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與康恩壽一番豪飲之後,卻是精神更旺,膽氣更壯,隻覺得周身熱血沸騰,血脈賁張,一把拉過阿紫道:“阿紫,你不是要和我學武功嗎?走,我去打一套降龍十八掌給你看!”

    阿紫遲疑道:“蕭大哥,降龍十八掌是剛勁威猛的外家功夫,我恐怕……恐怕不能學的。”

    蕭峰笑道:“你隻管過來看就是了,來吧!”說罷,將手在她腰間輕輕一托,提一口氣,兩人便如風般飄出門去。

    隻一會兒功夫,二人便來到了附近的一塊開闊地,卻是在一座小山之後,但見平林漠漠,落葉瀟瀟,人跡罕至,四野悄然。

    蕭峰將阿紫輕輕放下,道:“就是這個地方了。阿紫,你可仔細看好了!”

    當下隻見他左腿微屈,右臂內彎,右掌劃了個圓圈,唿地一下拍出,正是第一招“亢龍有悔”,這一招似是平平無奇,但一股雄渾的勁力卻是逼人而至,最奇的是滿地落葉紋絲不動,竟無一片被掌力激起。接下來隻見他躍起半空,居高下擊,乃是第二招“飛龍在天”,隻見地上落葉被他掌力所激,向外齊齊散出一個整齊的圓圈出來,卻並不滿天飛揚。

    阿紫見了,不由暗暗稱奇,大聲喝彩。

    蕭峰練得性起,仰天長嘯一聲,將剩下的一十六招“見龍在田、鴻漸於陸、潛龍勿用、利涉大川、突如其來、震驚百裏、或躍在淵、雙龍取水、魚躍於淵、時乘六龍、密雲不雨、損則有孚、龍戰於野、履霜冰至、羝羊觸蕃、神龍擺尾”都一一使了出來,隻聽得掌風唿唿,直如排山倒海一般,仿佛天地都為之震動,風雲都為之變色。

    阿紫在旁凝神靜觀,不禁目眩神馳,隻覺這套掌法不僅剛猛無儔,威力無比,而且正大光明,氣象威嚴,於自己所學的星宿派武功一味求奇求詭,迥然不同。正所謂“邪難勝正”“大巧若拙”,星宿派武功雖然奇幻莫測,變化多端,卻決計擋不過“降龍十八掌”之雷霆一擊。想到此處,對武學正途,似有所悟。

    蕭峰一套掌法使完,但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輕輕拍了下阿紫肩膀,問道:“阿紫,你覺得這套掌法,比之你們星宿派的武功,如何?”

    阿紫便將自己適才的想法,說了一遍。蕭峰笑道:“不錯,隻看一遍,能悟到這些,已屬難得。好了,今日便學到這裏,我們迴去罷。”

    二人迴到康家。康恩壽正要出門,見他們迴來,便道:“老漢今日還要去敏兒墓前做道場,如此便少陪了,還請兩位自便。”

    阿紫決意跟去,對蕭峰道:“蕭大哥,馬夫人對你如此用心良苦,我們還是同老爺子一道去送送她罷。”

    蕭峰卻道:“老伯,阿紫,你們去罷。我適才練了一套掌法,忽有所悟,想留下來繼續練一下內功。”

    阿紫無法,隻得隨康恩壽到馬夫人墓前,隻見昨日請的幾個和尚道士,有的拿著鑼鼓法器,有的手執長幡錦旗,早已先到了。見他二人來了,眾人便一齊念起《往生經》來,隻聽得鼓樂齊鳴,鐃鈸喧天,震得人頭皮發麻。

    這一通道場做下來,已是日薄西山,暮色蒼茫。待和尚道士們走後,阿紫想到昨日之夢,忍不住對康恩壽道:“老爺子,聽說你算卦很靈,能不能請你哪日也給我算個卦?”

    康恩壽手撫長髯,微笑道:“阿紫姑娘請我打卦,想來是要問你的姻緣罷?”

    阿紫臉上一紅,點了點頭。

    康恩壽道:“姑娘要問你和蕭壯士之間的緣份,算命打卦卻是做不得準的。老漢見蕭壯士眼中時常現出愁苦之色,似乎除身世之痛外,另有傷心之事。阿紫姑娘,你可知這其中的緣故麽?”

    阿紫輕歎了一口氣道:“老爺子,你既然問起,我就不瞞你了。我本有一個自小失散的姊姊,乃是蕭大哥的紅顏知己。我們姊妹倆,都是現今大理鎮南王段正淳的女兒。”

    康恩壽大驚失色,厲聲道:“原來你是段正淳的女兒!哼,這麽說,你是大理的郡主了。你的母親,便是鎮南王妃刀白鳳罷?”

