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臘月二十九。這一日,國公府裏早已煥然一新,過年的諸事都準備妥當。徐耀祖有爵位在身,也從觀裏迴來了,預備明日朝賀、祭祖之事。到了次日三十一早,府中有誥封的女眷,以司國太為首,著了朝服坐大轎進宮朝賀,迴來後祭祖,當晚年宴過後,初念攜果兒與徐若麟一道圍著火爐守歲至夜深,在劈啪的爆竹聲中,迎來了建初元年的元旦。

    正月裏親戚走動,宴請往來,忙碌自不用說,一直過了初十,這才漸漸得了些空閑。廖氏自去年底起,便一直張羅著三爺徐邦瑞的婚事,心中早有了眉目,加上年事也近尾聲,想早些定下來,也算了了樁心事。這日便在國太跟前提了。她說道:“老太太,小三兒過了年,正十七,當合婚姻之事了。如今正有幾戶人家,刑部郎中孫家、太常寺吳家、還有通政司的左通正。這幾家,門第雖落咱家一截,隻府上的姑娘,不但年歲與小三兒相當,品貌也好。我尋思著,覺著左家的姑娘最合我心意。去年底的時候,在平陽侯府見過她。性子溫順平和,與小三兒正相配。老太太您瞧如何?倘覺著行,我便差媒人去迴話,把這事就這麽定了。”

    司國太知道她既這樣到自己跟前開口,自然是早看中了的。便道:“你覺著好,那就行。但願小三兒成家後能懂事些。也我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願他能去浮躁,靜心斂氣和媳婦好好過日子,我便心滿意足了。”

    廖氏覺著這話不是很中聽,勉強笑了下。正這時,屋子外忽然躥進了一個人,把她嚇了一跳。定睛看去,見這麽巧,竟是自己兒子徐邦瑞來了。

    廖氏白他一眼,責備了他幾句莽撞,便道:“小三兒,你來得正好。我正與你祖母說你的婚事。左家的姑娘,年貌與你正相當,娘過兩日便……”

    她話還沒說完,徐邦瑞便道:“娘,兒子過來,正也是為了此事。那左家的姑娘,我不想娶。”

    廖氏驚訝不已,“你說什麽?你不娶?”

    “是。”徐邦瑞一本正經地道,“娘,你從前不是一直罵我不求上進給你丟臉嗎?兒子也想上進,隻每每管不住自己而已。去年,兒子在城外的烏衣觀裏得遇一遊方高人,人稱半仙,占卜極靈。兒子便請半仙給我占了一卦。他說我是命中缺個轉運人,這才讀書做事樣樣不成。兒子便苦苦追問這轉運人在哪裏。半仙打卜驗算一番後,叫我在冬至日去護國寺。說正南方遇到的第一個熟人,便是兒子命裏的轉運人。我便在去年底的冬至那日去了護國寺,竟真叫我在那方向遇到了個熟人

    ……”

    “是誰?”廖氏見他停了下來,遲疑了下,追問道。

    “那人不是別人,竟是從前隨她母親到咱家來過一趟的那位司家二房裏的妹妹!”

    司國太一怔。

    廖氏斥道:“胡說八道!”

    徐邦瑞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朝司國太先磕了個頭,再轉向她,道:“我沒胡說八道!我說的,句句是真。要是有半句假話,就叫我嘴巴生出疔瘡!那半仙都這麽說了,可見那位司家妹妹就是我的命中貴人。我定要娶了她!”

    廖氏看了眼司國太,忍住心中的震驚和不快,皺眉道:“你的婚事,我已經替你相好了!不許你再給我多生這些幺蛾子!再說了,人家那位姑娘未必就肯嫁你。你趁早給我收了這些心思,聽娘的話!”

    徐邦瑞臉漲得通紅,猛地從地上起來,嚷道:“我不管!我爹向來看不中我,從沒給我好臉色。你也嫌我無用,從前罵我不知道多少迴。如今我想著上進,又得高人指點,遇到了命裏的轉運人,你要不是不讓我娶,我這輩子就做和尚,誰也不娶!”說罷轉身便摔了簾子而去。

    徐邦瑞這一番話,自然是初音的兄長繼昌所教。徐邦瑞如今被初音迷得茶飯不思,一心想與佳人共效於飛,自然言聽計從。見母親不從,公子哥兒的脾氣一發,丟下句狠話後,揚長而去。

    司國太也是驚詫不已。萬萬沒想到,大兒子所出的三個孫子,繼老大、老二之後,現在連老三,竟也與自己娘家的侄孫女牽扯上了關係。

    徐邦瑞的那一番話,她自然是不信的。十有□,必定是這個孫子與初音不知怎的對上了眼,一心求娶,又怕廖氏不同意,這才編造出了方才那番鬼話作借口。

    “老太太,你瞧瞧……這算什麽事!叫我怎麽說才好!”

    廖氏立在司國太跟前,想罵,又罵不出口,噎得臉色鐵青。

    到了此時,連司國太也難免略微尷尬,想了下,道:“老大媳婦兒,你莫發急。我明日打發個人迴去,先問問到底怎麽迴事。”

    廖氏勉強擠出絲笑,嗯了聲。一迴去,便忍不住了,對著沈婆子怒道:“我前輩子這是造了什麽孽!一個兒子先是送命在了司家人的手上,再眼皮子底下晃了個來路不明的,如今竟連另個兒子也要和司家的人扯上關係!這叫什麽事!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便絕不容這樣的事再發生!”

