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王者傳說 * 奇煙

    倘若你有過熬夜的經驗,就會知道睡得太晚而又不得不早起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一宿不眠固然難受,但僅睡一會兒更不舒服……白皚皚正做著亂糟糟的怪夢,突地被屋外的喧雜聲驚醒,睜眼望處,但見窗外日光明媚,千縷萬縷金絲破窗而入,斜灑床頭。他奮力地坐起身,深吸了幾口氣,稍稍運功調息了片刻,立時恢複了不少精力,隨即便下床向屋外走去。進得大廳,但見狄酒舞一家老小五口人正自進門,外邊不時走過一群群與他們家幾乎一樣的數家子。

    狄心茹率先搶進了大廳來,立在白皚皚麵前,嬌聲道:“你醒了?昨日你可真是喝得太多了,我爹都沒你喝得那麽多……”

    餘下四人先後走了進來,狄酒舞嗬嗬笑道:“誰說你爹沒他喝得多?來!來!來!咱們這就再比劃比劃!”

    狄心越笑道:“這一比劃,咱們島上今日就不用聽經學道了!”

    狄酒舞聞言,不由哼了一聲,立時收起了笑容又板起了麵孔。

    狄心卓隻向白皚皚道聲“早”,便又滿不在乎地叉著腰東搖西晃的。

    小狄青衝白皚皚點頭笑了一笑,便算打過招唿,複又靜靜地立在一旁。但當狄酒舞說得一聲“該吃早飯了”,他便立即走向後屋的廚房,顯見是去準備早飯。

    “真是個乖孩子!”狄酒舞看著狄青隱去的背影搖頭歎息,“我可真舍不得放他到外麵去……”放眼四顧,忽地皺了皺眉,對白皚皚道:“那兩個人呢?難道還沒起床麽?他們平常日子不是都起得挺早的麽?!”

    白皚皚苦笑了一下,將昨夜的情形大致說了出來。那些旖旎風光自不便細述,但眾人俱都明了其意。

    狄家人均顯奇異,狄心茹更是聽得出了神,聽到動情之處又不由春心蕩漾,紅撲撲著臉直發燒,又不時拿眼含羞地瞅向白皚皚。

    狄酒舞撚須沉吟道:“此二人武功極高,心腸奇狠,來到敝島時又是故意裝瘋賣傻,而且吸食罌粟殼粉膏時也都作了假——老夫早已看出他們不懷善意,卻也難以揣度他們的陰謀……唉,想必,想必定是與那個可怕的年輕人向我所索之事有關……”

    狄心茹道:“看來女兒先前倒真是錯怪爹了……”

    狄酒舞冷哼道:“如今才知錯?你還不是看到白小弟來了才肯認錯的麽?!嘿嘿,像當年你外婆一樣,最後還不是慘遭了那姓林的毒手?嘿嘿……”他不住地冷笑起來,似有些悲愴,又似有些憤恨。

    狄心茹道:“外婆不是傷在外公掌下……”突見狄酒舞臉色變得鐵青可怕,她不由趕緊把沒說出來的話吞迴了肚裏。

    眾人一時俱都默然。

    再過了一會兒,狄青已自後房端出了飯菜。仍如昨日一般,菜是清一色的魚蝦蟹貝之類的水品,飯是晶碧剔透的采南燭蒸飯,酒是自家釀造的醇厚烈酒。

    但早上畢竟不似下午或夜晚般可敞懷痛飲個酩酊大醉,因為等一會兒還得要學經論道呢!於是主人們隻敬了禮節性的幾碗酒後便不再喝,隻有不去講經場的狄心越陪白皚皚慢慢喝著。

    席間狄心茹告知狄青那倆東瀛人已死之事,狄青隻微點了點頭,似乎沒什麽反應——他與少年時的白皚皚多少有些相似,話語不多,似乎對外界之事都很漠然,仿佛沒有少年人應有的激情、衝動,但心地卻是篤厚的、善良的,而且對人處事都能做到不卑不亢、冷靜視之。他與白皚皚最大的不同,恐怕就是抱負、誌向要比甘於平淡的白皚皚遠大了不少。

    隨著一陣悠揚的鍾聲響起,狄酒舞等四人都吃完了飯去講經場,隻留下狄心越繼續陪白皚皚喝酒。

    喝著喝著,狄心越突地打住,一拍桌子道:“走!咱兄弟到外麵喝去!咱們用蜜蜂和蜂蜜來下酒,那滋味可真妙不可言呢!”說罷,抱了兩個未開封的大酒壇便向外走去,一邊示意白皚皚也要抱兩個。

