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轉眼時節就進入冬日,京城裏下了第一場飄飄揚揚的雪。


    &nb之前其實也下過幾場小雪,隻不過雪沫子還沒有落到地上,就已經融化了。一夜過後,地上隻有一層泥濘,不見半點雪花,實在也稱不上賞心悅目。


    &nb而這一次,雪足足下了一整夜,早上起來時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雖然連鞋底都不能漫過,卻也是實實在在的雪。


    &nb一直投入到辦報紙之中,幾乎忘了今夕何夕的平安,總算是被這一場雪激得清醒了幾分。不過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十分難得的素材。於是連忙通知京城的士子們,舉辦一場賞雪集會。熙平二十年的第一場大雪,自然應該大肆歌頌一番。


    &nb如此,《京城文萃》便又有了新的素材。


    &nb因為一直都十分忙碌,所以平安都幾乎要忘記了之前內奸的事情了。


    &nb然而對於朝廷來說,這才是目前眾人矚目,重中之重的問題。


    &nb很快,西北那邊傳迴來了新的消息,找到了證據,逮捕了一大批西北的將領和官員,正準備押送迴京審理。——這案子太大,必須得皇帝親自過問才行。


    &nb雖然人還沒有被送到京城,但這邊卻已經是流言滿天飛了。無他,隻因為這一次被抓的官員實在是太多。整個西北邊境線上的官員幾乎都落了網。


    &nb平安聽說這個消息也嚇了一跳。


    &nb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整個邊境線都勾結在一起通敵賣國啊!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麽大楚早就淪陷了,也等不到今日。


    &nb好在出麵逮捕人的是刑部,而不是暗地裏的皇城司。想來進京之後,也不至於嚴刑審訊,屈打成招。到時候再插手也是來得及的。


    &nb趕在年前,押送的隊伍進了京。時已近臘月,皇帝要求刑部和大理寺趕緊拿出章程來,將這件事處理完了才好過年。畢竟年節是喜事,誰也不願意讓這種事情擾了心情。


    &nb至於那些被抓起來的官員,無辜的自然要趕緊放迴去,總不能關在牢裏過年。至於有罪的,那也要在年前處置了,因過年時不沾血腥。而且今年對西戎取得大勝,開疆拓土,這是不世之功,過年時勢必要祭祀天地和宗廟,不顯將這些人處置了,這功勞裏,便總覺得帶了些瑕疵。


    &nb對於早已年過不惑的皇帝來說,這可能就是他這一生之中最為值得誇耀的一份功勞了,自然不會讓其留下任何陰影,被人詬病。所以盡快處理完事情,也是應該的。


    &nb這也是趙璨不太擔心皇城司能夠肆無忌憚辦事的原因之一。畢竟皇帝的心思並不難猜,這個案子若是卷入太多人,恐怕就要成為大楚立國以來最大的醜聞了。屆時征伐之功恐怕也會大打折扣。


    &nb所以迴京之後,這件案子便立刻進入了審訊流程,皇帝幾乎每天都要問問進展,就連平安這樣後半年幾乎都遊離在政治中心之外的人,也免不了聽個一兩句。


    &nb因為不方便見麵,所以這半年平安跟趙璨一直都在通信。知道了平安打算從教化這方麵入手之後,趙璨表示十分支持,而且要求平安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上麵。畢竟三心二意,是做不好事的。


    &nb至於內奸案,自然有他來跟進。


    &nb兩人之間如今已經沒什麽可隱瞞的,平安能夠幫得到趙璨的東西,基本都移交給了他,能出的主意也都已經說過。所以既然趙璨說剩下的部分都交給他來辦,平安便也沒有再過問過。


    &nb也不知道趙璨是怎麽運作的,反正從這些人入京之後,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消息出現,但是卻並不顯得亂,更沒有過分胡亂攀咬,簡直像是提前計劃過的一樣,一點一點的將消息露出來,卻完全沒有大家一開始時所擔心的亂象。


    &nb平安一開始還擔心這一切是趙璨在背後主導,但是後來才發現,其實並不是他,而是皇帝。真正審問出來的消息可比這個亂多了,趙璨再厲害也不可能控製住所有人。


    &nb再說裏麵還有真正通敵叛國的人,他們肯定會將水攪渾了,然後自己才好從中脫身。或者就算不能脫身,也要大楚元氣大傷。或者豁出去自己的性命,幹脆胡亂攀咬,希望能夠替自家主子除掉幾個有威脅力的敵人。


    &nb尤其是在皇帝暗示皇城司介入審訊之中後,得到的消息更是又多又雜。


    &nb而真正替皇帝將這些消息按照先後順序嚴謹的整理排列出來,最後公布的人,竟然是皇城司!


