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散亂的額發,微微地翹起了下巴。

    “說吧,你打算怎麽處置我?”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平靜,甚至帶了一絲不屑。

    到了這一刻,往日張在這兩個女子之間的那層脈脈薄紗,終於徹底地被撕了下來。

    蕭榮微微搖頭,忽然笑了起來。

    三十五歲的女人,青春早離她遠去。隻是此刻,這張臉龐因了這個舒緩笑容而現出的那種沉靜雍容之美,竟叫一向自負美貌的宋碧瑤也再次暗暗生出了幾分自慚形穢——她的下巴翹得更高了。挺直肩膀,試圖慢慢地從地上起來。

    蕭榮不再笑了,平靜地注視著她,道:“柔妃,你出身於燕京昌黎縣下的一個軍戶之家,父早亡。德和二十五年,也就是我為奔皇太後喪迴金陵滯居的那一年秋,平王與幾位身邊親隨易服狩獵於山中,迴程時路過你家門前,進去小歇,你得以與平王相見。也是從那時候起,你一躍上了高枝,被接入平王府,得平王寵愛,次年便生了衡兒。”

    “那又如何?我這個母親出身雖低微,但並不妨礙我的兒子得萬歲的喜愛。他曾不止一次地對我說,他喜愛我的衡兒,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她打斷了蕭榮的話,斜睨著她,唇角浮出一絲略帶殘忍的笑意。

    蕭榮笑了下。點頭。

    “柔妃,你也算聰明——當然了,倘若你沒那點聰明,隻憑一張臉,這麽多年也不可能讓從前的平王,今日的萬歲對你獨寵至今。這一次你不慎失手。但此刻你心裏應也清楚,萬歲他是個多情之人,不忍對你痛下殺手。所以方才他才叫我處置。而你,你知道我不會違背萬歲的心意,所以你才膽敢用這樣的態度來與我說話,以此維持住你僅剩的一點自尊與自傲。我說得對不對?”

    宋碧瑤死死盯著蕭榮,目光裏閃過一絲被人窺破心思般的驚懼。

    “你方才問我會如何處置你?我不會動你一根指頭……”她說著,緩緩環顧了一周這金碧華麗的寢殿,“你仍是柔妃,這春和宮也仍以你為尊。什麽都不會變。”

    “你以為我會相信?”宋碧瑤冷笑,“你恨我入骨。終於有了機會,豈會如此輕易便放過我?”

    蕭榮仿佛無奈地歎息一聲。

    “柔妃,你聰明。但這胸襟與氣度,卻始終上不了台麵。這麽多年王府的經曆,看起來並沒有讓你脫胎換骨。你從前是昌黎縣下的一農女,如今在骨子裏,這一

    點還是沒有絲毫改變。你說我恨你?你錯了。我並不恨你,甚至,隻要你和你身後的人,不這樣一次次地欲置我與太子於死地的話,我甚至不討厭你。昔日我滯留金陵,平王身側無人。即便沒有你宋碧瑤,也會有別的女人出現。倘若我如你所想,一個個地去恨這些女人,千方百計想著去除掉,你覺得我還能走到今日,能像此刻這般與你說話嗎?”

    蕭榮望著她的神情裏,找不到半分鄙視。但是宋碧瑤在這一刻,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自己與這個她向來隻能仰望的女人之間的差距。這種差距或許與生俱來,她窮其一生也未必能與她追平腳步。她更是深深地感受到了來自自己內心的那種妒忌。不僅僅妒忌她高於自己的卓然地位,更妒忌她在那個男人心中猶如不可撼動的地位——皇帝或許真的寵自己,愛自己,甚至夜夜宿在她的床榻之上。但是一旦遇到了朝廷的煩心之事,無論她如何婉轉承歡小心侍奉,都始終無法紓解開他皺著的眉。最後他必定會撇下她去往中宮,留給她一個背影而已。便如片刻之前,自己本已經成功地挑出了他對她的疑心與怒火,但是不過轉眼間,他的一腔怒火便消了下來:他說話不再擲地有聲,甚至還追迴了先前去傳林家人來追查真相的命令——顯然,就算沒有蕭榮後來的突然現身,他也絕不會因了自己之事而對他的皇後做出什麽真正不利的舉動,哪怕那一切都是真的,哪怕她真的出手害了自己。

