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貴妃韓似錦幽幽醒來,覺得刺骨寒風中,有溫熱的水滴在臉頰上。強自睜開眼,入目既是兒子倔強的側臉。厚厚的雪積了一肩膀,高傲的拚命揚著下巴,本就薄的唇抿成一條線。

    以為仰著頭,就能抑製翻湧的淚水麽?

    韓似錦向下咧了下嘴角,像是要哭,卻又在最後關頭倔強的朝上彎起,用盡全身力氣調笑道:"真丟人,我兒子可不會像小姑娘似的掉金豆!"

    顧寫意喉嚨裏嗚咽一聲,像瀕臨絕境的獸,將頭深深埋在娘親的胸前。最先隻是細微的抽泣,尋找到宣泄口的情緒噴薄而出。寒風蕭蕭中,夾雜著一個男兒壓抑的哭聲。

    感受著兒子的痛苦、絕望、掙紮。韓似錦死咬著下唇,眼淚決堤。她的兒是鐵骨錚錚的男人,是麵對任何困難都能談笑以對的智者。他討厭眼淚,他說那是弱者的象征。韓似錦覺得死亡本身都比不上讓這樣一個男兒流淚更叫人心酸難過!

    顧寫意忍住眼淚,紅著眼睛道:"娘親,兒子沒用,救不了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憑現在的我,鬥不過顧康健,更鬥不過雍慧皇帝。"

    韓似錦輕歎:"寫意,你不該迴來。"

    顧寫意平複心情,恢複冷靜,問道:"娘親,你最近都接觸過什麽人?吃過哪些東西?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病的?"頓了頓,咬牙接著道:"對於究竟是誰害您,有沒有懷疑的目標?"

    韓似錦神色淡淡,不接話茬。動了動身子,似乎想坐直些,寫意摟緊娘親,讓她看清周圍。

    待看清,韓似錦登時瞪大了妙目,竟在娘家後的通浩山頂!韓似錦貪婪的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雪景,對應著腦海中深埋著的遙遠迴憶,再度淚流滿麵。顧寫意一聲不響的為娘親擦拭著眼淚,反反複複。

    韓似錦吸口清涼氣,笑道:"得以再到此地,損陽壽亦無憾。"

    顧寫意身子一僵。帶著重病者在這樣寒冬天看雪景,無疑會加重病情。這是顧寫意愛人的方式,即使明知後果,他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決不肯讓娘親屈死在不見天日的屋裏!

    重新為娘親掖了掖披風,顧寫意輕聲道:"你喜歡就好。"

    韓似錦無限留戀的看著兒子溫柔英俊的臉龐,淺淺一笑:"都說我兒子薄情

    寡性,鐵石心腸,真真好笑。"

    顧寫意不屑道:"無足輕重的人,理他們做甚。"

    韓似錦軟軟靠在兒子懷裏,臨聽著有力的心跳,感受著年輕旺盛的生命力,望著遠出冰封千裏的雪景,抑不住掛上笑容。

    "其實我兒子隻是倔罷了,不肯服輸,哪怕麵前站的那個人是九五之尊,也要鬥上一鬥!"韓似錦輕笑,又忍不住發愁。"寫意,不要因我的事影響你的頭腦。這隻是個開始,日後你要麵臨的磨難還遠遠不止這些。"

    "娘親,你愛雍慧皇帝嗎?"

    韓似錦徹底怔楞住,許久才緩緩開口:"我十三歲既嫁他為妻,在此之前則養在深閨之中。你覺得我有機會愛上別人麽?"

    顧寫意摟緊些那個柔弱的身子,淡淡道:"明白了,娘親。"

    直到夜間,顧寫意才策馬將娘親帶迴宮。那時的容貴妃已呈昏迷不醒的彌留狀態,無法自行吞咽藥物。太醫們均束手無策。顧寫意不許任何人接近,轟走了錦繡閣內所有的丫鬟太監,連太醫都不例外。

    天蒙蒙亮,散了早朝的雍慧皇帝在得知容貴妃病危後,趕去錦繡閣。沒想到各位皇子同樣趕了來。

    甫一到門口,隻聽屋裏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難以想象的哭喊,悲愴、尖銳、從內到外鮮血淋淋。苦痛兜頭罩過來,壓在每一個人心上,引起陣陣戰栗。沒有人敢相信,這是顧寫意發出的聲音。

    顧悠然渾身打顫,嘴唇不停哆嗦,邁開腿就要往裏衝,卻被顧自在一把扯住。

    "動腦子想想吧!"顧自在舔舔嘴唇低吼,"你這個時候進去打擾他,不是招五哥恨麽?!"