    &nb平安還是從王從義那裏,才得到了一點消息。不過他也不敢多說,顯然這件事事關重大。


    &nb平安疑心趙璨已經掌控了皇城司,不過現在並不是追究的時候。而且……說句實話,趙璨能夠控製住這個怪物,不讓他發展得超出限製,是令平安鬆了一口氣的。否則要是有人因此受了冤屈,就是自己的過錯了。


    &nb但不管怎麽說,一切都按部就班,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而趙璨也趁著這個機會,接觸到了好些平時不會願意跟他有關係的官員和武將。雖說不至於就此倒向他,但是有所傾向,幾乎是肯定的。


    &nb因為動作很快,所以不過幾天之後,就篩選出了一批有嫌疑的官員。那些被去除了嫌疑的,倒也沒有立刻釋放,要等案件了結之後,方能夠離開。


    &nb轉機是在第十天出現的。


    &nb信州軍中某個涉嫌貽誤軍機,拖慢進度,致使信州軍跟涿州軍之間消息隔絕,進度不一的將領咬出了京城的某位官員。這人隻是個兵部員外郎,品級不高,權利不大,但這是京官!


    &nb也就是說,這件事並不是西北的官員們聯合起來通敵,而是朝中有官員跟草原人勾結在了一起,然後對西北下令。


    &nb這件事令人震驚,但細細去想,其實並不意外。所有能夠放心在外領兵的將領,在京城中多半都有人支持。否則的話,打仗這種事,又不能保證自己永遠都會贏,難道輸一次就要被擼掉嗎?這時候有沒有人保,差別還是非常大的。


    &nb這也算是朝堂上的一種“潛規則”。大楚以文治國,文臣的地位比武將要高。不過這隻是表麵的原因,實際上是因為武將往往擁兵自重,讓皇帝很不放心,所以必定要進行打壓。


    &nb在軍中越是有威望,就越是要打壓。


    &nb畢竟讓士兵和百姓們隻知有這位將軍,卻不知有朝廷,到時候他們是聽朝廷的,還是聽將軍的?若是這位將軍要造反,百姓們會不會跟著反了?


    &nb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武裝奪取政權,都是最快速也最有效的一種辦法——當然奪下來之後能不能夠守得住很難說——讓皇帝和朝廷怎麽能夠不忌憚?


    &nb即便將領們本身沒有反心,也擱不住他們身後站著的各方勢力生出這樣的心思。前朝也不是沒有武將被自己的屬下們黃袍加身,擁立為帝的例子。


    &nb總之從這位將領咬出朝廷官員的時候開始,這件事的性質就大不相同了。兵部員外郎雖然是京官,但當然不可能知道那麽多機密,甚至策劃這件事。隻能說他頭上還有人。也就是說,朝中說不定會有軍國重臣也參與了這件事!


    &nb這讓皇帝簡直又驚又怒。


    &nb堂堂大楚朝的大臣,位高權重,唿風喚雨,卻居然會跟草原人勾結,簡直不可理喻!


    &nb但事情就是這麽的不可理喻。最後從那位兵部員外郎一步一步的往上查,最後這件事情被牽涉到了兵部尚書的身上。


    &nb期間也不是沒有人打算胡亂攀咬,將事情弄得更加撲朔迷離。甚至有兩位宰執也跟著被牽連,隻能夠為了避嫌,上折子給皇帝,暫時在家休息,不去上朝處理政事。


    &nb這這些人顯然深諳朝廷的運轉之道,故意這麽做,就是為了要將事情鬧大。如果滿朝文武都有這種嫌疑,到最後皇帝總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起來。畢竟若是真的那樣做,朝廷恐怕都要停止運轉了。


    &nb到時候事情多半也隻能不了了之,或者直接在這一步掐斷,不能繼續查下去。


    &nb這些人的設想是很好的,但也不知道是什麽高人在後麵指點,總之皇城司總是能夠抽絲剝繭一般的,將真正有問題的人從那一堆被攀咬的人之中挑出來。


    &nb最後兵部尚書被招供出來時,整個朝堂都震動了。


    &nb即便沒有牽連到太多無辜的人,這個案子也注定會成為大楚立國以來最大的案子。堂堂兵部尚書,二品大員,軍國重臣,居然會裏通敵國!他到底賣了多少大楚的消息出去?草原人是不是早就對大楚知根知底?這些問題,隻要想想就能讓人脊背生寒,渾身冷汗。


    &nb最重要的是,供出兵部尚書的人,還給出了證據,那是兵部尚書給他寫的一封信,讓他暗示西北那些,弄出一點小紕漏來。這是鐵證如山,就連兵部尚書,也沒有辦法抵賴。


    &nb刑部和大理寺不敢自專,便將消息報了上去。


    &nb皇帝知道這個消息時,平安也在本初殿裏,親眼看到他咬牙切齒,目眥欲裂,砸壞了好幾樣東西。


    &nb“好,好好好!這就是我大楚肱股之臣!”皇帝滿心驚恐和憤怒,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宣泄,咬著牙一字一頓的問,“朕究竟有哪一點對不住他董寧輝,要這樣對付大楚!”


