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三毛沒有居留證,隻能短期逗留,她隻有老往警察局跑,最後好說歹說才獲得了三個月的居留權,這才勉強住了下來。在沙漠裏,白日的水摸著都燙手,而夜晚卻要穿棉祅。這是一個冰火兩重天的世界。

    除了雙休日,荷西每天都得趕迴位於五十裏以外的宿舍。他像候鳥一樣下了班匆匆趕到家,吃完飯後也不能久留,還得趕著去坐返程的班車。白天與夜晚就留給三毛一個人用孤獨的針去紡織了。

    她會呆在天台上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沙漠,那延伸至天邊的土黃色的沙濤一浪接一浪,拍打著那抓不到邊的無力,整個世界安靜極了,漫延著海濤中孤島上滋生的莽莽空寂。夕陽漸漸地染紅了黃沙,給沙漠披上了深豔的地毯,那沙海深處的點點綠洲又將迎來暗夜的寒冷了。當那一輪紅日最終沉入到白晝與黑夜的分割線以下時,三毛的心也在沙漠中深深的失陷。她不知道為什麽要來到這裏品嚐著寂寞的蒼茫,為什麽離開了那一城的繁華來到這個沒有鳥鳴的世界。她找不到答案,而生活依然要繼續。這是兩種生活形態必然的交割與過渡。

    安定下來之後,荷西就計劃著結婚的事情。三毛說不行,要給她三個月時間到處去看看,荷西說好,但要先去諮詢一下結婚的事宜。

    法院的秘書是位白頭發的西班牙老先生,他從未辦理過結婚手續,因為當地人都有自己的風俗。他現查法律書,告訴兩人,結婚需要單身證明、居留證明、法院公告證明等一係列的資料,三毛的文件要由台灣出,還要翻譯證明,再交領事館、外交部,再到法院審核,完畢後再公告,等等等等。

    一連竄的白紙仿佛從空中鋪天蓋地的罩了下來。三毛一聽便先煩了起來,輕聲問荷西還要不要結婚。荷西叫她別吵。又問要多久才能結婚,秘書算了一下說大概要三個月,然後便慢吞吞地關上了書本。可那些煩瑣的事由早已如纏人的絲線從書中飛了出來,織成一張大網遍布了整個空間。荷西有些急了,擦了一下汗結結巴巴地問,能不能快些,他們不能等。結果秘書誤會了,三毛又補充說明,更是赿描赿黑,荷西趕緊一邊說再見一麵拉著三毛逃了出去。跑出法院後的三毛麵對荷西的抱怨早已是笑得不行了。

    三毛與荷西的婚姻是遇到阻力的,荷西的母親聽信了流言蜚語,所以不同意。這是三毛在馬德裏鋒芒畢露的生活所帶來的後果。三毛終生都飽受流言的傷害。然而事實證明了三毛對愛情是忠貞的,任何無妄的猜測都是靠不住的。荷西的兄弟姊妹都支持他們,最後還是得到了欽準。

    做第一個橫穿撒哈拉沙漠的女探險家是三毛多年的宏願。她想從西屬撒哈拉橫穿撒哈拉大沙漠直達紅海,途中將經過毛裏塔尼亞、阿爾及利亞、利比亞、埃及等國,許多地方都是寥無人煙的無人區,就算在科技發達的今天,如果沒有充足的設備與安全保障,這仍將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三毛的多方打聽之下使這個目標更遙遠而模糊起來,沙漠裏根本沒有路,隻能跟著前人的車轍走,如果風沙大,連這點標識都會消失。而且租車與請向導相當昂貴,是三毛所負擔不起的。如果跟著遊牧民族走走停停地遷徙,橫穿沙漠需要十年。最終這個目標如海市蜃樓般無奈地消失在沙漠的黃昏裏。

    來沙漠的時間不長,但生性喜好交友的三毛也有了一些朋友。一次有兩個西班牙友人,是一對夫妻,用車載著三毛去附近的沙漠玩。此時,已近黃昏,仍很悶熱,三毛在車上有點困,眯了一下,睜開眼時,前麵出現了一個大湖,一平如鏡。湖邊有幾棵樹零落地在抵禦著最後的荒蕪。車子疾速往湖中馳去。三毛驚得叫了起來,拍著朋友的頭大喊,湖啊!送死去啊!他不理三毛,仍然加速飛去,他太太莫明其妙的笑著。三毛隻有伏在膝蓋上任他狂開,暗想,完了。

    他們叫三毛睜開眼睛時,三毛抬頭一看,落日的唇吻紅了漠漠的荒野,風在嚼著一地的沙子,大地一片猙獰的血紅,而湖水早已不見了蹤影。三毛跳下車,左顧右看,不相信這是事實,還用手去地上摸摸真實的沙粒。而兩個朋友已在車上笑成了一團。三毛終於明白了,那是海市蜃樓。以後,她形成了條件反射,見到東西都要摸一摸,以證實真實性,不好意思講是害怕海市蜃樓,隻對別人說是近視眼,看不清楚。

    還有一次三毛跟著房東的兒子巴新等去看飛碟。那天夜晚,她緊張的與一群小家夥伏在沙地上等著。四周漆黑一片,星辰散發著冷冷的光,白日的熱浪也早已退潮了,冷風如一件件黑色的披風四處肆虐。在快凍僵的時候,巴新提醒三毛飛碟來了。先是聽到一陣陣馬達聲,然後就看見一個桔紅色的飛行物緩緩飛了過來。三毛緊張地將手都掐進沙子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此時她隻想它快快飛走,自己不要被外星人捉住就是萬幸了。等不明飛行物離開後,三毛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小鎮離海邊隻有幾十公裏,而飛行物有馬達聲,速度不快,且當時神出鬼沒的遊擊隊令西班牙當局很頭痛,不知會不會是由海邊飛來的西班牙艦艇上的巡邏直升機。或是摩洛哥方麵的偵察直升機。在漆黑的夜晚任何機型的形體都是無法分辨的,隻能看見燈光,極易造成誤識。