    一句話,打消了所有人進去的心。

    哭聲戛然而止,像被突然掐住脖子般不正常。接下來是靜,卻比剛才更加壓抑!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出現顧寫意的身影。他的臉上沒有淚痕,手中握著一縷青絲。鳳眸通紅,像燃燒的焦碳,雖沒有火苗卻灼熱無比!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十分平淡,好似剛才號哭的另有其人。

    顧寫意跪倒在雍慧皇帝麵前,口吻裏亦不帶一絲哭腔:"娘親去了。承歡還小,望父皇答應兒臣接他出宮照料。"

    雍慧抬眼望了望錦繡閣,那個嬌憨明媚的人兒似乎會突然跳出來,衝他燦爛的微笑。眉眼彎彎如新月,淺淺酒窩醉人心脾。

    歎息在胸腔流轉,又生生壓迴去,漠然道:"好。"

    "多謝父皇。"顧寫意叩頭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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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貴妃的葬禮繁瑣複雜。顧寫意沉默的跑前跑後置辦,沒幾日工夫,人已瘦了一大圈。好似又恢複到最初的五皇子,罕言寡語,沉穩冷漠,對誰都愛搭不理的樣。可細看時,不難發現那雙微挑的鳳眸裏,帶著一抹傲雪淩霜般的蔑視。嘲弄、不屑、鄙夷。。。顧寫意光彩陸離的眼波,折射出妖異的光,越怪異越美麗,邪魅到蠱惑人心的地步。

    出殯的日子終於到了,初九,和顧寫意十八歲生日同一天,巧合的令人難以接受。

    夜裏,顧寫意獨身一人,不點燈燭門窗緊閉的靜靜坐在娘親的臥室裏。黑暗中,隻有眼眸散發著森冷的光芒。

    娘親,你知道是誰害你,對不對?

    可你不願說,那我就不問了。

    因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葬禮歸來,顧悠然腦中想的全是關於顧寫意的點點滴滴。他如今最愛幹的事就是將五哥小時侯的畫像拿出來,反反複複的端詳。每到這時,心口又酸又疼又漲,真是道不出的百般滋味。顧自在撞上幾次,少不得嘲笑他被顧寫意迷了心竅,癡傻的緊!

    今日的顧自在也不對勁,眸子裏精光閃閃,唿吸較平日粗重,大冬天竟額頭冒汗,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亦或兩者皆有。

    顧自在在書桌前奮筆疾書,突然撂下筆就往外走。顧悠然忍不住叫住他道:"自在,你又想了什麽歪主意?"

    顧自在停下腳迴身,笑的像隻狡猾的狐狸,眼神一閃一閃跳動:"你不是喜歡顧寫意麽?光看畫有個屁用,弄到手才是真!"

    顧悠然啞然,繼而羞紅臉惱怒道:"顧自在,你那張嘴真該撕爛!怎麽什麽胡話都敢亂講?!"

    顧自在不屑一顧的嗤笑道:"行了吧悠然,你都快害相思病了,還裝哪門子清高。咱倆從小到大什麽東西不是合著用?這次也不例外。"顧自在眯起眼睛,冷笑道:&q

    uot;我顧自在也是說到做到的人!"

    顧悠然看看弟弟手中握著的卷軸,想到這些日子自在籌備的事務,幡然明白了他的意圖,不由心驚,可鬼使神差般閉住嘴不在多言,目送顧自在離去。

    也許,真是害了相思,入了魔了。。。顧悠然跌坐迴椅子上,久久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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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因為太累,也許是因為打擊過大。承歡剛搬到至親王府就開始發低燒,吃藥針灸一概不管用,體溫一直降不下來。可我隻能在一旁焦急的幹瞪眼,什麽忙都幫不上。

    就這麽過了幾日,有一天懷前報,說承歡拒絕吃藥哭鬧的厲害,下人們都沒辦法。這時的我已經連續忙了兩天兩夜未合眼,當下拿涼水匆匆洗了把臉趕去看承歡。

    踏進屋,就見滿地狼籍,承歡趴在床上,將小臉埋在兩手間,嗚嗚痛哭。下人們見我進來,立刻驚慌的跪下請罪。我揮了下手叫他們出去。

    "為什麽不吃藥,承歡?"我坐在床頭問。

    承歡揚起臉,由於發燒加上痛哭,眼睛紅的像隻小兔子,嗚咽的連話都說不清:"哥哥,娘親去了,父皇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是,你說的沒錯。"我道。承歡驀然驚恐的瞪大眼。

    我看著承歡酷似小娘親的眼,緩緩開口:"可你還有我。"

    承歡眼角又滑落一滴淚,爬到我身邊,鑽進懷裏。我將床頭還溫熱的藥遞給他,承歡大口大口吞咽下去,絲毫不剩。喝完了藥,就以那個姿勢睡在懷中。我衣不解帶的抱著承歡,坐了一個晚上。

    第二日,承歡完全退燒。自此,隻字不提皇家內事。也許,他比我想象中了解的更多。

    我的弟弟,以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式,一夜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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