    宋碧瑤先前一直白著的那張臉,終於不可遏止地浮出了因羞慚窘迫和深深嫉妒而生出的潮紅。她掙紮著,搖搖晃晃地從地上起了身,咬牙道:“原來,竟是我一直輕看了你……”

    蕭榮道:“柔妃,你先前這一番心計,原本也算天衣無縫。你的人去毒殺林太醫,想讓萬歲以為是我為滅口而動的手。如此既消了你的隱患,又嫁禍於我,確實是個一石二鳥的萬全之策。隻是可惜,你們漏算了一點。我不恨你,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會防備你。我蕭榮能走到今天,便不是坐等天命之人。方才我說我不會處置你,自然是真話。隻是往後,你想來也不用像從前那樣費心陪著萬歲了。安樂王天性淳善,不止萬歲喜歡,我也喜歡。往後你得空閑,不妨每日抄一遍女戒,再好生教養這孩子。如此方是為母之道。”

    宋碧瑤眼皮一跳,“你這話,什麽意思?”

    蕭榮瞥她一眼,淡淡道:“萬歲正當壯年,膝下又隻兩子,便是尋常人家也嫌子息不盛,何況是九五之尊的天家?先前不過是初初入京,諸事紛繁,一時無暇顧及而已。如今一切安穩,各

    項朝事開展之餘,自也當擴充後宮。想來,萬歲自己應也是這個意思。”說罷,再沒看宋碧瑤一眼,轉身離去。

    宋碧瑤身子微微顫抖,若非隨後而入的宮人太監相扶,整個人便又跌坐在地了。

    孫永跪在了她的麵前,痛哭流涕不住哀求道:“娘娘救奴!皇後必定不會饒了奴的。求娘娘護佑……”

    宋碧瑤僵如石像。她的心腹在她腳下說了什麽,她完全沒有入耳。她的眼前隻剩方才蕭榮離去前,最後望著她時的那種表情——她仿佛在可憐她,那種隻有上位者才有資格對自己腳前人揮霍的廉價可憐。

    趙琚要充盈後宮了……

    她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哪怕她再深愛趙琚,這個男人也不可能為了她而放棄一個帝王坐擁三宮六院的權力與享受。她與蕭榮完全不能相比。順境中陪伴趙琚的那些年裏,她能替趙琚做的,換做任何別的女子都能做。但是蕭榮為這個男人做過的那些事,這世上卻再無人能替。所以即便在二人尚未謀麵的從前,蕭榮便已經是宋碧瑤心頭壓著的一塊石頭了,恨不能及早搬去。及至她入宮,見到了自己曾想象過無數遍的蕭榮,第一眼起,她便覺到了一種無法克服的打擊和自卑。

    那一天,她刻意盛裝打扮,即便大腹便便,也絲毫不影響她作為女人的美。但是見麵之後,蕭榮那種旁人所無法臨摹的奇異的美,她的高貴、氣度、談吐,哪怕是她的一個微笑,一個眼神,都讓她覺到了自己的自慚形穢。在她的麵前,自己的刻意盛妝甚至仿佛成了一種拙劣表演。正是時刻被這種心思纏繞,唯恐自己到了那一天失寵,她這才不顧宮外那人的反複勸告,自己執意謀策了這一場可算是鋌而走險的賭局。她差一點就成功了。哪怕不能就此徹底扳倒蕭後,但讓帝後從此離心,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如此,往後在新人不斷的後宮之中,自己的地位才能穩當。

    但是此刻,一切都失算了。趙琚臨去前望向她的那種眼神,不再柔情脈脈,她在其中看到的,隻有厭惡和驚詫。

    趙琚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或許沒有蕭榮了解。但是有一點,她卻非常清楚。正是因他野心勃勃,雄才大略,又沒有別的女子能像蕭榮那樣,在還是少年時的他的心頭上便剜出了一道印記,所以除了蕭榮這個再無人能取代的女人之外,他現在覺得賞心悅目討他喜歡的,或許也就隻是那種溫柔如水百依百順的女子,正如她從前展現給他看到的那般。

    從前數次,她曾利用他對自己的情感,逃過了

    他的疑心。但是這一次,顯然,她再沒那樣的好運了。

    往後,她該怎麽辦?