    有一天夜晚,三毛在朋友處吃駱駝肉,要迴家時已是深夜一點。朋友留三毛住宿,她決定迴去。男主人有些抱歉與擔心,三毛為了表示不害怕將長筒靴裏的尖刀刷的抽出來一晃,驚得女主人叫出聲來。這個戲劇性的動作讓他們大笑起來。

    三毛迴家需要四十分鍾,路上要經過兩個大墳場。沙哈拉威人死後不用棺木,隻用白布包裹起來,放在沙裏,再壓塊石頭便完事。三毛開始還唱著沙漠軍團的軍歌給自己打氣,後又一想,不能唱,歌聲更易暴露目標。夜空中冷星漠漠地眨著眼睛,月亮揮灑著冰涼的光波。寒風在三毛周圍嗚咽著,惱怒地抓起了無影的沙在拋灑。天地間三毛那孤獨的腳步聲踩得心裏咚咚地跳。

    三毛好不容易在月華的牽引下走過了第一個墳場,途中還拾起石頭趕走了幾隻野狗。第二個墳場在一個小坡下,死人躺得滿滿的,就像在趕集市似的,根本無路可走。

    我在坡上站了一會,前後看了一看,這時的心情,沒人來,我怕,荒野裏來了個人,我更怕。萬一來的不是人呢?嘩,頭發一根根直立起來,不敢再胡思亂想了。快走完墳場了,咦,前麵地上,有個影子動起來。先是伏在地下的,掙紮著兩手向天,又跌下去了,沒一下又掙紮起來,又跌下去了。(三毛《平沙漠漠夜帶刀》)

    三毛散文的篇名起得都很講究,《平沙漠漠夜帶刀》是其中很有意境的一個名稱。仿佛間似乎看見了一位古代巾幗長刀在手,於莽莽荒漠中披月而行。鋥亮的盔甲在月光下如水中的寶石般閃爍,光華在臉上緩波流淌,在迴眸一笑中揮刀劈風,在那一抺流銀的寒光中盡展著不讓須眉的萬丈豪邁。

    心中雖有豪情,但現實中的三毛此時寒毛還是立了起來,她咬著牙將刀拿在手中。仔細一看,是亂七八糟的布纏著身體的,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東西。三毛夢遊似的走近了幾步,身後是個小土坡,難以後退,不如一拚。她大叫一聲,快步衝了過去。這時有個不明物體發出了驚叫聲,音調比三毛可淒慘多了,那是一個人在荒野中失魂落魄的驚嚎。

    三毛一聽是人聲,再迴頭一看,原來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孩。三毛噓了口長氣,然後理直氣壯地指責對方不該在這兒嚇女人,要不就是做賊。說著還大姐大似的推了他一把。遇到這樣“蠻不講理”的人,年青人急了,差點哭了起來,不停地說:“小姐,是你嚇了我,真冤枉,是你嚇了我……”。原來男孩在母親的墳上禱告,說是開始還聽見風中徐徐傳來夜半歌聲,仔細一聽又沒有了,再過後又聽見狗也驚恐地叫著逃走,再接著又看見山坡上有人影出現,頭發長長的飛散著,還大叫著衝過來。

    三毛聽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跌跌撞撞的。後來男孩給三毛彎了下腰,走了。三毛發現自己正踩在男孩母親的手上,而四周已變得深黑,月光也沒有了。她暗叫一聲,逃啊!接著就一陣風似的跑迴了家,靠在門上直喘氣。四十分鍾的路程,她十五分鍾就迴來了。對三毛來說,這沙漠真是新鮮而又刺激的。

    三毛一邊辦理著結婚文件,一麵開始跟著賣水的大卡車在沙漠裏轉悠。夜晚她就搭了帳篷睡在牧人的附近。因為她認識西班牙沙漠軍團的退休司令,所以也沒人為難她。望著蒼莽大漠的日出與日落,看著那一群群的野羚羊在沙漠裏卷起的塵埃,三毛寂寥的心才會感到一絲慰貼。

    沙漠的景色是迷人的。那似真似幻的海市蜃樓,如妖魅飄揚著五色的裙裾,等到行近時卻又在嫣然一笑中平空消失了,隻留下穿赿了現實與虛幻的驚惘。連綿起伏的沙丘如裸女在柔波中戲水,優美的浪花穿連著動人的曲線。天氣也如少女的心情變化無常,剛才還風平浪靜,一會兒卻又飛沙走石,下起了沙雨。在焦渴的沙地上生長著高高的仙人掌,執拗的捍衛著自己的領地,那長長的手臂伸向空中,便是荒莽裏無聲的嘶語。流了無數個日月的河流最後隻剩下幹涸的淚痕,在靜默沙土間曲折彎延的迴憶那千年的豐沛。遠處黑色的山巒似大地混濁的淚珠,湛藍的天空似凝固的海水,那散落各處的亂石在等待著一場萬年的約會。三毛驚歎於這種讓人意亂神迷的美,恨不得將每一幅美景都收入自己的照相機中,化作永不退色的思緒。在這種美的強烈的震憾下,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旅途顛簸的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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