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根彩繪朱紅大柱前時,偌大的前殿和兩邊側殿中,已經齊聚數百命婦,各自照品級分立其位。前頭是皇族內眷、趙姓公主,再魏國公、越國公、蔡國公等五國公府女眷、下去平陽侯、將夏侯、長興侯等一幹侯府貴婦,再伯爵府以及諸多不可勝數的京官命婦。個個無不盛裝彩服,耀麗奪目,麵上喜氣洋洋。原清冷的大殿空氣,都似因了這些大楚國頂級貴婦們的到來而被染上了濃烈的脂香粉氣。

    徐若麟是一品武官,魏國公府爵位又高,初念自然立於前列。年輕、貌美、高貴的地位、傳奇的身世,丈夫異常的寵愛,加上先前便在暗地流傳開來的一些大膽猜測,注定初念要成為今天除皇後外吸人目光的一個焦點。她自步入這座美輪美奐、金碧輝煌的大殿之始,各種目光便輪番在她身上掃射不停,嗡嗡聲也不絕於耳。

    第七十一迴

    皇後鳳駕仍未蒞臨正殿,平陽侯府沈夫人及另幾位婦人漸漸圍到了廖氏身側,與廖氏說了幾句話後,她們的目光便紛紛落到了初念身上。

    這些夫人們,從前在順宗出殯路上停留於彰義村黃大戶家佛堂的那一晚時,都曾與初念見過麵。隻不過當時,她的身份還是徐家的二奶奶。而現在,她卻搖身一變,變成了徐家老大徐若麟的婚妻子。

    廖氏掃了眼這些個素日與自己往來還算密的貴夫人們,出了她們那張笑麵之下遮掩不住的疑惑和好奇。極力壓下心中為此生出的那種猶被侮辱的羞憤感,麵上擠出了笑,對著身側的初念和顏悅色地道:“老大媳婦兒,這些都是與咱家素日有往來的太太們。你從前是在庵裏養大的,與太太們沒見過麵。趁了今日便宜,過來見下長輩們也好。”

    她說到“你從前是在庵裏養大的”這一句時,似乎有些咬字,口齒分外清晰。

    這種時刻,初念知道廖氏與自己應是站在同一陣線的。就算她懷疑自己,恨自己,但在外人麵前,以她那爭強好勝的性子,無論如何也是不願讓人出半分破綻的。反正不是第一次見人,硬著頭皮上便是了。

    初念暗暗吸了口氣,麵上已帶了淺笑,朝婦人們轉過身去,依著廖氏的介紹,一一地見禮。後在婦人們的嘖嘖稱讚聲中,低頭輕聲道:“我年輕,不懂事,自小也沒見過什麽世麵,今日第一迴這樣拜見諸位嬸娘伯母,實在倉促了些。若有不周之處,還請嬸娘伯母們在婆婆麵上,勿要怪罪。”

    婦人們相互了幾眼,沈夫人便上前,親親熱熱握住了她手,笑道:“好個可人疼的

    孩子,讓人喜歡都來不及,如何舍得怪?”說罷又向廖氏,“我可是真眼紅你了。得了個如此乖巧的媳婦,往後等著享福便是。”

    這種場麵上的客套話,廖氏自然穿耳即過。隻是見自己這來路可疑的長子媳婦在這一幫子成了精的女人們麵前應對得還算得體,不至於讓人坐實了那些她一想起來便幾乎要氣得發瘋的猜測,也是微微籲了口氣,麵上帶了絲笑,道:“謬讚了。往後四時節地要多多往來……”正說著,忽然聽見大殿通往裏的那扇內門處起了鞭響,隨即腳步聲動,出來兩行身著寶服的太監,手捧拂盤等物,左右各十二分列,肅然立於殿中所置寶座後的屏風兩側,知道皇後鳳駕已從宗廟返迴,一凜,忙俱收了口,各自屏氣斂息肅然等候。