    白皚皚也隻得抱了兩大壇隨他出去,心裏苦笑道:“你自喜歡吃那些嗡嗡飛的東西,難道說別人也一定會喜歡麽?”可世上偏偏有太多這樣的人——好比有一個故事,說是有一位大將軍,他生平最憎厭的事就是吃豬肉,有一迴他一名下屬犯了大錯,他便罰這名下屬連吃了三天豬肉,每日三餐,每餐三斤,認為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懲罰了……想到這個故事,白皚皚又暗自苦笑不已——因為此刻狄心越的“美妙享受”,對別人恐怕就是“可怕的懲罰”了。但他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狄心越,因為他預感狄心越會有很多話要對他說,這些話應該都是解開他心頭疑惑的話。

    秋日爽朗,四望晴碧,豔陽涼風,清爽怡人,天地間並無一絲蕭索之意——看來人人都應該多曬曬太陽,多吹吹清風,多看看晴空,這樣心情也會更開朗一些,心胸也會更開闊一些。

    狄心越來到一堵長排的岩石邊,抽動鼻翼狠狠地嗅了幾下,又豎起耳朵仔細地聽了一陣子,隨後便失望地搖了搖頭,帶著老老實實的白皚皚繞過這堵岩石,來到了一處曠野。又再繞過一片濃密的采南燭樹林,穿過了一大片罌粟野田,已見前麵無數參差猙獰的惡岩。

    狄心越迴頭向白皚皚笑道:“這地方定然是有的,隻不過我並不常來……”說完,人已似蜻蜓點水般快步滑掠到了岩石下,將兩壇酒置於草地上,便著手在四周收撿幹柴枯枝,見不夠多便飛身上樹折了不少稍幹一些的小樹枝來。待一切弄妥,他便凝神聽、嗅了片刻,隨即抱起大把樹枝掠上了右邊一道兀岩,找到了一個大洞穴,洞口正有幾隻蜜蜂飛出,看來正是一處野蜂巢了。他將這幾隻蜜蜂吹進洞穴深處,隨即便開始點火燒柴。

    白皚皚隨後趕到岩下,也將酒壇放在地上,仰頭呆望著五丈高岩處的狄心越燒火放煙吹氣搧風忙個不停。

    那“嗡嗡”之聲一時兇一時弱,最後還是歸於一片死靜,看來狄心越又端了人家一大族,住在這島上的蜂兒們可真是太不走運了。

    狄心越將外衣脫了,把燒熟的蜜蜂和蜂蜜盡數包裹在衣裏後便翻身掠下,又將這一大包攤開在地上,一邊隨意坐下,一邊急急忙忙地抓了大把大把冒著熱氣、噴著熱香、淌著熱汁的蜂蜜往嘴裏塞,一邊含混不清地對白皚皚道:“吃!快吃!先吃這些蜂蜜,不然馬上就要融掉了!”

    白皚皚也盤膝坐下,依言抓了一大把蜂蜜來吃,入口溫熱溜喉,膩甜醇香卻長停嘴裏、縈繞鼻端,實是美味無比。

    倆人一會兒功夫便將蜂蜜全都解決掉了,狄心越還將手上的殘汁也舔了個幹淨,隨即又抓了一把烤熟乃至燒焦了的蜜蜂嚼了起來,一邊嘟噥著道:“吃,先吃了這些才好喝酒——方才吃了那些太甜的蜂蜜,若不吃些蜜蜂的話,喝起酒來會苦口的……”

    白皚皚生魚腥蝦吃了不少,蜂蜜也曾吃過幾迴,但吃蜜蜂倒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迴。不過這一吃起來卻真是有滋有味,叭嗒叭嗒響地很有嚼頭,特別是那些烤焦了的更別有一番風味。

    狄心越拍開兩個酒壇的泥封,遞給了白皚皚一個,自己就著壇口飲了一大口酒,長長地舒了一大口氣,似乎甚是愜意:“我平常其實很少喝酒,但若一喝起來酒非醉不可——我醉了好幾迴,在我家老頭子的講經場上大發了好幾次酒瘋,從此老頭子再不準我到會了,我也落了個輕鬆自在……但又不知怎地,自那以後,我卻竟然很少再喝醉了……”

    白皚皚見他表麵上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但眼神裏卻難以掩飾一股失落之感——事太多而忙個不停固然不太好受,但一個人若連一點事都沒得做,那豈不是也太“悠閑”了一點、太空虛了一點?

