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私自拋開公務從楚亞返迴大雍之事,成了其他黨派攻訐的把柄。以太子黨為首的政黨近乎狂轟濫炸式的上奏折,要求嚴懲。連帶韓家也成眾矢之的。多年前的陳年舊事統統翻出,指控身為皇子的我與韓家外戚過從甚密,留宿月餘的事都有。保持中立的牆頭草們都在觀望、在揣測,這次發難隻為稍微壓製風頭太勁的韓家,還是皇帝打算讓另一股勢力取而代之?官場上,所有事皆可大可小,全看上頭抱了何種態度。如今雍慧皇帝一個曖昧的表態都能定這個百年望族的生死!而事實證明,皇帝默認如今的局麵。數日後楚亞歸附啟國的消息更將這場鬧劇推至頂點,韓家派係的官員人人自危,一片愁雲慘淡。

    我站在風口浪尖,漠然注視一切,自始至終保持著沉默。心裏對雍慧借機打壓的原由再清楚不過,我做多錯多,不如什麽都不管。完全不提迴禮部處理政事,整日閉門不出。

    當年從軍練就的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迅速進入睡眠的功夫大為退步,時常半夜驀然驚醒,輾轉反側再難入睡。幹脆起身靜坐在床邊,望著透過窗欞清冷如水的月光,直至天亮。

    轉眼,又是一年春來早。

    老狐狸顧先知兩鬢星霜,精神旺碩,仍舊是為老不尊惟恐天下不亂樣兒。過太平日子時死氣沉沉,陷入如此艱難境地整日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末了不忘時不時調侃我兩句。

    日子久了,承歡恢複了幾分昔日的活潑靈動,連帶些須毛病也一並發作。特別是功課,簡直是一塌糊塗!我不指望他做大文豪,但最起碼要拿的上台麵。特別是有關軍法、謀略方麵的書籍,我不光要保證承歡順利長大,更要他日後心思機敏,體察人心,能斷善謀!

    自小的養尊處優與嬌生慣養,使得承歡小小年紀性子就固執跋扈。我一手拿著承歡昨日的功課,一手拎起這小子的領口,從府中騎射場提溜迴來。

    "顧承歡!"我冷著臉將手中的紙張扔給他:"看看你寫的那都是什麽玩意?!從今天開始,你每日四個時辰習文,四個時辰習武,四個時辰休息。別怪我沒警告你,若是不能自覺照辦,看我怎麽收拾你!"

    承歡被我少有的疾聲厲色嚇住,垂著腦袋不吭氣。

    "懷前,"我喝了聲:"別讓我發現你再敢包庇他!領他下去,將昨天的功課重新寫十遍,寫不完不許吃飯!"

    "唉唉,你也太嚴厲了吧?遙想當年,我對你小子多寬容啊!"承歡剛走,顧先知從暗處現身,老神在在。

    "無規矩不成方圓,學生如今知道先生的辛苦了。"我伸手示意請他落座。

    "那些事都辦好了。"顧先知倚老賣老道:"為了安撫那些人心浮動的牆頭草,著實花了老夫不少心思呐!"

    我笑笑,親手倒了杯茶,送到他麵前:"那些目光短淺之輩不思政事,隻知挖空心思揣摩聖意,好見風使舵。說到熟悉聖意,誰能比的上皇帝的心腹至友顧先知?你看似無意的透露一個字,抵的上旁人講千句萬句。"

    顧先知眯起眼笑了,狡黠刁鑽:"真是奇怪,同樣是客套話,偏偏你說出來的讓人聽著格外受用!"頓了一下,又道:"你小時侯若是肯乖巧聽話些,多孝敬孝敬皇帝老子,也許今日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我未接話,低頭喝了口茶。頂級的貢品,可惜不適合就是不適合,遂揚手將杯中的茶水潑了出去。

    顧先知歎氣:"其實你也別太恨皇上。"

    "我明白。"我道:"既然身為九五之尊,就該將江山社稷擺在第一位。若為了後宮妃子舍棄玉璽,實在是昏君所為。再者過於榮寵外戚,勢必擾亂朝綱使大權旁落。況且這些年皇上的身體大不如從前,已然下定決心幫顧康健掃清障礙助他順利登基。我就是那塊最礙眼的絆腳石,不先找機會拿我開刀才叫奇怪。這些道理我都明白。"

    顧先知眨眨眼,自始至終盯著我的臉,最後竟一閃而過驚恐的表情。我轉過臉,淡淡的問了句:"怎麽了?"