    蕭榮在宦官引領下,出現在了屏風之側,登上寶座。

    ~~

    事實上,大楚自開國以來,除了太後整壽,曆代皇帝對自己的生辰並無大肆慶賀的習慣。到了千秋之日,不過在宗廟內具禮致祭,由親王在殿前台上設香案,領在朝文武群臣上致辭和表文而已。至於皇後千秋,若無特殊緣由,更趨簡樸。隻是此次,皇帝趙琚一是為了聚攏人心,二來,大約也是出於對蕭榮有所補償的心態,所以不顧蕭榮勸阻,破例下令大加慶賀。昨半夜起,便命太子趙無恙攜安樂王趙衡一道於玄極殿設壇,祈福國運昌隆,母後安壽。今日一早,太常寺官員引皇後至宗廟祭祀,此刻才迴。

    初念抬眼望去,見皇後蕭榮今日的裝扮,與自己往常見過的幾迴極大不同。頭戴雙鳳翊龍冠,珠花寶佃上飾了金龍,翊左右金鳳,口銜滴珠。身穿深青褘衣,繡金線五彩金龍翟紋,領處露玉色中單,袖端、衣邊及前後裾皆朱紅。腰係玉革帶,足踏黃金為飾的青靴。端坐那裏,雖麵含微笑,但通身葳蕤母儀天下的氣魄,竟叫人不敢直視。

    初念隨旁人一道,在坤寧宮大太監安俊的唱禮之下,朝皇後行五拜三叩禮。禮畢,殿外入了一宦官,到蕭榮寶座前,展讀皇帝親筆禦書的賀辭,讚皇後慈惠柔嘉、禮度攸嫻等等。表畢,又道:“萬歲為賀娘娘千秋之喜,特於九華樓下設賜宴設酺。又有太常設樂,教坊司陳走、丸劍、雜技、百戲,以為助興。”

    ~~

    九華樓在坤寧宮與乾清宮之間,麵闊進深,高三層,頂上琉璃瓦四角攢尖,莊嚴氣派。平日靜悄悄的此地,今日卻熱鬧非凡。樓裏宮宴大開,樓下四方空地之上,太樂署伶人博士設樂,教坊司能人競相獻藝,命婦們依次序領宴入座

    ,言笑晏晏,到處是一副升平宴樂的景象。

    初念在自己的席次之上坐了片刻。同桌與她品級相當的,都是些三十四歲的婦人,獨顯得她青春年少,更是招人側目。隻能打起精神應付來自周遭各種絡繹不絕的示好和好奇盤問。麵上笑得肌肉發僵,心裏卻陣陣煩悶。席間,忽然見大太監安俊過來,對著自己笑容滿麵道:“娘娘方才與幾位老國太和夫人閑話時,說起她多年前有迴機緣巧合,路過一間寶庵歇腳的事。說起來,竟就是都督夫人修行過的那間三花庵。娘娘便命“奴喚夫人過去敘敘話。”

    安俊說話時,聲音頗清亮,一下蓋過左右席上的說話之聲。

    初念想起徐若麟那日提過,皇後要在今日替自己正名撐腰,心微微一跳。想來這便要到了。隻是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如何說,如何做。見眾人紛紛都望向自己,也沒空再多想了,壓下心頭一陣忐忑,起身便隨安俊而去。

    蕭榮請了越、蔡、曹國公府和諸多侯府裏德高望重的年長婦人們,正一道坐於頂樓的霞天閣敘話。廖氏、沈夫人這些京中一等一的命婦也陪於末座。初念的丈夫徐若麟雖官居一品,但她自己,無論年齡還是資曆,自然不能與這些人相提並論。所以被帶入時,雙目微垂,輕移蓮步到了屋中,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恭恭敬敬朝坐上的蕭榮下跪叩拜,口中道:“臣婦恭惟皇後殿下千秋之壽,奉天永昌。臣婦誠懽誠忭,敬祝千千歲壽。”

    蕭榮笑命她平身。待她起身後,端詳了下她,對著邊上越國公府的鄭老國太笑道:“瞧這孩子,如今人材樣貌出落的這般出色了。”

    初念今日入宮赴宴,照了一品命婦的禮服打扮。頭簪雙牡丹鑲珠翠的金冠,身穿真紅大袖衫,披雲霞翟紋霞帔,墜鈒花金墜,立在樓中時,微風從南窗槅扇裏入,微微卷動她裙角,奪目燦爛,豔而不妖。

    鄭國太見皇後都讚了,忙湊趣朝初念招手,道:“我老眼昏花的,遠了也瞧不清。乖孩子,到近前來叫我老太太瞧個清楚。”

    初念見蕭榮含笑向自己微微點頭,臉微微發熱,便朝鄭國太去。國太抓住她手,上下仔細了,嗬嗬讚道:“果然是個標致的孩子,還生就了福氣相。這耳垂和手心手背,一見便知是有福的。是魏國公家的媳婦吧?”

