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麟仍是坐著,身形紋絲不動。隻右手搭在桌麵上,中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叩擊著橡木做的桌麵。

    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表示他還在思考,並未做出最後決斷。所以很快,三人都靜默了下來,等著他開口。

    半晌,徐若麟終於看向自己的下屬,道:“這個胡友軍,他分明在東湖邊受了箭傷,為什麽又忍著疼痛,當日便趕到小校場,安排自己第二次受傷?我雖沒看到他的傷處,但我可以確定,他既這樣安排了,這第二箭中的位置,與第一箭必定是疊加的。”

    “大人,你的意思是……”常大榮遲疑了下,道,“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暴露,所以立刻安排相同部位受傷,以便在被捕對質時,能為自己後背的箭傷尋到一個正當的理由?”

    徐若麟慢慢搖頭,“未必。”

    “很明顯,”他接著道,“東湖的刺殺,完全隻是一場意外行動。他或者他的主子,在太子陷身湖泥的前一刻,都不會想到下一刻就是個天賜的好機會。隻是他運氣不大好,不但沒成功,反而令自己現身在了太子麵前,甚至還受了傷。我先前便說過,此人心思縝密,絕非泛泛之輩。他未必意識到自己已經因為留下的一雙足印而暴露了。但出於謹慎,仍安排自己再次受傷。之所以這麽做,有時候,完全隻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或者說,他習慣於把一切對自己不利的可能都扼殺在發生之前.未雨綢繆,讓自己永遠不至於沒有退路。這個人,他不過是個直接執行者而已,就有如此的心思,甚至不惜自殘。你們想想,他背後的那個人,僅憑咱們現在有的一雙腳印,就能輕易地被徹底擊敗?”

    “大人,我明白了。”黃裳道,“通常在這種情況下,丟車保帥是慣常的做法。”

    徐若麟略微蹙眉,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原本一直以為,現在的兵部尚書方熙載便是幕後的那隻黑手,現在這種想法自然沒變。但讓他感到吃驚的是,因為這場意外,竟然把沈廷文也牽扯了出來。根據這兩天楊譽他們的跟蹤調查,很明顯,沈廷文也是方熙載的人。

    一個是中極殿大學士,皇帝倚重的內閣文臣,一個是京衛指揮使司,掌管著京城的戍衛。這樣的兩個人,暗中聯合起來成為自己的對手。顯然,僅靠自己手中現在掌握的這點底牌,完全不足以給對方以致命一擊。即便因為這個刺客牽扯出了沈廷文,對於方熙載來說,不但絲毫沒有影響,反而,隻會讓他更加警惕。

    現在,徐若麟對鄒從龍那

    邊的調查內容更感興趣了。倘若自己的猜測是真,那麽一切便都迎刃而解。隻是,倘若真如自己猜想得那樣,方熙載與柔妃有舊,則他必定會極力隱瞞。如今想要挖出這多年前的隱秘,恐怕也非容易之事。

    “再等等吧。從今天起,派暗探給我盯著這個人和沈廷文。不要打草驚蛇。”徐若麟最後對自己的屬下說道,“我年輕時在大寧,有段時日時常在叢林裏騎獵,認識了當地不少獵手。最高明的獵手,他們在大型猛獸的時候,絕不會發現了蹤跡便上前搏殺。而是跟蹤觀察數日後,在獵物的習慣的必經之道上設個圈套,引誘獵物入彀,最後才給予致命一擊。這是最穩妥的方法。我喜歡。”

    ~~

    數日之後,芷城蘇家的人到了,蘇世獨被接走。臨行前,她與初念和青鶯告別,抱著果兒掉了幾顆依依不舍的眼淚,最後笑眯眯地上了馬車。來接他的蘇家下人,並沒露出驚訝的表情。因她還是原來的樣子,一副男人打扮。

    事實上,那天從宮中迴來後,她就自己又換迴了原來的裝束。任旁人怎麽勸,就是不聽,隻說那樣自己不習慣,連走路都不自在。初念見她堅持,雖覺可惜,卻也不能強求,隻能任她自己喜歡了。

    送走蘇世獨後,時令很快便也入了臘月,整個國公府都忙碌起來。

    廖氏忙於年事,最近也忙著替她兒子徐邦瑞張羅親事。畢竟,他也到了適婚之齡。但再忙,看起來她也並沒讓自己長子媳婦幫她理事的打算。家中之事,無論大小,無不抓得牢牢。初念自然也不會自己湊上去找事。除了每日早晚的問安,剩下大部分時間,她都隻在自己那個嘉木院裏活動。徐若麟最近,也愈發忙得早出晚歸不見人影。正好這日,肅王妃打發人,來請初念和果兒過府。初念應邀便去了。果兒與萬和郡主相見甚歡,好得恨不得晚上一道睡覺才好。

    肅王妃李玉寧,雖是異國人,但自小便接受漢文化的教育,不但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與初念也頗談得來,初念對她印象極好。所以過兩日,再次收到她的邀約時,便又攜果兒去了。如此往來幾迴後,因初念比她大幾個月,李玉寧甚至改口叫她姐姐。這一日,她正與李玉寧說話時,趙晉外出而歸遇到了。初念見他態度落落地上前問自己的好,便也沒忸怩避讓,迴禮問好。