    ~~

    司國太差遣迴去問

    消息的人很快便迴了。司家的老頭子表示,他對此事完全不知,也不欲插手。二房的黃氏非常驚訝,連連說自家女兒資質平平,門第也平平,不敢肖想國公府這樣的門第,更不敢高攀徐家的三少爺。司國太把話遞給了廖氏。廖氏心中雖把司家人罵了個狗血噴頭,麵上卻也隻能忍了,先把兒子壓服才是當前要緊。不想他竟一根筋,聽到這話,當天便跑了出去,接連數日不歸。廖氏原本以為他又去了風月之所,派家人出去尋找,最後竟在碧雲寺裏找到了他,死活不肯迴,隻說要剃發出家。

    廖氏心裏隱約猜想,兒子這樣,說不定便是受了司家二房人的挑唆,心裏恨得不行,偏偏又拿對方沒辦法。見兒子不聽自己的勸,隻說不讓他娶,他便出家做和尚。又氣又急,沒幾日便上了火,連嘴角都冒出了泡。

    徐邦瑞和廖氏鬧,自然瞞不過府裏的人,初念也曉得了。隻這種事,本就輪不到她管,更何況,因了這事,這些天廖氏看見她時,目光裏的厭憎之意更甚。跟徐若麟提及此事,他顯得有些驚詫。倒也沒說別的,隻讓她別發話——她自然不會傻到自己去湊事。原本就沒嘴,如今自然更往後縮。隻是心裏,對這種日子愈發厭煩了。甚至隱隱盼望著,希望從前徐若麟曾對她提過的帶她北上的事能早點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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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的元宵,為慶新帝嶄新紀年,應天府下令元宵燈會從十五延至二十,皇帝甚至攜皇後齊登皇城城樓,與城下的百姓軍士同樂。不想沒兩日,初念聽徐若麟提及,說皇後似乎疲累過度,這些日染恙臥病。心中有些不安。再過兩日,托人傳話至安太監處,想要入宮探望。次日,便得了迴音,說皇後準了。初念便收拾了下,坐車入宮。見到蕭榮的時候,略微吃驚。

    她記得清楚,年底前那次自己隨司國太等人入宮朝拜的時候,蕭榮瞧著氣色一切都好,不想才大半個月過去,此刻她竟臉色蠟黃,半坐在榻上,憔悴了許多。問安後問及原因,蕭榮咳嗽了聲,笑道:“沒什麽。隻是年底時,為後宮攘選之事費了些心思,加上最近事多,沒休息好,數日前正下了場雪,我一時不慎又染了些寒氣,這才病了。再休養幾日便好。”

    蕭榮這樣解釋,聽著合情合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初念總覺她的笑容裏帶了絲勉強之意。隻是她自己不願說,初念自然也不會妄加揣測,隻是懇切地表達了自己的關切之意,盼她病情早日康複。

    蕭榮微微笑道:“這兩日已經好多了。再過兩天應便能痊愈了——實在也由不得我再

    這樣病著偷懶了。人都已入了宮,如今都在壽昌宮中待命。我也等著要替皇上把這件大事辦妥,也算了了件事。”

    壽昌宮時內廷西六宮之一,如今住著百來位來自各省的待選女子。大多出自身家清白、世譽良好的各地士紳人家,也有像阿令這樣,因政治目的而被送來的。這一次的春選,將從中選出十二位充盈後宮,其餘則成女官,被分到尚宮、尚儀、尚服等六局之中掌事。至於阿令,毫無疑問,一定會是十二後妃之一。

    仿佛心意相通,初念剛想到阿令,蕭榮便也提到她了,道:“這次來的這些女孩兒,個個都很不錯,但最出色的,當數子翔那個來自雲南的表妹了。她年歲雖稍大,據說卻是小時被法師擇為聖女,一直供奉服侍神廟神靈的緣故,這才遲遲未婚。”

    初念應道:“年前,我聽他提過了一句,說她到了後,不想住到府裏來,他便隨她,安排她住驛館了。我至今也沒見到他這位遠到而來的表妹。”

    蕭榮一笑,道:“他的這位表妹,生得確實不愧玉觀音之名。我見過的美貌女子不少,但能與你想比的,大約也就是她了。如今入了宮,連皇上都聽說了她‘玉觀音’之名,問起過她。”

    蕭榮說這些的時候,神情十分平靜,仿佛在說外人之事。

    初念原本還有些擔心,怕她這次生病,會不會是因為皇帝要廣納後宮之事而引起的心病。畢竟,對於任何女人來說,接受這樣一件事,哪怕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恐怕心裏也會有疙瘩。但是此時,她提到阿令時,目光裏的那種淡然和俯瞰,連初念也看得出來,毫無勉強。

    到了她這樣的份上,像阿令這樣的後宮新晉,哪怕就要得趙琚的寵,恐怕也不夠格成為能牽動她心緒的事了。

    不知道為什麽,有了這種認知,她覺得自己也鬆了口氣。她想了下,覺得自己該告退了。正要開口時,安俊忽然進來了,輕聲道:“娘娘,壽昌宮的阿令姑娘聽說徐夫人來了,說自己自到了京城,還未見過麵。想趁此機會來拜望一番。”

    蕭榮看了眼初念,啞然失笑,道:“說曹操,曹操便到。她本就是子翔的表妹,來拜望下你也是應該。人既來了,讓她進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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