    ~~

    坤寧宮的寢殿裏,趙琚望著蕭榮,神情裏滿是驚詫。

    “眉兒,她處心積慮視你為敵,你竟這般便放過了她?”

    蕭榮心中掠過了一絲連她自己也不知是何情緒的感歎。

    麵前的這個男人,每當他對自己感到歉疚,或是有求於她的時候,他便會稱唿她為“眉兒”,而不是那個不帶任何感□彩的“梓童”。

    “是啊,”她點頭,體貼地替他解著外衣,“柔妃雖做錯了事,隻她畢竟是安樂王的生母,萬歲您的貴妃。這樣的事情,倘若傳揚出去,有損萬歲與安樂王的顏麵。臣妾感念萬歲對臣妾的不疑,無以為報,故隻命她每日抄誦女戒,盼她知過能改,如此也不枉萬歲待她一片摯情。”

    趙琚麵上因了內心羞慚而微微漲熱。凝望著蕭榮,忽然緊緊握住了她那隻正在替自己解衣的手,動情道:“眉兒,方才是我不對。不該一時糊塗竟對你也起了疑心。這世上,我趙琚可以懷疑任何人,獨獨不該疑心到你頭上。我趙琚對天起誓,從今往後,倘若再犯今日之錯,叫我不得好死!”

    蕭榮笑了起來,伸手掩住他嘴,埋怨道:“萬歲瞧你,動不動學那少年人發什麽誓?隻要萬歲有這樣的心,臣妾便萬分感激了。”

    趙琚道:“朕是為了叫你放心。”

    蕭榮點頭,想了下,笑道:“趁萬歲在,有件事,我計較了些時日,索性便道出來了。後宮如今空虛,就隻臣妾與柔妃二人。臣妾精力不濟,柔妃產後體虛,恐怕都不能服侍好萬歲。如今朝事既安穩了下來,臣妾便想,可否命禮部於民間攘選身家清白德才兼備之女子,以擴充後宮?如此不但萬歲能被服侍穩妥,臣妾亦全了皇後職責。若有後妃再為萬歲誕下龍子,則更是普天同慶之大喜。萬歲以為如何?”

    正數日前,廖其昌等一批文官也聯名上了道折。說的也是此事。說如今後宮空置,於禮法不合。督勸皇帝陛下選妃納人。作為皇帝的趙琚,他倒不是反對。隻是一來,宋碧瑤產子夭折,他當時也沒心思,二來,也是想找個機會試探下蕭榮的意思。沒想到此刻她自己便先提了。沉吟片刻,終於點頭道:“那就依你之意,擇日命禮部督辦便是。”

    蕭榮朝他謝恩。

    趙琚啞然失笑,“眉兒,朕納後宮,你是心胸寬坦,這才不與朕鬧。朕感激你

    還來不及,如何反要你謝恩了?”

    蕭榮笑盈盈道:“萬歲,臣妾如今雖居中宮,底下卻不過空架子而已。盼這一日盼了許久。自然要謝恩了。”

    趙琚嗬嗬笑了數聲,忽然像是想起什麽,收了笑,望著燈火中自己的妻子,歎道:“眉兒,朕納後宮,你心裏真當絲毫也不在意?”

    蕭榮何等聰敏。趙琚的性格,她又再了解不過。他這話剛出口,她便知道了他的心思。笑吟吟應道:“萬歲,你想聽真話,還是應付你的話?”