    "關於太子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手指沿著茶杯邊沿畫著弧線:"確實麻煩,顧康健入住東宮二十多載,在朝中勢力遠超過我。而且他是儲君,未來的皇帝。少有大臣敢杵逆他的指令,大批人巴望著在太子麵前好好表現,日後好升官發財。"

    "其實也不是沒辦法緩解這種壓力,隻是。。。隻是。。。"老厚臉皮的顧先知竟也有說話吞吐的時候。

    "哦,你是指他對

    身為一骨同胞的我生出情欲的事?"我道:"小兒一時生出的荒唐念頭,因為得不到手而耿耿於懷。他自小事事心想事成,乍一不隨心意,竟多年不能釋懷。估計執著久了,如今恐怕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最初的原由了。"

    顧先知臉上又浮現短暫古怪的表情,向前傾了傾身子,似笑非笑道:"你真是這麽認為的?"

    我反問道:"那你覺得呢?"

    顧先知摸摸鼻子,畏縮的退了迴去。

    明麵上我是徹底被架空了權利的閑散王爺,暗中卻忙的人仰馬翻。連日將部分暴露的暗夜資產轉讓,財產損失不計其數,心疼歸心疼,下手卻絲毫軟不得。如今絕不能再讓人抓住把柄!

    下人來報,說紀元來了。我聞言楞了愣神,早在群臣攻訐我勾結外戚初始,紀元就被韓家禁足。他是怎麽逃出韓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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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元輕喘著氣出現在門口,發絲略微淩亂,行色匆匆。我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言的看他朝我走過來。

    "寫意。"溫暖的手捧住我的臉,語氣中有掩不住愁慮。"我實在放心不下你,無論如何都要親自過來看你一眼。"

    "我沒事。"我拂開他的手。

    紀元扳住我肩膀,仔細端詳我的表情,焦急道:"寫意,姑姑的事任誰也沒有辦法的,你已經拚盡了全力!"

    我默然。

    紀元捏著肩膀的手加大力氣:"寫意,眼淚並不等於懦弱,如果哭泣能讓你好受些,你就痛快哭一場吧。這裏不是皇宮,是咱們的家,沒有虎視眈眈的敵人,隻有我。"

    我反手握住紀元的手,抬起眼看著他的盛滿憂鬱的眸子:"顧寫意就是全身都死透了,脖子也是硬的。。。我已經把一輩子的眼淚都用盡了,再流的,隻能是血。"

    紀元眼眶慢慢變的通紅,眼淚大滴大滴掉落,張開雙臂緊緊摟住我的肩膀。

    即使被擁抱,我也沒有絲毫放鬆的欲望。隻覺神經緊繃,思維空前的尖銳敏感。我的字典裏沒有"束手待斃任人宰割"這八個字。你們這迴不把我徹底置於死地,咱倒要看看誰能笑到最

    後!

    ============

    都說春雨貴如油,我合上書走到窗邊,聽著"滴滴嗒嗒"靈動的響聲,心情難得愉悅不少。

    "主子爺,赫連王子來信。"懷前幽靈般出現。

    我取過信,飛快的瀏覽。嗬,赫連再有幾個月就要登基為帝了!估計大雍前去恭賀的不是顧成雙就是顧天賜。如果是顧天賜。。。我抿住唇角冷冷笑起來。

    後麵的內容不外乎風花雪月無關痛癢的廢話,隨手將信扔進硯台裏,看著墨汁慢慢滲透,汙做一團。

    懷前道:"爺,您在楚亞花費了無數心血,就這麽輕易放棄,拱手送給赫連漠月未免。。。"

    "我自有打算。"我淡淡接口。娘親死後第二日,我派人送出一份詳盡的名單。"再者,爺做事不會不留一手以備後患。"

    赫連漠月,欠我人情可是要加倍償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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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府日日皆車馬盈門,巴結拍馬的官員絡繹不絕。今日顧康健推了所有約見,備好了酒席等候一位貴客。

    "哎呀,太子爺這麽客氣,不是折殺我嘛!"顧先知笑眯起眼,嘴裏說承擔不起,麵色可是得意的很。

    顧康健對他這態度早見怪不怪,笑道:"先生是我的啟蒙老師,尊重是應該的。"

    酒酣耳熱之際,顧康健心裏拿捏了會兒該用的語氣與措辭,唏噓感歎道:"最近朝中風波不斷,父皇的精氣神一直不大好。身為太子卻不能替父皇分憂,真乃不孝!幾十年以來,您都是父皇身邊最得寵的大臣。父皇的脾性愛好沒有人比您更清楚明白,學生做事疏忽的地方,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顧先知抿了口酒,眼珠一溜,口氣比之顧康健更唏噓感歎:"我這輩子教授過的學生中,最出色的學生有二--一為太子爺,氣度奪人,寬仁剛健,無愧為大雍儲君。第二個嘛,就是令人頭疼的顧寫意!"