    白皚皚默默地喝了一口酒,聽狄心越又道:“不錯,你也該看得出來,我確實有很多話要對你講……”見白皚皚點了點頭,他才又接著道:“我家老頭子對那兩個東瀛人一直都很不友好,隻因當年我外婆也是因外人而慘死,還殃及到她腹中待產的女嬰——也就是我娘……”

    白皚皚忍不住插嘴道:“那個‘外人’,就是令妹曾提到過的‘林難通’麽?”

    狄心越神色凝重起來,連酒也不再喝,點頭道:“正是。百多年前,這人漂流到了咱這島上,身受多處重傷——若是別人恐怕早就已死了,可他功力奇高,身骨稟異,意誌堅韌,竟一直堅持著一口氣,直到我外公將他治好……”

    白皚皚也不再喝酒,問道:“難道後來他竟然恩將仇報?”

    狄心越呆了一呆,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似有些困惑地道:“這很難講得清——我聽我大哥說,他去你們大宋國打探了好幾年,得知那林難通便是當今你們大宋威名赫赫的什麽‘帝王堡’的創始人,隻不過後人都已忘了他的姓名和來曆,隻管他叫什麽‘紫煞老人’了……”頓了一下,接著又道:“百多年前的事,誰也說不清了,那好像是我外婆竟然愛上了那姓林的,卻不知姓林的是否也真心對待她呢?倘若他也是真心的,我外公便成全了他們又如何?但他若虛情假意隻是想騙得我們島上的武功絕學的話,就真該千刀萬剮了……”

    白皚皚似乎出了神,輕歎道:“說不定,他既是真心實意的,而又想學得貴島的武功呢?”

    “啊?!”狄心越聞言不由猛地一呆,隨即拍腿大聲道:“對了!對了!定然是這樣!定然是這樣!我們一直以來都認為他若真心便不會想偷武功、他若想偷武功就一定是虛情假意——可我們怎麽從不曾想到他可能既想偷武功又是真心愛我外婆的呢?!”這道理其實很簡單,但固執、偏見的人們總是不願去想。就譬如人們看到一對夫婦的兒女,總愛各執己見地爭論這孩子像爹或像娘,卻很少有人說這孩子既很像爹又很像娘的——這並非沒有原則的“兩邊倒”,而是事實上確實如此。故而有人說夫婦倆相處久了會越來越像,也就是所謂的“夫妻相”,其實這是因為除了他們的脾性已相互深入影響外,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特征都已集中到了兒女身上,從而使他們看起來很像了……“

    狄心越呆了一陣子,突又歎道:“後來林難通終生未娶,想來對我外婆是真心的罷?這也不枉我外婆為救他而擋了我外公一掌,致使小產而亡……而尚在她肚裏的我娘也因此而受內傷,多年來一直經常嘔血,久治不愈,最後在生下我青弟時終於撒手離開了我們……”言及此處,他的眼眶已有些濕潤,顯是念及當年慈母的種種關愛嗬護,感傷她的不幸。

    白皚皚無言,隻舉起酒壇邀他痛飲了一大口。

    狄心越飲盡這一大口,又道:“我大哥前幾年終於戰勝了罌粟殼粉膏,這才得以到你們大宋的花花江山去闖蕩——他是能離開這島上的第二人,第一人便是那林難通!林某人習得我島上的‘紫煞天罡掌’、‘芋葉功’等幾項絕技後,又掘得數根采南燭的樹種而逃迴你們中原……我外婆已重傷,我外公傷心欲絕之下也就任由他逃了,更何況就算想追也追不上——那林難通習得了神奇無比的‘芋葉功’,滑行瀚海便如走平地,好似芋頭葉片上的水珠般,絕對不會粘緊了芋葉,卻可任意滑動……而我們島上諸人因人人俱為‘魚人’,都認為沒有練此輕功的必要,而倘若入水去追的話,又怎及得上在水麵滑掠那般迅疾快捷呢?故而我家老頭子對那兩個東瀛人總是很不放心,總是認為他們是有所圖謀而來——何況我那野妹子又對那男的一見傾心、非嫁不可,隻幸虧你來得及時……至於那倆人是否真的有所圖謀,卻又難以再弄得清楚……”

    白皚皚笑道:“難道你們就不認為我也是有所圖謀而來的麽?”

    狄心越也笑道:“以你的武功,看來比我家老頭子還要高出一籌,恐怕天下間很難找得出有人能勝過你,你又會有什麽圖謀?”

