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康健腳不停歇,邊行邊走馬觀花般瀏覽至親王府內的景致。

    第一個感覺是靜,至親王府內聽不到任何絲竹人語的喧嘩,偶爾清脆的鳥鳴或是清風拂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更襯的此處安靜寧謐。原本焦灼的心不可思議地平穩下來。

    對於至親王的手腕計謀,顧康健不是不明白。可心底怎能認同那折煞世間人的寫意是苦心鑽營的碌碌俗人?!寫意是矛盾的結合,冰火的交融。如大海,雖然偶有平靜卻蘊涵巨大的能量。似火山,可沉寂千年也在可一瞬間爆發,令身邊眾生失色。顧康健按了下心口,那裏隱隱傳來酥麻酸疼,每次想起他都會這樣。

    眉目乖巧的引路下人遠遠停在內院外,彎腰福了福身,放低聲音道:"主子這個時辰應該還在休息。太子爺,真不用小的先去通傳一聲您來了?"

    "你連自己主子的脾性都忘了?他最厭被人打擾清夢,想去討頓板子麽!"顧康健望著清雅的園子:"知會他少不得為了迎接一番折騰,今日純是為探望而來,不必弄那些虛的東西。"

    下人連連稱是。

    顧康健腳步頓了下,自覺可以做到輕鬆自如麵對顧寫意,遂大步跨進門。

    舉目看去,顧寫意神態恬靜,微微垂著眼瞼,立在桌前提筆揮毫。許是剛剛沐浴過,長發簡單的鬆鬆紮起,白色春衫輕薄服帖。緊鄰窗口的黑檀木書桌上,略顯淩亂的丟置著文房四寶。這時,猛然刮進一陣風,書本嘩啦啦翻著頁,淡藍窗簾飄蕩開,雪白的宣紙如蝶般飛舞。察覺到有人進來,顧寫意挑起微挑的鳳眸,斜斜掠去的視線裏,光彩陸離。

    說不出的風流儒雅,道不盡的絕代風華。

    顧康健唿吸一窒,強自狠心別開頭,轉開漸漸趨於露骨的視線。

    顧寫意放下筆,淡淡道:"太子屈就前來有何指示?"

    顧康健緊抿了下唇角,轉過頭來,道:"一連大半月都不見你入宮,聽人傳你病了,現下好些了麽?"

    顧寫意不置可否的"恩"了聲:"沒什麽大礙。"

    顧康健上前幾步,與寫意隔桌而立,沐浴後的清香混合著紙墨香讓他又有點失神。看了眼桌上墨跡未幹的字,笑道:"真難得,你也會自發練字。"

    顧寫意瞟他一眼:"都說練習書法能修身養性,也不知真的假的。不過我那字實在見不得人,練練也沒壞處,反正很閑。"

    顧康健俯身揀起被風吹落在地的習作,入目既是"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

    萬頃波中得自由。"不由一證。字體結構雖然稍嫌不足,卻妙在一氣嗬成灑脫不羈,且字的皮骨無絲毫模仿名家的痕跡,自成風格。

    顧康健憶起兒時的事,那時的寫意頂厭惡功課,逢課必睡,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對著誰都是麵無表情,可惜了那張漂亮的臉,笑起來不知多好看。

    要知至親王連折子都是叫人代寫的,更不要說別的了。顧康健捏著那張紙,心裏琢磨怎麽開口討要。

    顧寫意:"茶。"

    "啊?"顧康健納悶的看看他。

    "我問你想喝什麽茶。"

    顧康健道:"隨便。"

    顧寫意沒吭聲,也沒動。

    顧康健忙又加了句:"碧螺春好了。"

    顧寫意走到門邊招唿下人。顧康健眼掃到牆角有一厚摞紙張,想來是寫意這幾天的練習成果。想了想,從最下麵抽了一張,細看之下,瞳孔驀然收縮。

    "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自古英雄出煉獄,從來富貴入凡塵。醉生夢死誰成氣,拓馬長槍定乾坤。揮軍千裏山河在,立名揚威傳後人。"

    確實是很爛的字,明顯疏於練習,但字裏行間無不透出飛揚灑脫,桀驁不遜之氣。再看剛才地上揀到的那張,兩者相較簡直是天差地遠。論常理,書法進步需要長年累月的沉澱積累。然,顧寫意區區幾日的努力絲毫不亞旁人苦心數年!

    顧天賜等的警告似乎還在耳邊縈繞。

    顧寫意乃曠世奇才!倘若心軟放過,便如放虎歸山,縱龍歸海,是自遺害也!

    顧康健漸漸冷靜,望向顧寫意。

    顧寫意乍見太子正拿著他兩份習作比較,眸中精光一閃而過。淡然道:"讓太子爺見笑了。"

    顧康健搖搖手中的宣紙:"五弟的墨寶萬金難求,送我兩張可好?"