    &nb本初殿裏一片安靜,沒有人敢開口勸說。


    &nb片刻後平安想了想,道,“陛下息怒,我看這件事,背後恐怕還有些蹊蹺。或許董……寧輝的意思也並不是要通敵賣國。”


    &nb“不是通敵賣國,那是什麽?”皇帝抬起頭,一雙發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平安。


    &nb平安沒有被他這樣子嚇住。


    &nb其實他挺同情皇帝的,以為自己治下的大楚百姓安居樂業,海晏河清,卻沒想到朝中竟然隱藏著這麽一個大毒瘤,讓人怎能不怒?


    &nb不過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平安始終覺得,兵部尚書並不是終點,他後麵還有人,不然這件事對他來說,有什麽好處?


    &nb所以他看著皇帝,慢慢的道,“陛下請想想,董寧輝在大楚已經是兵部尚書,再進一步就能夠成為宰執,何必要做這種事?對他有什麽好處?總不可能是因為他特別仇視大楚,或者是草原人安排進來的探子吧?”


    &nb這個猜測太過荒謬,就連皇帝臉上的神色都鬆動了些。


    &nb要是草原人能夠做到這一步,那麽悄無聲息的瓦解大楚,不是更好?何必要費這種力氣在邊境折騰,最後連仗都沒有打贏?


    &nb皇帝剛剛是被氣昏頭了,所以沒有想到。但是現在被平安一提醒,他也覺得這件事情有問題,於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你想說什麽?”


    &nb“臣鬥膽,分析一下兵部尚書的心思吧。”平安說,“隻是猜測,做不得準,陛下姑且一聽。”


    &nb“你說。”


    &nb“一個人做一件事,總要對自己有好處。既然董寧輝不可能是草原人派來的探子,也不可能在草原人那邊得到更多的好處,那麽我們就可以猜測,他能從別的地方獲得好處。否則他完全沒必要冒險做這件事。須知若非陰差陽錯,恐怕信州城最後會被草原人的聯軍攻破,到時候大楚損失慘重,董寧輝身為兵部尚書,必定也會被問責。”平安道。


    &nb皇帝點頭不已,“是,既然如此,他為何要這麽做?畢竟最後他總會暴露出來的。”


    &nb“那倒未必。”平安說,“陛下,最初供出兵部員外郎的那位將軍,屬於信州軍。而在去草原的過程中,信州軍原本要去馳援齊州軍,結果在路上被北狄人擊潰,最後逃迴。若是信州城最後被攻破,這位將軍恐怕根本活不下來。若是如此,這件事自然也就查不出來了。”


    &nb皇帝聽到這裏,臉色大變。


    &nb雖然平安隻說了一個人,但他焉能想不到,如果信州城被攻破,西北路絕大部分的官員和將領,恐怕都會死在戰爭之中。到時候死無對證,這件事情根本查不下去,就更無可能會牽扯到京城裏的兵部尚書了。


    &nb這個計策之毒,簡直令人越想越覺得心驚。


    &nb“所以按照原本的計劃,信州城破,西北幾乎被屠戮一空,對兵部尚書有何好處?”平安又問。


    &nb雖然平安自己覺得兵部尚書背後還藏著人,而且多半是個皇子,但是這番話卻不能夠從他嘴裏說出來,必須慢慢引導,要讓皇帝自己去想。因為人總會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尤其是對於皇帝這樣多疑的人來說。


    &nb如果自己直接說明,說不定他反而會疑心到自己身上來。


    &nb果然,皇帝順著平安的思路想了下去,“如果他不能從西北和草原人那裏得到好處,那自然就是從別處。”


    &nb身為在朝堂上浸淫了整整二十多年的皇帝,他的政治觸覺可比平安要敏銳多了,心中幾乎是立刻就浮現出了一個猜測:既然不能在外麵得到好處,那自然就是在內部。而兵部尚書所求,到了他這個位置,自然是更進一步。


    &nb有人許諾了要讓他更進一步?