    “自然是真話。”他不假思索道。

    蕭榮慢慢收了笑,凝視著他,道:“萬歲,臣妾心中自然在意萬歲。隻皇家事向來便是天下事,這後宮事自然也一樣。隻要萬歲一切都好,臣妾又有什麽不能舍的?隻願萬歲往後佳麗滿懷之時,勿要忘卻臣妾與萬歲的結發之恩,臣妾便心滿意足了。”

    趙琚雖是一國之君,卻也脫不了一般男人的通病。先前說到廣納後宮之時,見蕭榮麵上無半點不快,心中忍不住便微微失落了下,覺著她似不大在意自己。這才忍不住發問了一句。此刻聽罷她這樣情真意切的一番話,大為感動,將妻子擁入懷中,溫存了一番後,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眉兒你放心,往後我再忙,也會時常來你處的。”

    蕭榮一笑,嗯了一聲。片刻後,趙琚像是忽然想了起來,臉色轉為陰沉,道:“柔妃你既不欲懲戒,朕便隨了你的意思。隻她身邊的伺候之人,此前在其中必定少不了攛掇跑腿,其心可誅。明日朕命司禮監崔鶴秘密查辦,決不輕饒。”

    ~~

    數日之後,便至月中了。上月的這時候,安南使者來京,數日後文廟事發,後得以娶妻。諸多之事,不過是在一個月前發生。但在徐若麟想來,卻仿佛已經過去了一年。這日他下朝,與皇帝在禦書房議完事,迴都督衙門忙碌完手頭之事,忽忽便快酉時中了(下午六點)。

    這兩日,蘇世獨終於不再像起先那樣每晚準點抱著個枕頭來占住初念了,甚至昨日他迴去,迎頭在院裏碰到她時,她竟還跟見了鬼似地轉身便溜,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弄得他莫名其妙。私下裏,他也隨口問了句初念,是不是她對蘇世獨說了什麽,小姑娘才忽然懂事了。隻是初念卻搖頭,擺出一問三不知的樣子。他瞧出她在裝。推測她是不想是讓自己覺得她也想和他一道睡,這才抵死不認的。麵上也沒戳穿她,心裏卻還是頗感欣慰。畢竟,禁-欲之期再有個三四天便熬出頭了。他可不想到

    時候,自己盼來的這個真正的洞房夜還要被人打擾。

    徐若麟手頭事畢,正要離開官署,收到一熟悉軍士呈上的公文,裏頭秘夾了封密函。

    他雖被趙無恙稱師傅,又掛太子太保的銜,隻這個頭銜,也就不過是個表示恩賞的空銜而已。趙琚性子本就多疑,他自然清楚,何況還是用這種手段奪得帝位。所以自入主金陵以來,他便與趙無恙盡量減少私下場合的會麵,與蕭榮更需避諱。往來消息傳遞,一般都用這種方式。

    蕭榮在信裏,隻簡略說道,自己已經無礙,往後應再無大意外,謝過他的出手相助。

    徐若麟看過之後,就燭火焚毀了。

    後宮蕭後,往後應能自保,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那件始終壓在他心頭的事,卻並未因這個消息而得半分輕減。兩年前趙無恙北投路上的追殺,一個月前文廟祭祀時的兇險,這一切,無不在提醒著他,後宮中的宋妃恐怕並非如人所知的那樣勢單力薄無人依仗。她的背後,必定有人。而且那人……

    徐若麟微微皺眉。

    很早以前,他便猜疑此人應是方熙載,如今的中極殿大學士,兵部尚書。也隻有他,才有那樣的手段和能力,能一次次地叫自己陷入險境,甚至一著不慎便要丟掉性命。唯一叫他想不明白的是,這樣看起來毫無關係的兩個人,到底是如何擰到一處的?方熙載為人冷靜,性子甚至稍嫌孤僻。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麽會為了她,不惜一次次地要置趙無恙於死地?

    冬日晝短,屋裏開始黑沉下來。徐若麟獨自坐在桌案之後,在僅剩的夕陽餘光中,陷入了冥想。

    他的思緒忽然飄迴了許多年前燕京的那一個秋日傍晚。那時候他還很年輕,隨了還是平王的趙琚到山中行獵。下山時,眾人口渴,隨行中有人提議,說方才來時,他在路上見到一戶農舍,可以過去小歇。於是一眾人隨他而去。也就是那一次,平王第一次與宋碧瑤相見,然後便納了她,接她入王府。

    徐若麟的目光忽地閃過了一絲銳芒。

    此刻想起之時,他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那個提議並領路的人,正是方熙載,那時候,他被舉薦到趙琚麵前還沒多久,但已經鋒芒畢露,一躍成為趙琚跟前的得用之人。

    他為自己這個突然入腦的聯想稍感激動。甚至有些責備自己,為何從前一直竟沒想到這一點?