    顧寫意不置可否:"若太子不嫌棄的話。"

    顧康健笑了笑,溫聲道:"最近是鬧了些不開心的事,可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收起別扭脾氣和父皇好好說說,你能力高,領些差事也好幫我分憂。"

    "臣弟身子不爽利,等好了再說吧!"顧寫意拉下臉,近乎發脾氣的往旁邊的躺椅上一靠,閉起眼。直白的表示自己身子"不舒服"。

    顧康健苦笑不得,若是別人敢對他甩臉色,恐怕早就暴跳如雷拿人了。偏顧寫意鬧別扭,他不但生不起氣,反倒隱約覺得開心。忍不住上前俯身湊近,看著寫意俊美無邪的臉。

    距離太近,猶還能感覺到顧康健口鼻間的氣息。

    寫意睜開眸子,皺了皺眉頭。

    顧康健緩緩直起身,沉沉低笑兩聲,道:"你好好休息,有空我再來看你。"

    望著顧康健離去的背影,顧寫意雙眸眸色加深,像暗夜下流動的海水,深不見底。

    太子黨變本加厲打壓韓家派係,顧天賜也開始跳到台前,打著太子的旗號收攏大臣,分解韓家勢力。

    顧寫意一如既往保持著沉默,冷眼看盡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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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事情發展的比想象中還要糟糕。一方麵我至親王的頭銜如同虛設,被架空了所有權利。另一方麵大批官員背叛韓家,抖出許多見不得光的內幕。外公韓廣被撤職,韓姓子弟或多或少受到牽連。若不是大舅韓似山手握重兵有功於大雍,恐怕韓家真要完了。

    一直以來,我都嚴令所有潛伏在朝內的暗夜成員一律選擇避嫌,不準淌這渾水。承蒙諸位顧姓兄弟看的起,派出無數暗探日夜監視至親王府的動靜。老毛說的好,人多力量大。誰敢說人多不管用,我幾乎要被這人海戰術逼到絕境。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從沒有一個時候如此時這般令我感懷深切。現實的赤裸裸、殘酷得全無半點遮掩。置之死地而後生,在此之前,我會耐心等待。

    我老實巴交閉門不出的策略還是收到了些微成效,最起碼雍慧現下的言談中開始若有似無的維護。

    顧成雙近來囂張的很,就差沒學螃蟹橫著走,見我時沒少陰陽怪氣的嘲諷,懶得理他。進入三伏天後熱

    的簡直不象話,坐著不動都是一身的汗。顧成雙估計熱昏了頭,竟下帖子邀我去做客。去了不出所料見到一堆影響食欲的熟麵孔,打過招唿,照老規矩往自己座位上一坐,自顧自吃喝起來。

    我體溫偏低,喜寒畏暑,沒一會已是汗透衣衫,濕粘的感覺難受之極。煩躁的一把扯開最上麵的衣領扣子,勾勾手指叫懷前近身替我挽起袖口,斜靠在椅子上,抓過杯子喝了口酒。

    下意識掃了眼周圍,沒想到他們正眼神怪異地瞧過來。知道此刻的自己肯定特沒形象,不過這不是正適合破罐子破摔的落魄王爺形象麽?我勾起嘴角冷笑了下。

    "五弟還是這麽怕熱。"顧天賜淺笑,對旁邊的下人道:"還不快去冰窖取些冰來。"主人顧成雙聞言哼唧一聲。

    冰塊取開,一部分放置在屋子四邊,一部分盛盤擺上桌。我捏起塊扔進嘴裏,沁涼的冰塊在口腔裏轉動,頓時感覺舒服多了。餘下的就餐時間裏,我基本隻吃冰塊。

    好不容易挨到散席,一群人站一起開始哥哥弟弟套起近乎。我額頭又見冒汗,走又不能走,隻得站在原地唿扇領口。

    "真熱的這麽難受?"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顧康健的手已經拂上我額頭。手指沿著額頭滑下臉頰,抹去汗珠。

    我眯起眼,隻覺得頭皮刹時炸開。

    在場所有人全部住口,靜的異常。

    我用袖子擦了下被摸到部位,平靜的迴了句:"多謝太子爺關心,這種程度臣弟還能忍受。"

    顧康健神色如常,淡淡道:"那就好。"

    宴席就這麽散了。

    迴去的路上,心情出奇的平靜,隻是當夜再度失眠,在黑暗中睜著雙眼直到天明。

    翌日,雙胞胎老八老九找上了門。

    顧悠然溫吞的性格像足小姑娘,悶不吭聲的跟在弟弟身後。而顧自在今兒瞧人的眼神比往日裏更咄咄逼人,見到我出來,呲牙笑了笑,眼神亮的詭異。

    我心下警惕,麵上掛起淺笑道:"兩位弟弟找上門定是有事商談,明說便是。"

    "好好,就喜歡五哥的直爽性子!"顧自在笑起來虎牙尖利。"你爽快,弟弟也不必裝客氣,咱開門見山的談!&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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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邊說邊抽出本冊子。"這是在背後捅韓家刀子官員的名單,還有他們的供詞,絕對齊全。我若把這送給你,五哥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我眯下眼,慢慢開口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顧自在似緊張又似興奮的舔了下嘴唇,靠近我,猛然摟住脖子貼上來,重重在我側頸吻下去。又吸又咬,末了咬耳朵唿唿笑道:"味道不錯!"

    我拎住他領口,從身上扯他下來。

    顧自在拍拍衣服,笑道:"你不想要?"

    我反問:"你想用它換什麽?"

    顧自在晃晃手裏的冊子,表情真是囂張又邪氣:"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我勾起嘴角,笑了起來。單這條笑話就夠我笑一年。

    "我和悠然早在今年開春就分別進了刑部與禮部,隻等幾個月後滿十五即可開府封王。"顧自在一字一句,眯縫著眼笑道:"顧寫意,你需要我們的幫助。"

    我靜靜睨著他不說話。

    顧自在小心翼翼的上前,試探地伸手撫上我的臉,細細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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