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俊掃這少年一眼,隻大致瞧了個輪廓,隻當是晏長瀾的隨從,便未多問,隻殷勤地將晏長瀾請入宅內罷了。晏長瀾也未解釋,就舉步而去。葉殊跟在他的身後,也是入內。他心中卻是想著,葉俊雖處處打壓原身,卻從未將他看在眼內,不然如今兩人當麵,葉俊也不至於認他不出。這般想時,葉殊已和晏長瀾入了宅,被安排在最前方的桌子邊坐下了。因著這一桌代表城主府,故而桌上也無他人,晏長瀾讓葉殊坐在他的一側,不時低聲同他閑聊幾句,以免他觸景傷情。於這葉家,葉殊心中一片冷然,見到這般情景,亦不覺如何悲慟。但晏長瀾言語中帶著寬慰,實為善意,他便同晏長瀾應和幾句,受了他這份心思。晏長瀾見葉殊並無太多異樣,微微放心,就將那婢子送來的茶點等物朝他麵前推了推,叫他先墊上一墊。葉殊盛情難卻,也拈起一塊,送入口中嚐了。兩人平靜相處,另一邊卻有些人過來與晏長瀾客套,晏長瀾雖然年少,於此事上倒也遊刃有餘,間或有人問起晏長瀾身邊葉殊乃是何人時,他便道一聲“友人”,並不多談,而饒是如此,葉殊也被敬了幾杯酒。待賓客約莫都到了,吉時亦到了。眾人再不同他人交際,迴到各自的位子上。新郎雙親葉振與唐氏很快坐在了高堂,唱禮之人亦極快就位,於一片賀喜聲中,就有麵帶笑容的新郎葉俊牽著紅繩,將身著喜服的新娘子帶了過來。一對新人,盈盈下拜。葉殊瞧著這一幕,麵色平淡。旁人或者瞧不出什麽,但他自己卻是知曉,在他體內深處,仿佛有一縷塵埃被輕輕抹去,魂魄與肉身更為契合,連那黃芽靈露內的法力,也陡然增加了兩縷之多。他很明白,盡管原主早已不在,他亦占據這具肉身,但現下他親眼看見紅鴛與葉俊成婚,原主最後執念完成,肉身便徹底歸屬於他,再無一絲違和之處了。這也正是葉殊分明已可知那一對男女最終結局,卻還要隨晏長瀾一同前來觀禮的緣故。大禮畢,新娘被送入洞房,在場賓客吃酒閑聊,氣氛熱烈。喜桌上擺滿好菜好酒,晏長瀾與葉殊靜靜吃了一些,不去同其餘人等湊熱鬧。待吃過一輪,晏長瀾便起身告辭,葉殊自也與他一同走了。葉俊此刻被纏住,脫身不得,就由一名葉家嫡係將晏長瀾送到門前。晏長瀾帶葉殊上了馬車,便揚長而去。一路上,晏長瀾再次留客:“今日天色已晚,葉兄還是在我那處歇息一晚罷。”而這一迴,葉殊瞧一瞧天色,便並未拒絕了。第13章 湯泉葉殊跟晏長瀾迴了城主府。晏長瀾尋了離他寢房最近的一處廂房請他入住,自己則叮囑一聲後,先去主院見他的父親晏城主,稟報今日大禮時諸事。葉殊送他出門後,將門關上。這廂房布置清雅,也很幹淨,窗前有書案,書案側麵有書架,上麵還有幾本閑書。整體瞧著,倒是不俗。不過葉殊見識廣博,故而外物不縈於心,掃過一眼後便盤膝坐在榻上,慢慢地汲取天地之氣,積累法力起來。差不多有個小半個時辰過去,有人在外叩門。因著是在外頭,葉殊原本便留了一分心思在外,於是睜開眼來。他知曉,這應是晏長瀾來了。果然,待葉殊將門打開,晏長瀾走進來,說道:“府內引了溫泉到池中,葉兄常年在山中居,想來多有體乏,如今正可前去泡上一泡。方才觀禮時葉兄吃得不多,待會兒可在吃一碗溫泉麵,同我喝一杯水酒。”葉殊聽得,微微一怔。溫泉?溫泉為何,在原身記憶中隻帶過一筆,大約是凡人地界中於凡人身子有益之物,葉殊從前倒是泡過靈泉,對法力進境大有好處,想來溫泉對凡人而言,同那靈泉之於修士用處相類。隻是從前泡那靈泉時,葉殊皆是獨自而去,如今被晏長瀾相邀,想必是……友人之間,一同浸泡那溫泉?對於同他人同泡之事,葉殊有些不適,但他終究不再是從前的葉氏少族長,又確是視晏長瀾為友,不願傷他心意,也就答應下來:“如此,便多謝晏兄了。”晏長瀾在邀請時,心中也有兩分忐忑,然而他不知為何確是對這葉殊十分順眼,自也願意同他交往更深些,才冒昧提出,而對方當真答允,可見確是也願同他親近,他更頗是歡喜。想了想,他說道:“那葉兄隨我來罷。”葉殊目光一緩:“好,晏兄請。”晏長瀾更是喜悅,過去一把拉了他的小臂:“來來,請。”葉殊低頭看了一眼,也未躲開。從幼時到而後,能與他這般接近者,除卻祖父,便是天狼……如今不知……葉殊未及多思,已被晏長瀾很快拉著穿過長廊,來到後方一個獨立的院落處。