    在戰場上,短兵相接之時,拚盡一頸熱血地攻擊敵人,才是保護自己震懾對方的最有效

    手段。他信奉這一點。而現在,這一點依舊適用。

    倘若不主動出擊,等著他的,就是對方下一次不知道何時何地會發生的攻擊。而下一次,他不敢保證自己是否還有先前那樣的運氣。

    他猛地站了起來,急召鄒從龍入內。

    鄒從龍已經從原先的百戶升為五品的經曆武官。在他的四大得力助手中,楊譽擅貼身搏擊、刑訊逼供,黃裳箭術絕倫,常大榮穩重周到,而鄒從龍不僅武藝超群,心思也極縝密,最得他看重。這樣的事情,派他去最適合。

    他對鄒從龍密語了一番。

    “遵命,大人!”

    他還是這樣應了一句。如同當年他們並肩在戰場上搏殺之時那樣。然後轉身,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將盡的暮色之中。

    徐若麟微微籲出口氣,正要離開,外頭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即是於院使的嗬嗬笑聲,“徐大人,老朽迴去經過時,見你這裏還沒關門,想來大人還在,便路過再替你診看一番。瞧瞧你身子如何了。”

    太醫院與都督衙署不遠。這些天,因他公務纏身,於院使甚至不時親自到他這裏來替他拔毒治療。

    徐若麟忙令人掌燈,迎了於院使入內。老頭子坐下,精心替他搭脈,又查看目白舌苔,沉吟不語。

    老實說,徐若麟有些擔心。

    自中毒以來,從前對傷情大大咧咧的他一反常態,一直積極配合治療。如今好容易快熬出頭了,他自覺體力也恢複得完全如昔,運氣跑跳完全沒有問題。怕卻怕他老人家此時張嘴說還要一個月。

    “老院使,如何?”

    徐若麟見他神情凝重,愈發惴惴,小心翼翼地問道。

    於院使盯他一眼,捋了下胡子,一雙老眼裏忽然透出了絲孩子般調皮的光芒。

    “老朽多嘴一句,勸你迴去了,還是悠著點,免得嚇到了尊夫人……”

    徐若麟心微微一跳,遲疑了下,“老院使,你這是……”

    “徐大人,恭喜恭喜啊,不用等到月滿,你瞧著已是痊愈完好了……”

    老頭子不再賣關子了,終於笑道。

    徐若麟一時怔住。等反應過來,終於明白他是說自己今日便可提早解禁了,極力忍住了才沒一躍而起。嗬嗬笑了起來,連聲道謝。

    於院使哈哈大笑。徐若麟親自送他出去後,壓下心中隨了這意外小插曲而生出的強烈燥熱與雀

    躍,也隨即出宮了,翻身上馬便往魏國公府疾馳而去。

    固然,為謀霸業,他為人臣,立於朝廷,與人謀政,這些等等之事,都是他的當務之急。但是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和渴望妻子已久的丈夫,該享的福分,他也是絕不會虧待了自己的。

    第七十五迴

    初念最近這些天的日子,憑她自己的良心說,隻要她能過自己心理那一關,不去自我折磨的話,過得應該還算湊合。自打皇後的那日壽辰後,在外,有關她作為“司初儀”這可疑身份的各種駭人聽聞的傳聞雖可能早先入為主地深入人心了,但至少,漸漸不再有人提了。而在魏國公府裏,她也開始極力引導自己去忽略背後來自上下各色人等的那些目光——心態要徹底改變,對於她來說,或許將會是一個長久的艱難過程。自憐自艾,想到恨處時,恨不得再撲上咬徐若麟一口,這些情緒仍是難免,但她已經開始學著去控製了。