    李玉寧對著丈夫笑道:“我與徐夫人一見如故,便厚著臉皮叫她姐姐,蒙她應了,心裏想著若真有這樣一個姐姐便好了。”

    趙晉看向初念,道:“內子嫁了

    我後,人生地不熟的,她性子又內向,難免孤寂。我怕她思念家鄉,難得與夫人又談得來,所以叫她多多和你往來。這些日,我也聽她在我麵前不止一次提過,說恨不得有你這樣一個姐姐才好。倘若夫人不嫌,認了她這個妹妹?也算她此次隨我入京的意外之喜了。”

    初念略微一怔。口頭上的姐妹相稱和義結金蘭,完全是兩碼事。她雖與李玉寧談得來,但畢竟,一個是當朝重臣的妻室,一個是一字王的王妃,真若結成金蘭,哪怕隻是她二人自己私下知道,日後也難保不會牽扯到各自的丈夫。或許趙晉隻是出於愛妻之心,才隨口這麽一提,她卻不好也隨口應下。

    她如今在趙晉麵前,一直是司初儀的身份。拒絕了,也不怕麵子過不去。所以初念很快便笑道:“承蒙殿下抬舉,我也巴不得有個王妃那樣的妹妹。隻是王妃身份貴重,我怕高攀不起呢。”

    趙晉望著初念,微微一笑,也未再提這事了。

    ~~

    離年底隻剩半個月了。這晚徐若麟迴來,照舊很晚。初念已經快要睡著了。閉著眼睛感覺到他靠近,沒理他。隻打了個嗬欠,翻了個身朝裏。迷迷糊糊時,忽然聽見他在身後問道:“嬌嬌,最近你與肅王妃有些往來?”

    初念醒了過來,睜開眼,迴頭望向他。見他還沒躺下,隻靠在床頭正望著自己。便道:“是啊。前次咱們在護國寺與他夫婦二人遇到,肅王不是說帶了萬和郡主來嗎?這些天我閑在家裏無事,正好王妃邀我帶果兒過去敘話,我便去了幾次。你怎麽知道?”

    她口中這樣問,其實心裏雪亮。自己每迴出去,必定是周誌相送。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他自然一清二楚。

    徐若麟沒應她話,隻是凝視著她,道:“嬌嬌,我最近一直忙。曉得你在家也無聊。隻是往後……肅王妃那裏,還是少去的好。”

    初念蹙眉,不快地道:“怎麽了?”

    徐若麟躊躇了下,忽然伸手過去,將她摟到了自己懷裏。

    “我不高興你見那個肅王!”他望著她,半真半假地笑道,“我留意到你每迴看他的目光,比看著我時要亮上不知道多少倍!你心裏是不是也覺著,他比我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初念嗔目結舌,隨即氣惱地道:“你胡說什麽?我跟他統共就見過那麽幾次麵,每次邊上都有旁人。我什麽時候瞧見他時眼睛亮了?”

    徐若麟嗬嗬一聲,“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隻是往後,我

    還是希望你少與王妃往來,畢竟……”他神色漸漸轉肅,想了下,湊到她耳邊低聲道,“趙晉此人,應該沒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他又是趙家的一字王。所以……”

    他沒再說下去。初念卻明白他的意思。雖然並不怎麽認同他對趙晉的評價,但也曉得以他如今的身份,自己與肅王妃往來過密的話,確實不大妥當。其實這也是前次她為什麽婉拒趙晉提議的原因。

    她歎了口氣,悶悶地道:“我知道了。”

    徐若麟見她神色怏怏的,正想怎麽逗她高興,初念卻忽然想起了件事,咦了一聲,轉臉看向他,問道:“上次不是聽你提過,說雲南那位阿令表妹要來嗎?快年底了,我聽說不少待選的人都已經到京,怎的她還沒動靜?”

    徐若麟麵不改色,笑道:“她啊,她數日前便已經到了。隻是我去接她時,她自己說住不慣咱們這樣的府第,怕裏頭人多又拘束,寧可住驛館自在。反正很快便要入宮待選。所以我便隨她了。”

    初念深信不疑。隻是埋怨道:“那你怎麽不早些跟我提下?我以為她要來,還特意叫人在咱們院裏收拾出了屋子。原來她已經……”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丈夫一個翻身壓在了他身下。徐若麟親她的嘴,又移到她耳畔,低聲含含糊糊道:“咱們還是別說外人了。說說咱們自己。前幾日我迴家,見你都睡得迷迷糊糊了,我便放過你……好幾天了……想你想得緊……”

    初念被他一纏,立時忘了先前的話頭。耳朵又被他啃得發癢,忙縮著脖子推他,“誰叫你這麽晚!今天也是!我要睡了。”

    他側臥著貼在她的身畔,衣襟半敞,氣息微濁,手也沒閑著,靈巧探入她的衣襟,不輕不重地交替握她兩團盈軟,忽又改為雙指撚揉雙尖,惹得她身子一陣戰栗。

    “你要是睡得著,那你就睡吧,反正我是睡不著了……”

    他墨黑的眸子裏閃著炙熱的微芒,含笑望著她,輕聲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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