打開院門,裏麵熱氣氤氳,還未接近就已有些微微冒汗了。晏長瀾道:“先去隔間換一身絲衫,再入泉中,最是舒適。”葉殊依言同他去了一旁的房裏,兩人分別入了隔間,各自穿上一件絲衫。待出來後,晏長瀾就將葉殊帶著又走到旁邊的一扇木門前,將其推開。刹那間熱氣滾滾而來,吹在臉上一片溫熱。葉殊定睛一看,便見到在前方有一個湯池,大約有三五丈方圓,為極光滑的青石砌成。晏長瀾拉他去了池邊。池子裏有兩個小石梯,靠邊處又有幾個石座,都沒入到湯泉之下。兩人就分別走進裏麵,各自找了個石座坐下來。刹那間,微燙的泉水一直沒到胸口,直教人打從心底裏都熨帖起來,熱氣直入體內,蒸得人麵上發紅,渾身舒適。葉殊稍微感知了一會兒。隻覺得這泉水之中,確是有一絲於人有益之物,不過那也僅限於凡人,若是他這等修士,卻是毫無用處。但這水裹住身子的確舒坦,能多泡上一會兒也算享受。晏長瀾微微發出一聲低吟,搖了搖旁邊的銅鈴。很快就有一個隨從走進來並非是時人常見的婢女,而是五大三粗糙漢模樣。他手裏端著個極大的木托盤,上麵擺著兩碗雪白的麵條,上頭覆著一捧清煮的大葉青菜,又切了一盤子牛肉,兩碟子不同醬料,再加一壺酒,倆酒杯。之後糙漢將這木托盤放進湯池,就抬腳走了。木托盤漂浮在兩人中間,托盤挺大,就如同在兩人之間放了張桌子似的。晏長瀾伸手倒了杯酒,然後把那木製的酒杯順著湯泉推過去,被葉殊抬手接住,然後他再再問道:“葉兄吃辣否?”葉殊看一眼醬料,將那不辣的拿過去,自己倒入麵條裏攪拌了吃一口,又喝一口酒。晏長瀾咧嘴一笑,神采飛揚的:“這醬料是牛叔最拿手的,牛肉也是他精心養出來的好牛所出,怎樣,吃得還好?”葉殊點點頭:“滋味不錯。”晏長瀾道:“配上你給的那菜更美。”這般說了兩句後,葉殊與晏長瀾都一口麵一口肉一口酒地吃起來,一邊吃著,一邊時不時又聊個幾句,也很愜意。待吃完了,又泡了一會兒,晏長瀾才開口:“葉兄,你日後有什麽打算?”葉殊道:“如今在山間度日頗合心意,便這般度日了。”晏長瀾略有遲疑:“葉兄……可還想習武?”葉殊微怔,旋即搖頭:“不了,前緣一切,皆因習武而起,並不叫我快活,而今做個山野村夫,反倒自在。”晏長瀾聽得,輕輕一歎,也不勉強。他同葉兄頗為投契,原還想著教他習武,雖說不能將晏氏家傳武學傳授,葉兄現下習武也晚了些,難有大成就,但隻要勤奮點,也能自保有餘。隻不過,既然葉兄並無此意,他也不便多勸,左右還有他在,日後他再多看顧幾分,也就是了。葉殊知曉晏長瀾好意,舉杯敬了一敬。晏長瀾露出個飛揚的笑容,滿飲一杯。泡過溫泉後,兩人換了幹淨的衣衫,一同迴房休息。到了客房前,晏長瀾說道:“葉兄夜間若有所需,搖晃房中銅鈴即可。”葉殊點一點頭:“晏兄好眠。”晏長瀾灑脫道:“明日再見。”兩人就此分別。葉殊進入房中,一夜仍是打坐修煉。待次日天明時,他方睜開眼。門前有婢子送來洗漱之物,葉殊慣於被人侍奉,自很從容,而後他走出門去,便見到晏長瀾在那院中練武,其額上細汗微微,顯然已練了一些時候。葉殊不由暗讚:果然勤奮,難怪年紀輕輕,已有如此武藝,斷不是僅僅資質不凡之故。於是葉殊立在那處,靜待晏長瀾練完。晏長瀾收手後,迴頭看見葉殊,笑道:“葉兄起得可早。”葉殊道:“不及晏兄多矣。”晏長瀾擺擺手:“自幼如此,早已習慣,不值一提。”之後,晏長瀾請葉殊去他房間小坐:“此間風大,到我屋裏用早膳。”葉殊道:“也好。”兩人便入了晏長瀾的房內。到底是少城主,雖房中擺設也頗簡潔,可但凡有的,總是有些底蘊。房間頗大,分裏外間,裏間為入寢之地,外間類於書房。葉殊靜靜打量這房間,目光倏然落在書架的一層上。晏長瀾留意到葉殊視線,也看過去,便瞧見那處有幾個玉瓶,每一個大約拇指長,分為七色,各不相同。那些玉瓶不知是何人送來,品質尋常,勝在小巧精致,頗有意趣,他方才留在書架之上,點綴一二。如今看來,葉兄似是喜愛?晏長瀾心念微動,走過去將那幾個玉瓶取下來,送到葉殊手裏:“不過是些小玩意,葉兄若是喜愛,便拿迴去玩罷。”葉殊頓了頓,坦然接過:“這些瓶兒的確有用,我便不同晏兄客套。待我迴去後,也送個小玩意兒給晏兄賞玩。”晏長瀾笑道:“葉兄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