    白皚皚微搖了搖頭,不再開口,心裏卻又念及那武功高深莫測的王者風來,不知自己如今的身手能否與他一較長短?其實在“黃金屋島”時,他的功力遠勝如今,但依然沒有把握能勝得了那莫測高深的王者風——然而王者風又能勝得了老天爺麽?他若已在暴風雨中遭了不測,自己又如何還能再與他動手過招?

    狄心越又一連喝了幾大口酒,接著再緩緩將“紫煞老人”林難通的故事整體地細述了一遍——這些故事,白皚皚也曾聽嬌妻宮穎大致提過,但還不及狄心越所知詳細。這卻是狄心越的大哥“神龍浪子”狄心卓的功勞——他費了好幾年時光,找到了十數位年近百歲的武林宿老,才得以詢問清楚了這些事情……一百多年前。大唐皇朝。

    此刻的武林中、江湖上,興起了一股拉幫結派的狂潮——也不知怎地,武林中、江湖上總會時常掀起某種莫明其妙的怪風,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其實整個人類也都一樣,人們一旦頭腦發熱,又不知會折騰出個什麽花樣來。

    練武的朋友為了能更風光體麵,都紛紛投身於聲勢較赫的幫派裏。而有的則投靠了大唐朝庭,為官府效力,甘做達官貴族們的鷹犬。另有些武藝超群的高手,他們不屑於加幫入派,更不把朝庭、官府放在眼裏,隻是與另一些個意氣相投的高手結成八拜之交的義兄義弟。一時之間,什麽“淮北雙煞”、“祁東三傑”、“武林四通”、“太湖五義”、“雁蕩六仙”、“怒江七尊”、“江湖八達”、“中州九邪”、“江南十虎”、“吳越十一雄”、“長白十二怪”、“蜀邊十三俠”、“紅巾十八羅漢”、“巴山二十四友”、“關外三十六快刀”、“大漠四十二狼”等等之類的兄弟集團遍布天下,他們的勢力雖然並不很廣,但因其個個武功出類拔萃,也均不把其它的兄弟集團或大小幫派看在眼裏。如此一來,死要麵子的武林俠客、江湖豪傑們就難免會經常發生浴血廝殺,攪得天下不得安寧——此時的大唐皇朝已正逐步走向衰亡,無力過問這些武人之事,整個天下一片混亂……

    在此之中,聲名最響亮、武功最高強、拚鬥最激烈的是“武林四通”與“江湖八達”這兩家兄弟集團。

    “武林人士”,通常是指那些正規的門派中人,當然實際上也包括江湖上練武的朋友;“江湖中人”,一般是說那些奔波於天下、遊蕩於江湖、散居於市井的朋友,他們當然大都練過武,但也有不會武的——“下五門”啊、“濫三類”啊,通常就是指“江湖”,而不是屬於“武林”。但若是名門正派的弟子脫離了本派而混跡於江湖,那他們也都是“江湖人”了——“武林四通”就是如此。老大朱不通、老二劉全通、老三林難通、老四張萬通,四位來自不同門派的頂尖高手有緣湊攏到了一起,因各人的大名中均有一個“通”字而結為兄弟。他們都是四大門派中最傑出而又最具叛逆心的二代弟子,因不甘心常困師門,私離出走,闖蕩江湖。四人俱都博古通今、見多識廣,自稱“武林四通”。因他們在江湖上搏得了極響亮的名聲,他們的師門也覺得臉上有光,遂任由他們自行闖蕩,有時還要說說某通某通是本派的弟子呢。

    另有八名武功高強的江湖草莽,各有奇人授藝,技藝各有所長,因每人姓名均湊巧有一個“達”字而相互結納,人稱“江湖八達”——老大鐵孟達、老二孟鐵達、老三焦木達、老四龍天達、老五武君達、老六唐騰達、老七常飛達、老八古山達。

    “武林四通”與“江湖八達”因一時意氣之爭而開始了長達十餘年的相互拚鬥。前者武功較後者要強一籌,但因老大朱不通的心軟和老二劉全通的寬厚,故而“四通”一直忍讓著“八達”,雙方一直未有大的傷亡。然而“八達”卻並不領情,反而更嫉恨稍強於己的“四通”——這就好比愚昧的世人一樣,他們總是在嫉妒著周圍那些比自己要強一點點的人,而對於那些太強的卻根本不去嫉妒,或許是壓根兒就不敢去嫉妒……隻因他們潛意識裏已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那種境地了,隻能對自己有望達到但還是沒有達到的那種境地的那些人來進行真真切切有如割肉削骨般的嫉恨……