    廖氏見提到了自家,隻好起身,幹笑著應了聲,“便正是我家老大娶的媳婦兒。老國太莫再誇。她年少,怕當不起誇。倒是方才,臣婦聽娘娘提了幾句三花庵的舊事。我這兒媳婦,既已到了跟前

    ,娘娘若是有話,盡管問便是。”

    原來方才,一幹婦人閑話時,話到了香火佛事上頭。皇後蕭榮似被觸動,便提到年前自己奔老太後的喪迴京,從此滯留京中的事。剛開始那會兒,行動還未受限製。為排時光,她便常去城外的廟庵裏拜佛。附近百十裏內的水月庵、上同庵、三花庵等等處所,無不去過。正她說到三花庵時,當時服侍在側的安俊接道:“可巧了。奴雖在宮裏,卻也聽說魏國公府徐都督的婚夫人自小便養於三花庵。不曉得娘娘當年路過時,可曾見過她?”

    蕭榮仿似記了起來。道:“被你一說,我恍惚覺得有些印象。仿似那會兒確實在庵裏撞見過一個□歲的女孩兒。我見她穿得和庵裏姑子一樣,頭發卻蓄留著,樣貌又出色,和別的姑子瞧著大不相同,便順口問了句。記得那師太說,仿是城裏一富貴人家的,怕在家養不活,這才打小便送了過去的。當時我也沒多問,難道竟就是徐卿的婚夫人?這可真是有緣了。”

    皇後這麽一說,邊上人便立刻叫把魏國公府的媳婦喚來,這才有了安俊下樓請初念的一幕。

    蕭榮此時了眼廖氏,便對著初念問道:“你和徐卿婚,我卻一直忙碌,也未賞賜。隻方才聽說,你小時寄養的那庵,便是三花庵?”

    初念知道戲肉來了。雖事先並未從蕭榮處得過提點,但此種情狀之下,自然曉得如何應答,便應了是。

    蕭榮仿佛陷入往事迴憶,道:“我記得庵裏的大師父,法號叫……”

    “圓修師太。”初念應道。

    蕭榮歎道:“正是圓修師太。真真光陰似箭,一晃眼,便這麽多年過去了……師太如今可還安好?”

    “師太安好。”

    蕭榮點頭,她一眼,笑道:“方才我才想起來,當年我去三花庵時,停了半日。當日你□歲大。不曉得你可還有印象?”

    初念輕聲道:“我那時膽小,蒙娘娘垂愛問話,卻慌裏慌張的,應了什麽也想不起。隻記得娘娘溫恭備美,印象深刻。如今瞧著,和從前還是一模一樣。”

    蕭榮輕笑起來。“真是個會說話的孩子!”隨即歎了口氣,道,“□年的功夫過去了,我也經曆了無數人間事,一晃就老了,怎麽可能還和從前一模一樣……”

    她方才和初念這樣一問一答,隻把旁人聽得目瞪口呆。此時聽她發出這樣的感概,安太監忙勸道:“娘娘怎的無端又愁煩起來?娘娘如今身居萬歲之側,統理內治,寬仁待下,

    又正值千秋壽日,合該歡喜才對。”

    眾人醒悟過來,知道皇後是在感歎她從前被扣為人質那段經曆,忙順著安太監的話,說起好話。卻見蕭榮擺手笑道:“說起來,我還欠這圓修師太一份人情。我記得當年我走遍大小廟庵,每逢占卜,卦象必定為兇。我正心灰意冷之時,偶路過這三花庵,卻拈出了個上上靈簽。記得師太當時還贈我一偈語,道水窮雲起,心意隨緣。我當時還不大懂。如今細細想來,竟真是這個理兒。”

    鄭國太道:“清修之地,不乏世外高人。當日這話說的,正合娘娘一路經曆啊。”

    眾人紛紛點頭。蕭榮便笑道:“正是。今日若非這麽巧,見到從前庵中的故人,我被俗務纏身,一時怕也想不起這三花庵當年與我之緣分了。安俊——”

    安太監應:“娘娘有何吩咐?”