    事實上,事到如今了,除了讓自己往前走,她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

    這一天和前些日過得也沒什麽兩樣。五更天還摸黑,徐若麟便離去早朝後,她睡至天明。起身後先去廖氏那裏問安,然後隨她一道往國太那裏去——嫁給徐若麟將近一個月了,對於自己以長子媳婦的身份向婆婆請安這件事,到了此刻,無論是廖氏還是她,其實早有了固定模式,甚至可以說心照不宣。蕭榮那日在九華樓為她補全過往的那一番話,旁人信了沒有不知道,但初念知道廖氏的疑心應該並未就此打消。做婆婆的不會,或者說不敢刁難她,但也絕不會給她什麽好臉色。而做媳婦的她,在婆婆和婆婆身邊那個陰沉著臉的沈婆子猶如照燈般的洞洞目光之下,也就隻能一直裝癡作呆。所以每天早晚的問安,雖短暫,於她來說,卻是最難熬的兩個時間段。

    這天又到了晚飯的飯點,初念照例再次隨廖氏去國太那裏伺候。洗手後,服侍著擺上碗筷,默默站在一側。等國太用完飯,和往常一樣,正等著要告退時,廖氏到了司國太的身邊,笑道:“老太太,我那個外甥女兒,可憐她自家沒了倚靠,承蒙老太太不嫌,容我留她在家養了這麽些年。如今忽忽已是十六,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剛前些天,咱們本家裏有個後輩侄兒,名叫徐齡的,他家老娘上門來求親。我瞧著年紀人品都正合,便想著替她做主,做了這親事。老太太覺著如何?”

    司國太聞言,便細細問了些有關徐齡的事,廖氏早有準備,便道:“他家兩兄弟,他為小。家裏雖窮了些,隻父母都好,沒那麽多拉拉

    雜雜的事。”

    司國太便點頭道:“窮倒不怕,隻要人誌氣,嫁去也好。那孩子是你家的人,我也說不上多少話。你既應了這門親,先打發人去跟吳家的族人說一聲,等出嫁時,好生替她備份嫁妝——也算全了你這些年對她的照拂。”

    廖氏忙應下。初念以為可以走了,不想廖氏忽然叫屋裏頭的丫頭婆子都出去了。隻剩她婆媳三人後,一改先前麵上的笑意,露出悲戚之色,對著司國太又道:“老太太,一眨眼,小二兒便走了有三兩年了。旁人還有誰記得?自是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過得不知道有多好……”冷冰冰看了眼初念,“真正心疼他的,也就隻我這個親娘和老太太您這個親祖母了。我每迴一想起從前的事,便挖心挖肝似地疼……”話說著,眼圈微微泛紅了。

    國太也是麵露傷感,歎了口氣,“這也是命。咱們做母親做祖母的,也就隻能行善積德,再多念幾聲佛,替他去孽消災,往生極樂了……”

    廖氏拭了下眼角,勉強笑道:“我想的,又何嚐不是這個理兒?隻是心中始終還是放不下我這兒子。老太太你也曉得,便是尋常小門小戶裏,若有小二兒這樣的情狀,也不乏過繼個養子來,好維持住祭祀香火的,何況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從前家裏事多,一件跟一件地來,我也沒心思。如今可算消停下來,我便想著這事了。”

    司國太看了眼一直低頭立與一側的初念,躊躇了下,道:“這也不是不行……隻是這孩子,怕一時難尋到適合的。外姓自然不妥。本家裏卻又一時難有適合的。我記得從前,那個叫什麽來著的……那家人仿似願意送來那孩子。隻如今過去這麽久了。畢竟是親生的骨肉,怕未必不會改了主意……”

    廖氏忙道:“老太太放心,隻要您點頭了,那便成。不瞞老太太,這孩子也已經有著落了。便是我方才提的那徐齡的

    侄兒。他家的嫂子,去年裏沒了,丟下兩個男孩兒,大的四五歲,小的那個,才兩虛歲不到,願意讓出來過繼到咱們小二兒的名下。我先前也去看了,也是小門小戶的,那孩子卻生得極其俊秀,一見就是有福的。我便沒拒掉。想著先迴來稟告老太太,你若點頭了,我再去辦。”

    初念聽到這裏的時候,心裏已經明白了過來。廖氏說的這孩子,必定便是從前的那個蟲哥兒。

    時人過繼,都是從宗族同姓裏過繼到自家作子嗣的。她又不欲讓人知道這孩子是徐邦瑞的,想來這才費了一番周折,假托那家人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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