    因一字相同而勉強湊在一起的“武林四通”內部發生了矛盾,但同樣也因一字相同而相互結納的“武林八達”卻因意氣相投、同仇敵愾而更團結,他們二者之間爭鬥的最後結果也就不難臆測了……

    武功最強、心智最高、脾性最傲的林難通,因年歲小而排為“四通”的老三,各方麵之事都不得不聽從於有些“婆婆媽媽”的大哥和二哥,幾年下來早已積下了滿腹的怨氣,隻礙於結義之情而一直隱忍著。老四張萬通一直站在他三哥一邊,也發了好幾年的牢騷。最後終因是否與“八達”決一死戰而導致了四兄弟的決裂,“八達”逮住良機各個擊破,朱不通、劉全通和張萬通力斃四名悍敵後盡皆戰死……餘下的另四名“八達”成員圍攻武藝最高、意誌最堅的林難通。

    林難通艱難地殺出一條血路而逃,四名對手窮追不舍。一直奔到東海,林難通搶了一艘正待遠航的大客船,駕著它向東而行。已紅了眼的四名追殺者隨後趕來,他們搶了另一艘大船一路追逼。最後雙方在距“魚人島”百多裏開外處展開浴血奮戰,林難通寡不敵眾,被打落海裏,但他強忍著一口真氣在水下十餘丈處奮力劃行,始終不肯就此把命丟了——他的眼力遠強於對手任何一人,早已望見百多裏外似乎有片陸地,故而一直朝著那個方向潛泳而去。而“八達”中剩下的這四位仁兄眼力均不達六十裏外,故而隻能在方圓十幾裏四處兜圈子查找,始終未能發現那片陸地,也未見林難通浮出水麵。

    四名追殺者又四遍查看了許久,一直不敢確認林難通的生死,不多時突地天現烏雲,恐怕會有一場大風暴要來臨,身心已疲憊不堪的四兄弟遂急急往來路趕迴,臨走時將林難通搶的那艘大船燒毀了,均覺得林難通應當再難有活命的機會了……

    林難通隨著一股暗流潛行到了“魚人島”附近,爬上岸後已奄奄一息。其時狄心越的外公狄秋揚正在島邊練功,即時對身受數十處重創的林難通進行了救治。此後林難通便住在島上療傷,吃采南燭飯,喝自釀烈酒,吸罌粟殼粉膏,練蓋世奇功……沒想到狄秋揚的嬌妻卻愛上了林難通,二人很快便有了私情。其時狄秋揚之妻、也即是狄心越的外婆狄翩翩早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故而狄秋揚一直沒有懷疑到將為人母的愛妻竟會突地與一個陌生的外人有染……但竟有一迴被他意外撞到了二人正在親熱,他大怒之下痛下殺手,不到三十招便要將林難通斃於掌下,但卻被狄翩翩舍命擋住……此間故事狄心越也難知具體內情,隻知林難通迴到大唐後潛心修煉數項絕技,武功一度突飛猛進,大成後尋到了餘下的“八達”成員,不到五十招便將這四人送上了西天。此後他形跡有所收斂,在江湖上行俠仗義數十年,不斷告誡江湖朋友要避免一些無謂的意氣之爭,盡量不見血地瓦解了各家兄弟集團,又陸續遣散了數百個大小幫派門會,使整個天下得以有了暫時的平靜……林難通也因功德無量和蓋世奇功“紫煞天罡掌”而被人們尊稱為“紫煞老人”,“武林四通”或林難通都已被漸漸淡忘了……

    感於自己與義兄的矛盾,林難通在天下各地查訪了許多心高氣傲的少年人,選中了男女各兩百名資質上佳、心地不壞且又並非狂妄無知的“王者”收為弟子,帶他們到大漠戈壁創建了傳說中神秘的“帝王堡”,把自己一身武功傾囊傳下,絕不藏私——他認為,一個天生具有“王者脾性”的人卻又不得不卑微低賤地生活著,不得不任那些無知小人高高在上指手畫腳唿來喚去,這實在是世上最可悲的一件事;而人們的武功為何一代不如一代?那主要是因為做師父的有私心,不肯將武學悉數傳下,生怕徒弟會超過自己……如此代代相傳,能留下的絕技確實越來越少了……故而他一再教導徒弟們今後教徒弟也要毫無保留,要保證“帝王堡”的武學一直完整地延續下去。

