被廢了的小崽子能有多大本事,還跑到天邊兒去了不成?姓李的自己沒用找不到,說不定便宜我了呢?要找到了我可以就發了,也能做個仙人,還那姓李的還敢對我頤指氣使的……”聽到此處,葉殊已然明了。那李姓之人便是他所知的煉氣二層的修士,是在城主府找一樣對修士有用之物。這矮小男子善於操縱毒蟲,想必是將他叫來做個幫手的。待滅了城主府後,兩人不曾找到那物,便想著應是在已然逃走的晏長瀾身上。而晏長瀾身受重傷,最有可能躲避的地方,自然不是城中的暗處,便是城外的連綿山脈中了。先前李姓修士不知用什麽法子在山中掃過一遍,因小五行迷蹤陣之故不曾找到晏長瀾,又因對自己的法子極是相信,便自以為晏長瀾逃得更遠,如今是追過去了。矮小男子被那李姓修士拋下,卻認為晏長瀾多半還是在山裏,心中生出貪婪之意,便用毒蟲來細細地找,想要吞了晏長瀾身上的好處。葉殊先前扒下晏長瀾衣裳時,隻顧著為他療傷,倒是不曾去翻找什麽,也不知是否真有這樣一件東西。不過他救了晏長瀾,這矮小男子和李姓修士便都是隱患,如今既然遇上一個,自還是斬殺了為好。心思一定,葉殊就思索起來。方才他便察覺,這矮小男子驅使毒蟲之法是因其天賦異稟,喉嚨發出嗓音與常人不同,故而能用出的一種偏門之法,有點妙處,比起真正的禦蟲之法卻要遜色許多。他不知矮小男子有多少毒蟲,但是如今他境界低微,即便用法力護體,毒蟲若一擁而上,也難以應付,若是要殺,便最好是一擊割了他的喉,哪怕此人有所防備,可隻要能讓他喉嚨裏發不出聲來,也就無妨了。而後便是如何施展……他現下手段有限,許多精妙之法尚且不能修習,不過這矮小男子除卻能驅使毒蟲外,氣息虛浮,與尋常人無異,哪裏又需要什麽妙法了?隻是以防萬一,還是要布下一個困陣,如此一來,即便出了意外,也讓他有周旋餘地。葉殊便再調動兩縷法力出來,其中一縷將那隱身術補了補,另一道則施於足下,為禦風術。前者可隱匿身形,後者叫他行動無聲,都適合此處。至於困陣……左右隻需用上片刻,他便隨意撿了幾顆石子,悄然地打在了那矮小男子周遭,待陣成時,他已果斷出手!一道銳風掠過!矮小男子本在全心驅使毒蟲,哪裏想到會有人能瞞過毒蟲感知,偷襲於他?銳風過時,他剛覺出自家垂下的幾根頭發不知為何飄浮起來,緊接著就是喉頭一涼,一陣劇痛!好在他早已知曉自家本事盡在這喉嚨上,在那處早早就貼上了一張與肌膚一般無二的皮革,方才那銳風雖是淩厲,但是斬斷皮革後再入肉裏,也隻能切開一半,並不能真正將他一劍斷喉!便讓他留下了性命。葉殊依舊隱身,立在一旁,麵上卻閃過一絲冷笑。果然,矮小男子喉嚨如此特殊,並不會不做防備。不過許是擔憂過於防備反而被人瞧出自己的弱處,他通常以竹哨掩飾,也不曾用金鐵之物護住頸部,隻用了一塊極堅韌的皮革護住喉嚨罷了。可這皮革能防住尋常刀劍,比之葉殊附著法力的碎玉卻是遜色太多。不錯,在葉殊以碎玉布陣時,因那菜刀亦要用在陣法之內,故而留下數枚碎玉,用以情勢緊急時作利器攻殺。此刻,不正是用上了?矮小男子又驚又怒,立時便要驅使毒蟲咬死那人,然而他發聲時方才發覺,他喉嚨裏隻能“嗬嗬”破音,要想驅使毒蟲,並不可能。不能發聲驅使,矮小男子四處尋找偷襲之人的蹤跡,卻是一無所獲,他捂住喉嚨,氣恨之極,竟是將腰間的皮囊一拍,從裏頭放出了足有數十隻的毒蟲來!然而,之後之事卻與矮小男子所想不同。隻見毒蟲意欲四散開去,卻不知為何隻在同一處地方胡亂碰撞,仿佛找不著方向一樣正是被陣法所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