    “明日你攜香火代我去三花庵還個願,也算圓滿了當年的這一段佛緣。”

    安太監忙遵命。剩餘之人都紛紛讚歎不已。蕭榮含笑不語,一眼初念。

    這一刻,初念才真正明白過來蕭榮為自己“撐腰”所指為何了。有了今日這樣一幕,外頭正在流傳的關於她身份的質疑,就算不能徹底被壓下,但至少,她這個司初儀的身份,得到了皇後的證實。若再有人質疑她的來曆,那就等同於質疑皇後。在這一點上,蕭榮與她站在了一起。

    初念知道既有今日這樣的一番對話,接下來三花庵裏的事,根無需她擔心。蕭榮或者徐若麟,一定會安排好一切,不至於會出現什麽紕漏的。

    她迴了蕭榮一個無聲的感激眼神,再次恭恭敬敬地恭賀過後,告退而出。經過廖氏身邊的時候,見她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神情怪異至極。腳步並未停頓,便從她麵前過去了。

    初念在周遭各種探究目光的注視之下迴自己那張筵席,還沒來得及唿出一口氣,忽然見樓道口有一俊秀少年正在朝裏張望,與她四目相對的時候,那少年猛地睜大眼睛,先是露出歡喜之色,朝她拚命招手,隨即又猶豫了下,像是想起什麽,訕訕地放下了手。

    這少年,正是兩年前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山東芷城蘇家蘇世獨。如今她雖大了不少,應該有十五歲了,但初念仍是一眼便認出來了,心中也是又驚又喜。

    蘇家的爵位是郡伯,女眷不在此次入京之列。隻是蕭榮仰慕蘇家先祖魏弦玉,前次又聽初念提過蘇世獨,想要一見,此次便特意召她入京。剛昨日才到的。蕭榮一見便十

    分喜歡。安排她暫時住自己的側殿。喜她性子憨直,見她不習慣穿女裝,便也由她仍是男裝打扮。因剛到,知道的人不多,連初念都沒聽徐若麟提起過,大約他也不知道。

    樓道口雖位置靠偏,又有傳菜宮女往來不斷,但男裝的蘇世獨出現在九華樓裏,一下便引起了旁人注意。初念聽見身邊的幾個婦人已經在交頭接耳,紛紛詢問這是哪家的公子,怎的如此不懂禮數闖到這裏。

    初念知道蘇世獨性子直。怕自己再不過去,她便真的要闖過來了。壓下心中的驚喜,忙朝她過去。人剛出大廳,見她便睜大了眼,急著要開口說話的樣子,忙伸指到嘴邊噓了下,示意她不要出聲。領她下了九華樓,一直帶到附近一處少人的假山旁,這才停下腳步,轉身對她微微一笑。

    蘇世獨怔怔打量著她,遲疑了下,道:“你真的不是司家的那個姐姐?你是她的妹妹?”

    蘇世獨昨日剛入宮,便朝宮人打聽初念的消息。得知她竟歸宗迴了司家,後又嫁給表哥,如今人已經不在京中了,又是遺憾又是難過,幾乎一夜沒睡好。好在今早又聽說她還有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妹妹,剛嫁給徐若麟沒幾天,一時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瞧個究竟。她是皇後的貴客,在後宮自然一路自然無人阻攔,這便順順當當地讓她溜上了九華樓,找到了初念。

    初念躊躇了下。

    按說,她如今在人前扮演司初儀,這人,自然也包括蘇世獨。但是麵對這個女孩子,騙她,總覺有點不忍心……

    “是。我是你口中那位司家姐姐的妹妹,”初念想了下,笑道,“隻是從前我便聽姐姐說過你。她說她很喜歡你。如今她嫁人不在了,往後你若願意,把我也當你姐姐便是。我也會像她一樣地喜歡你。”

    初念之所以後決定繼續隱瞞她,是怕她性子嬌憨,又沒什麽心機,讓她知道真相,萬一哪天不小心說漏了嘴落入有心之人耳中,便又多生是非。

    蘇世獨怔了片刻,終於哭喪著臉,點頭道:“好吧……我就把你當那個司家姐姐好了。反正我一見你,覺得你和她也沒什麽兩樣……”話雖這麽說,她還是越想越鬱悶,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初念的腰,傍在她肩上嗚嗚地道:“那個司姐姐,她好狠的心!一去這麽久,連又嫁人了都不給我傳個音訊!我在老家一聽說我能進京,立馬便趕了過來,就是想來她的……不過如今到你,好像也差不多,還好,還好……”