    他自思平生殺孽太重,而似他這般心高氣傲的“王者”若要維護自己的尊嚴卻又不得不時常殺人,故而他嚴禁徒弟們再迴到花花世界中去——不然的話,天下又必將大亂。而徒弟們也全都自願呆在這裏,在自己的“王國”做著自己一個人的“帝王”,雖也有“堡主”、“尊者”之類的分別,但誰對誰都始終保持著相當的尊敬,人人都有著相當的尊嚴。

    四百名男女各半的弟子各自成婚,俱都一夫一妻地生兒育女,近百年下來“帝王堡”已有了一千多人。他們與“魚人島”居民一樣,每日都吃采南燭蒸飯,故而壽命較常人長了近一倍,容顏看起來也小了一半。他們資質俱相差不大,武功又一絲不漏地代代相傳,故而人人的武功都非常高強,若一千多人同時出手的話,那恐怕是數十萬大軍都不能抵擋的。

    近幾十年來,“帝王堡”卻出了大事。二堡主宮魯遲(即“玄機漁翁”宮十老)的離堡出走,兩名外窺者(即錢吹豪與裘戈濂)的成功逃脫,三堡主宮魯邊的失蹤,親姐弟韓顏、韓惑的亂倫逃離,致使發生了與“不死神俠”白皚皚有關或無關的許多故事……

    故事講完了。

    白皚皚悠悠地歎道:“一個有‘王者脾性’的人,卻又不得不卑微低賤地活著……什麽是‘王者’?何謂‘帝王’?‘帝王堡’的創建,究竟是好還是壞?它真是‘王者們’的樂土麽?”

    狄心越吃了幾把蜜蜂,又喝了幾口酒,這才接口道:“都是些心高氣傲的家夥聚在一處,就算能相互尊重,但卻不能似你我兄弟這般毫無拘束地痛飲暢言,那樣的日子又有何滋味?”

    白皚皚默默地點了點頭,緩緩淺飲了數口,心裏想著“玄機漁翁”宮十老離堡的緣由,頗有感觸。而他古怪的動作又來了,不住地以左手背去碰上排牙齒,連碰了數十下才收住手。

    狄心越看著他,突地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鼻涕、口水都淌了出來,接著自懷裏摸出一根小竹杆和一個糙紙包,打開時見裏邊盡是一些黑色的粉膏。

    白皚皚正不知何意時,但見他已將一小撮粉膏塞進了小竹杆大頭凸節那端的一個小洞裏,隨即取出火折子點著了,用嘴湊上小竹杆尾端的管口深深一吸,但聽“滋滋”之聲不絕,一陣奇香的濃煙自小竹杆的大凸節末端小洞、小尾端管口以及狄心越的口鼻間不住噴出,瞬時間籠罩了周圍一大片,將二人俱都籠裹在了雲山舞海裏。

    白皚皚嗅了幾下,但覺一股奇異的氣流奔騰全身,似有一雙仙女的玉手在柔柔地拂弄著腦髓,整個人有說不出的舒暢、快活,似乎騰雲駕霧,飄飄欲仙。

    狄心越又深深地吸了幾大口,閉上雙目,整個人都好似入了神。待得煙霧稀散開去,他才睜眼對白皚皚道:“這就是我們島上特製的罌粟殼粉膏,可消火靜氣、安神定腦,你若想驅走心頭雜念而獲取一段安寧的思緒,就不妨吸幾口試試——但你要想清楚,吸這東西會很快上癮的,一旦你上了癮,若戒不掉就不能離開這個島啦,否則癮頭上來時又沒有它吸的話,那將是痛不欲生的……”

    白皚皚不言,隻伸手將小竹杆拿過來,連吸了十幾口,任那一陣陣香煙柔熏著腦門,獲得了一種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寧靜——說它寧靜,其實也不寧靜,仿佛有無數個念頭要閃出來,卻都隻是若隱若現,隻淡柔地在腦海裏輕拂著,那真是一種難以言述的奇妙感覺……

    火滅了。

    煙散了。

    狄心越又裝上一小撮粉膏點燃,再一次與白皚皚默默地分享著這種飄然的享受,共享著這種超然的意境……

    火再滅了。

    煙再散了。

    狄心越長籲了一口氣,將小竹杆和糙紙包又都收好,這才對白皚皚道:“近年來,這東西我盡量地少吸,隻因我也想要去外麵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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