    阿紫見他雙眼噴火,滿麵怒容,心下不禁奇怪,暗道:“這老爺子聽到女兒死於非命的消息,尚且十分坦然,怎地一聽到父王的名字,竟如此生氣?不知他和父王之間,到底有何過節?怎地他也會知道鎮南王妃刀白鳳?”心內這樣想著,口中卻道:“不是,我的母親乃是漢人,叫作阮星竹。”

    康恩壽道:“原來你就是阮星竹所生,後來送與旁人撫養的第二個女兒。”

    阿紫奇道:“老爺子,你怎地會知道這些事情?”

    康恩壽道:“等明日的故事講完,你就明白啦。姑娘還是先說說蕭壯士的傷心之事罷。”

    阿紫見問,便將馬夫人如何假傳訊息,阿朱如何假扮段正淳被蕭峰在青石橋一掌斃命等種種曲折,簡略說了一遍。

    康恩壽聽罷,良久無語,半晌方道:“敏兒所說的大大對不起蕭壯士之事,原來是這個——唉,她雖是無心之舉,卻到底鑄成大錯,難怪蕭壯士一直不肯原諒她……算了,不說這些了。姑娘要問你和蕭壯士之間的緣份,老漢倒有一言相告。”

    阿紫忙道:“老爺子,你說的,一定都是金玉良言,阿紫定當用心記下。”

    康恩壽想了一下,道:“老漢與蕭壯士雖是初識,卻十分投緣。他的心思,老漢自信能猜中一二。老漢自十餘年前夫人仙逝後,便一直不曾再娶。蕭壯士和老漢同為性情中人,又親身遭逢掌斃愛侶這般亙古未有之慘事,隻怕……隻怕他從今以後,也決計不會再娶了!”

    阿紫不由珠淚滾滾而下,哽咽著道:“蕭大哥他……他也是這麽說。老爺子,我和他之間,真的就……就沒有可能了麽?”

    康恩壽將手輕撫她秀發,滿臉慈祥地道;“傻丫頭,天下從來便沒有絕對之事。俗語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蕭大哥再硬氣,也終究是血肉之軀。隻是不知,姑娘你……是想得到他這個人呢,還是想得到他的心?”

    阿紫一愣,道:“老爺子,你就別兜圈子啦。甚麽叫做得到他的人,甚麽又叫做得到他的心,我可是一點都不懂。你還是把這中間的分別,明明白白說給我聽罷。”

    康恩壽歎了一口氣,道:“阿紫,你和敏兒,其實都是一般地癡心苦命。唉,你們今生得遇蕭壯士這般的英雄人物,實不知是你們的幸運,還是不幸……你既然定要知道,我便告訴你罷。你蕭大哥俠肝義膽,宅心仁厚,斷不會誤了你的終身。你若是想得到他的人,隻需今後想辦法一直跟著他,堅決不嫁他人,終有一天,能夠得償所願。”

    阿紫聽得似懂非懂,追問道:“我若是定要得到他的心呢?”

    康恩壽搖頭道:“恕老漢直言,姑娘今生今世,恐怕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了。”

    阿紫流淚道:“老爺子,你的意思是說,蕭大哥他……他永遠也不會喜歡上我,除非……除非我也象姊姊一般,為他而死?”

    康恩壽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微笑道:“傻丫頭,又說孩子話了。你蕭大哥又不是因你姊姊為他而死,這才對她念念不忘的。人與人之間的情份,繁複幽微,又怎會如此簡單明了?他日你就算真為你蕭大哥死了,也未必能得到他的心,又何必如此執迷,枉送了性命?須知世上之事,往往美中不足,樂極生悲,姑娘今後如能和蕭壯士這般的英雄豪傑廝守終生,實在已是天大的福份,又何必再奢求其他?”

    阿紫若有所悟,對眼前這位飽經風霜,世事洞明的慈祥長者,不由大感親近,點頭道:“老爺子,我聽你的,今後再也不癡心妄想啦。”

    康恩壽臉露慈和微笑,欣然道:“這就對了。小丫頭,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知足常樂,隨遇而安,自求多福,這方是處世的正道啊——好啦,天色已晚,我們還是快些迴去罷。”

    阿紫輕輕點了點頭,抬首但見暮色四合,天地蒼茫,時人賀方迴《青玉案》中的幾句詞,忽地從腦海中冒了出來:“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她這時方才領會到詞中深意,心中不禁柔腸百結,惆悵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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