    &nb但是誰能夠越過自己這個皇帝,許諾一個兵部尚書能夠更進一步,並且還讓董寧輝相信並且按照對方的要求去做?


    &nb答案唿之欲出。


    &nb皇帝的手指有些發顫。


    &nb他不能夠接受這個結果。並不是說他心理脆弱承受不住打擊,而是他不願意相信,在自己麵前表現得那麽好的兒子們,背地裏竟然會有這樣的手段!


    &nb這是等不到他死的那一天,所以迫不及待的要替自己造勢,想要上位了嗎?


    &nb再細想下去,西北那邊原本應該“全軍覆沒”的軍隊都是些什麽人?涿州軍是張家的嫡係,趙瑢跟張家聯姻!信州軍隻忠心於自己,或許可以拉攏一二,但卻不能夠成氣候。還有齊州軍——


    &nb兵部尚書董寧輝,出身齊州,據說一直都對齊州軍關注有加,許多人都覺得他是齊州軍在朝中的後台。


    &nb可是最後西北一戰之中,損失最為慘重的,也正是齊州軍!


    &nb這也是一開始沒有人懷疑到他的原因之一。即便是現在鐵證如山,也還是有人覺得董寧輝不可能會平白無故這麽做,將自己的嫡係送出去找死。


    &nb可是皇帝自己卻很清楚,齊州軍跟兵部尚書的關係,並不如另一個人更深。


    &nb他的第四子趙瓖,最後娶的是劉老將軍的嫡親孫女。這位老將軍如今已經致仕,如今在京城養老。但是在此之前,他人生中大半時間,都是在齊州度過的。他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犧牲在齊州,就連他自己也是滿身傷病。與之相對的,是劉家一族的彪炳戰功,以及他們在齊州的影響力。


    &nb趙瓖娶了劉老將軍的孫女,自然就跟齊州關係密切,還在兵部尚書之上!


    &nb當初這門婚事,還是皇帝親自定下來的,就是為了給趙瓖添些助力。卻沒想到,最後竟被人算計在其中,全軍覆沒!


    &nb這一個動作,便削去了趙瑢和趙瓖最大的倚仗,也讓他手中掌控的軍隊大大減少。這份用心真是令人觸目驚心,一旦成功的話,是不是再過兩年,他就要逼宮了?!


    &nb這就是他的好兒子!


    &nb皇帝越想越覺得憤怒,也越想越覺得後怕。


    &nb這會兒他已經徹底的相信董寧輝身後還有一個人了,而這個人的心性,手段,智謀,詭計,連他都有些心驚,而且所圖甚大!


    &nb身為皇帝,即便是自己的兒子,該懷疑的時候也是要懷疑的。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至高無上的權力,一旦握在了手中,就不可能想要讓出去了。自己年紀漸老,精力不濟,但兒子們卻一年大過一年,已經等不下去了。


    &nb感覺到了兒子對自己的威脅,皇帝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這個時候,他自然不可能狠不下心。既然他已經迫不及待了,他自然要替他製造機會!


    &nb想清楚了這一點之後,皇帝轉頭看著平安,眸色遲疑不定。平安時不時已經將這件事情徹底想清楚了?


    &nb不過很快皇帝就放鬆了下來。平安是自己的人,即便想清楚了,對自己又有什麽壞處?他不是那些朝臣,他所有的權勢都是自己給的,隨時可以收迴。既然如此,自然能夠放心的用。


    &nb這麽想著,皇帝反而收斂起了麵上的表情,恢複了原本的平靜。


    &nb這店裏的人都不蠢,多少也能夠想到一些,不過這會兒大家都低著頭裝傻。皇帝不希望大家知道的事,那他們就都不知道。


    &nb“張東遠,擬旨:將董寧輝抓起來,關進刑部大牢。”皇帝下令。


    &nb張東遠低頭聽著,見半晌沒有下一句,才意識到這就是聖旨全部的內容了。他心裏有些驚訝,但沒有開口詢問。既然陛下決定了,那自然還有別的深意,自己照做就好。


    &nb之後皇帝便沒有說話了。他在思考這件事。


    &nb他有那麽多兒子,做這件事的人會是誰呢?


    &nb那人再心狠手辣,恐怕也不會舍得拿出自己手裏的軍隊去壯士斷腕。畢竟當初為了聯姻,他們也花費了許多心思,不可能隻是用來作為犧牲。畢竟沒有了姻親的襄助,對他們的將來來說,不是什麽好事。這麽一來,趙瑢和趙瓖就能夠排除了。


    &nb除此之外,趙琨沒有這種心性,趙玟就更別提了,格局太小難成大事。


    &nb所以剩下來的,就隻有趙璿,趙玘和……趙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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