    初念聽她起先真情流露,後頭那句話又說得好笑。

    便伸手輕輕抱住她後背,輕輕拍了幾下,笑著安慰道:“好啦,好啦。別這樣啦。都大姑……”

    她“大姑娘”三字還沒說完,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還沒來得及迴頭去,唿地一下,身側突然有人伸手過來,一拳便把正摟住她的蘇世獨從她身上一把摜開。

    蘇世獨毫無防備之下,被這一股突如其來的大力給重重摜到了地上,跌了個四腳朝天。耳邊已經聽見有人冷冷道:“哪裏冒出來的野小子?光天化日的竟敢輕薄於她!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蘇世獨自小便得父親寵愛,處處被人拱星戴月,自己又通武藝,騎馬耍刀樣樣不在話下,何時受到過這樣的屈辱?摔在地上時,屁股正硌到了塊石頭,疼得她哎喲了一聲,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來,憤然罵道:“誰?竟敢打我!你才活得不耐煩了!我把你腦袋擰下來!”

    蘇世獨一邊罵著,一邊轉身,卻見自己對麵不知何時起,站了個身著錦衣的頎長少年,皮膚微黑,臉容英俊,起來十六七歲的樣子。隻不過此刻,他正用陰沉沉的目光盯著自己,一臉的怒容。

    蘇世獨雖性子憨直,卻也不傻。從他衣著,立刻便猜出了他的身份。想來這人便是東宮太子了。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是自己無端端被他這樣給摜了一跤,頓覺顏麵大失,實在氣不過,也管不了這許多了,咬唇瞪著那少年,怒道:“我抱我的司家姐姐,關你什麽事?別仗著你太子的身份就隨意欺負人!趁人不備算什麽英雄好漢?有種的和小爺我正大光明幹一架!”

    趙無恙眉頭擰到了一處,哼了聲,不再理她,隻迴頭向正循聲趕來的宮衛,道:“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給丟出去!”

    這是自前次船上一別後,初念第一次見到趙無恙。

    一晃將近兩年過去了。他比她還小一歲,如今應該十六。她記得從前她和他差不多高,但如今卻要仰頭他了。不但個子拔高許多,那張臉也脫盡了往日的稚氣,眉目隱見英武之氣,頗有幾分大人模樣。甚至連他說話的聲音,都變得低沉了許多。

    趙無恙也長大了,就快成人了。

    宮衛應聲上來。初念終於反應了過來,慌忙道:“別,別!誤會,誤會!”

    趙無恙向初念。

    這麽久沒見了,她起來和從前倒差不多。見她此刻一臉護著那少年的神情,壓下心中湧出的一股莫名不快,恭敬地道:“師母,這野小子不知道是哪家的,趁我母後今日過壽

    便混了進來。方才我見他還意欲輕薄於你。今日是我母後好日子,我也不欲多事,趕他出去便是。”

    初念哭笑不得,忙道:“太子,你真誤會了。她不是男的。她是山東芷城蘇郡伯家的女兒,名叫蘇世獨,魏弦玉女將軍的後人。也是皇後的貴客。昨晚剛到的。大約你還不知道吧?”

    趙無恙驚訝地向蘇世獨,見她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方才他隻遠遠到一個男人抱住了初念往她身上蹭,並非師傅徐若麟,一時怒火攻心,想也沒想,上來便一拳把人打到地上,又聽她滿口“小爺”“小爺”的,雖聲音清脆了些,但也沒細。此刻仔細去,果然,見她雖一身男裝,神情也多英色,隻喉嚨處果然沒有男人才有的突結,這才曉得自己真打錯了人。一時有些尷尬,愣在了原地。

    蘇世獨見太子癟了下去,鄙夷地呸了一聲,一邊揉著自己的屁股,一邊朝初念過去,再次一把親親熱熱地抱住了她,衝著趙無恙嘻嘻地笑:“別當我不出來,你是不是心裏在妒忌?美人姐姐是我的。你不讓我抱,我偏要抱。好姐姐,晚上我還要和你睡一起。氣死他……”

    初念再次哭笑不得,低聲勸著,想推開蘇世獨,她卻跟牛皮糖般地纏著她不放。

    趙無恙氣得額頭青筋都要爆了出來,瞪著這一幕,人僵著一動不動。正亂著,初念聽見前頭宮道又有腳步聲來,抬頭去,一怔。見竟是徐若麟過來了,還穿著身朝服,想是下朝順道拐了過來的。停在了她麵前十數步外的地上,皺眉盯著蘇世獨的背影,冷冷道:“這是怎麽一迴事?”