    顧康健乍聽到那三個字,麵色閃過不自然。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靠在椅背上不出聲。

    "那小子雖然脾氣性格差的一塌糊塗,但人才卻是一等一的。為師最大願望就你倆兄弟能同心同德,創下萬

    年基業。可如今。。。哎~"

    顧康健將眼睛轉到旁邊,捏緊了手中的酒盞。

    顧先知做痛心疾首狀,悲憤道:"太子爺也知道,他昔日得罪了不少權貴,如今失了勢,少不得受人閑氣。顧寫意的孝順人盡皆知,進內宮見母妃是勤了些。可現下竟被某些人造謠,說他因為看上了皇帝的某位嬪妃才會如此!

    顧寫意平日裏吃穿用度都是極講究的,在他還是風光無限的至親王時,下麵的自然趕著巴結往上送。現在可好,時常怠慢不說,東西也比以前差的遠了。連帶奴才們都敢給至親王臉色瞧了!"

    顧康健好象突然對手裏的酒盞產生了極大興趣,看也不看顧先知,隻垂著腦袋把玩著。聽到這才悶聲問了句:"沒聽他提過這事。"

    顧先知嗬嗬竊笑兩聲:"那家夥倔驢一樣的脾氣,會說才奇怪!"頓了下,歎口氣接著道:"唉,我正打算就此事進諫皇上。顧寫意生性剛強,寧折毋彎。如今遭遇喪母之痛,又被群臣貶損,恐怕受不了憂憤的折磨,染上重病也是有可能的。曆史上多少人因此而死,真到那一步,後悔就來不及了。"

    顧康健猛然抬起頭,驚疑不定的直直盯著顧先知。。。

    送走顧先知,顧康健煩躁的在屋裏走來走去。腦中不停迴響剛才聽到的話。

    "曆史上多少人因此而死。。。而死而死而死而死而死。。。"

    顧康健甩手將手邊的茶杯摔擲在地,碎裂聲輕脆而又尖銳!

    誰還能比他更了解顧寫意的倔強?!顧康健苦笑。高傲、囂張、目中無人,偏偏就能叫你牽腸掛肚又愛又恨!

    禦書房中,他淚流滿麵的臉,悲切的猶還帶著哭腔的聲音。。。多少夜晚重複出現在夢中。如果他對自己能有對容貴妃的三分,如果自己能放開這份違逆人倫的感情,愛上別人。。。多好。。。

    可惜,世上僅有一個顧寫意。

    "心軟了?"

    清冷的女聲在屋中迴蕩。顧康健神情一凜,迴頭,是他端莊秀美的太子妃。

    顧康健總覺得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清楚了解一切,包括他內心那點見不得光的情感。被人探知內心是最令人恐懼生厭的,攙雜著些許愧疚恐慌,顧康健選擇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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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t;爺了解五叔,了解顧寫意麽?"太子妃語調淡淡的,人也如語調般平和淡雅。

    顧康健皺了皺眉頭。

    太子妃輕淺一笑,露出可愛的酒窩:"都說人心隔肚皮,看人看行為。顧寫意從小到大,行事老辣狠毒,為人多謀善斷。小小年紀已初露端倪,乃是世間罕有的梟雄霸主。妾身難以想象,這般人物會甘心對奴才們的無禮忍氣吞聲?更讓妾身難以想象的是,爺的心意想法。"太子妃清冷的眸子注視著慌神的顧康健,似笑非笑道:"有道是,喜歡一個人時隻看的見他的好。這話說的真貼切!"

    顧康健的臉紅了白,白了灰,冷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您當是勸也好,是警告也罷,顧寫意這人太危險!男人生的那般殊容本就妖孽,再加上他的智謀手段地位,此人若不能一次置於死地,日後必然後患無窮!還有,"太子妃猛然住口,臉上的肌肉幾乎痙攣的抽搐一下,深吸口氣略微調整後才又接著道:"你若真想得到他,就更加不能心軟。。。"喉嚨好似被人掐住,怎也說不下去了。

    "我的事你少攙和!"顧康健楞了愣神,猛然暴喝一聲,近乎落荒而逃的轉身走掉了。

    太子妃全身的力氣好似被一下子抽幹淨,輕晃了下,扶著椅子扶手慢慢坐到椅子上。

    這下,她的夫君恐怕是更加厭惡她了。誰能想象,要麵對的敵人不是如花美眷不是佳麗三千,竟是自己的小叔。。。哈哈哈,太子妃咧嘴無聲自嘲的笑了。

    不管怎樣,她做了她該做的事。對得起的大雍、對得起皇室,對得起娘家。。。更對得起她的好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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