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級以後的日子似乎就布滿烏雲了,離聯考還有兩年,而老師的手已遠遠地抻了過來,拽得同學們喘不過氣來。那時的三毛就像在昏暗的濃霧中摸索著前行的小孩,眼前是偶爾掙脫大氣層的幾縷朦朧,虛弱無力地飄浮著,未來的汽笛聲也無從耳聞,起航的港口還很遙遠。

    三毛在五點半鍾就要起床,那時天上的星星還沒有醒。她背著一個大書包穿著黑外套和裙子踏上行程,前途的負重壓得她微駝著背。如若是下雨的冬日,就還要加一把黑色的小雨傘。她就成了沉悶的學習生活中被憂鬱包裹著的小人。雨季裏的球鞋是幹不了的,清晨的腳首先接觸的便是潮濕。那幾年的記憶多半是下著雨的。

    六點一刻就要到學校,夜裏十一時才能離開。在冗長的學習中還要接受老師的體罰,考八十六分要被教鞭抽十四下,袖子得自動卷起來。有時又改成捏眼皮,紅腫的眼睛要看見黃昏才會消退,或者將同排兩人的頭用力地撞在一起,在眼冒金星中去感受老師的權威。不然就去跑步,跑二十五圈才可以迴來,如果昏過去了,在醫療室裏躺一會兒再去上課。

    清晨醒來時,三毛心裏想著的就是但願死去,死亡的陰影在小時候就如一隻黑色的烏鴉在窗外不休地聒噪。在吃早餐時,三毛的眼淚會滴到稀飯裏去,在母親麵前可以釋放一下委屈的痛苦。然而慈母也隻有傷心地勸慰。

    有時候中午吃完飯,三毛會爬到學校角落裏的一棵樹上去坐著,那棵大樹已無人理采。遠遠地看著老師在走動,她感覺很安全。啞巴炊兵也許已走了,再也沒人跟著她在泥地上學寫字了,隻有樹蔭遮蔽著她的孤獨,同學的喧鬧彰顯著她的憂鬱。

    老師經常穿著一種小腿背後有一條線的絲襪,那條線吸引了三毛的整個身心,她對美的認知在那條線上起起浮浮。老師揚益著成熟女性的魅力,高跟鞋上均稱的小腿在旗袍下輕盈地晃動,卷曲的頭發顯示著流行,紅唇下的項鏈奪目生輝。這樣的女人外表上是美麗的。三毛在老師身上看見了青春的自由與招展,看見了未來的一絲曙光,那幾乎成為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她一直期許著,希望能活到二十歲,活到穿絲襪的年齡。她從小就對絲襪存著美好的希翼,絲襪在童年的眼中代表著自由與漂亮。多年以後她用一雙美麗的絲襪結束了塵世的繁華,不竟讓人哀歎,少年時的夢魅也留不住她遠行的腳步。

    上課時常常發呆,二十歲,二十歲,還有多遠。老師的一個黑板擦無情地擊在臉上,將三毛從童夢中驚醒。她跑到了大樹前哭泣,這裏似乎成為她唯一可以宣泄痛苦的地方。她想到了吊死的校工,死亡的陰影又一次爬上心頭,是二十歲的信念支撐著她與老師迴到了教室。三毛是拗強的,其他同學可以忍受的她不可以,她是一棵追求自由的雲杉,要麽直上雲霄,要麽被烏雲折斷。

    三毛在作文課裏表達了對二十歲的憂慮,她怕她等不到穿絲襪的年級就死了。這引來了老師的嚴曆喝斥,老師大聲問,你為什麽為了絲襪要長大?你沒有別的遠誌嗎?……同學們,你們要不要學她?……。三毛隻好改了,說她長大想做教師。作文裏似乎是不能說真話的。老師並不明白,絲襪是三毛在困苦的學習中對未來唯一的期望,那是穿過晦暗天空的一絲光亮。三毛並不恨老師,隻是怕老師怕得要命,她所有的怨都被恐懼所替代。

    小學生活終於結束了,三毛榜上無名,上了靜修女中。靜修女中是台灣最早設立的天主教女子學校,也是台北市有名的私立學校之一。三毛很喜歡那裏,因為靜修女中的老師不罵人。可是命運又同三毛開了一個玩笑,經過一番周折,她又轉到了最好的省女中。有時在想,三毛如果一直在靜修女中讀下去,她的一生可能將徹底改變,她的笑容也許會永遠燦爛下去吧。然而命運是不可捉摸的,連三毛的父母也決對想不到台北最好的省女中會帶給三毛怎樣的痛苦。

    三毛在父母要求下再次迴到小學向老師謝恩,老師送她一個日記本,上書幾個字:“陳平同學,前途光明”。

    不知不覺中,當二十歲翩然而至之時,當她擁有了絲襪、口紅、高跟鞋與兩千冊圖書的時候,三毛又想起了這幾個字,在新的時空中,這幾個字如此的鮮明起來。過去的一切如蝴蝶般在三毛的記憶中翩飛,破繭是痛苦的,蝴蝶是美麗的,為了再生時蝴蝶漂亮的顏色,三毛一年又一年的活了下來,直至最後化為一隻彩蝶追尋另外一隻蝴蝶而去了,兩隻蝴蝶在花叢中翩翩飄舞起來,那一天的空中,是否有一支《梁祝》的歌曲在飛?

    如今,台灣紗帽山的蝴蝶是什麽顏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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