    第七十二迴

    初念見徐若麟竟也來了。他樣子,似乎還不曉得蘇世獨昨日到來的事。此時蘇世獨背對著他,背影瞧著便是男子。怕他也和方才的趙無恙一樣起誤會,忙扯了下還扭著自己不放的蘇世獨,道:“那個人來啦!”

    她聲音壓得雖輕,但徐若麟耳力敏銳,這話還是飄到了他耳中。

    她居然在外人麵前把自己稱為“那個人”!眸光略微一暗。

    蘇世獨卻渾然不覺,口中隻道:“哪個人來了?”順勢扭頭,這才見徐若麟正停在身後。一怔,隨即眉開眼笑,“這不是徐大人嗎!徐大人,我來啦!”

    徐若麟定睛一,這才認了出來,原來這從背後起來是個俊俏少年公子哥兒的人竟是蘇世獨。瞥見她另隻手還勾在初念的肩上,自嘲般地搖了搖頭,隨即笑道:“怎麽是你這個小丫頭?”

    蘇世獨哼了聲,神情瞧著有些不滿,“什麽小丫頭!小爺我已經十五了!”

    徐若麟啞然失笑,點頭道:“好,好,是我的錯。叫你蘇大爺行了吧?大爺你幾時入的京?住哪裏?怎的先前都沒聽說?早曉得的話,我去接你了。”

    蘇世獨這才高興了,拖著初念的手到了他跟前,笑眯眯地道:“我昨晚上剛到的。入了宮,娘娘和我說了一些話,就讓我住在她邊上了。”

    他兩人一應一答,邊上的趙無恙卻聽得發呆,脫口道:“師傅,你也認識她?”

    徐若麟笑道:“從前在山東時在她家停留過些日子。蘇郡伯古道熱腸,我十分敬重。”

    蘇世獨再次狠狠剜了趙無恙一眼,開始對著徐若麟告狀:“徐大人,他是你徒弟?正好!所謂徒不教,師之過。你不曉得,他方才一上來,趁我不備就把我一拳打倒在地,害我屁股硌在石頭上——現在還疼!我是大人不計小人過,不打算和他一般見識。可是你既然是他師傅,你還真的要管管。要不然縱容他養成這惡習,以後見人不順眼就打,壞了太子的名聲倒沒什麽,連帶徐大人你也要被人背後唾罵是不是?”

    徐若麟聞言,訝異地向趙無恙,問道:“怎的動人了?”

    趙無恙有些不自然了。吃吃地道:“方才……我……我……”

    “他不敢承認,我替他說!”蘇世獨道,“我方才見了司家姐姐,心裏歡喜,就抱了下她。他見了,上來一句話全無,竟就把我打倒了!徐大人你說,這世上有這樣的道理嗎?我抱司家姐姐,要打也是徐大人你打我,他憑什麽打我啊!”

    “你再胡說!”

    趙無恙的臉不停發黑,不止發黑,已經漲得黑裏透紅了。瞪著蘇世獨,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火了。蘇世獨做出害怕的樣子,一下跳到初念身後,從她肩膀處露出半張臉,衝他嘻嘻地笑。

    徐若麟隱隱有些明白是怎麽迴事了。一眼趙無恙,見他拳頭捏得緊緊,手背青筋直爆,顯見是惱羞成怒了。想了下,對他溫和地道:“方才你是不是把世獨錯當成男子,這才出手的?意並沒錯,隻確實魯莽了些。你雖是太子,但既然打錯了人,先便是你不對。且你是男,她是女,你是主,她是客,你該道聲歉才是,也好叫世獨見識下咱們金陵男兒該有的氣度。”

    趙無恙緊捏成拳的漸漸鬆了下來。一眼初念,見她也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一時臉又有些發熱,倉促地避開了目光,眼睛盯著地麵,終於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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