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麵上風雨象發了狂地擊打船身,艙內門窗咣當亂響。天樞看著梅冼瀚和麥靜圖兩人對坐著,半天也不出一聲,象在等著什麽事情發生。他知道船上有個極為厲害的惡人到此時還沒找出來,惡人殺死了他的父親和其他幾個人,還差點殺了靜圖哥哥。父親躺在廚艙裏昏暗燈下血海裏的景象攪亂了他腦袋,象早晨醒來前怕人的惡夢,揮之不去。他看見的那段奇怪的木頭會就是那個殺死父親的惡人嗎?他幾百幾千次迴想過從靜圖哥哥身後看見的使自己恐慌的東西,它千正萬確就是木頭。天樞終究是小孩性情,雖沉浸在喪父之痛中,有時也不免會另起他念,忽地他又想到昨天腦門上有紫醬色印記的魏爺未說完的故事,那秀才撲在門上向外看到的是什麽?是兇魔還是女鬼,他還會象王道士和張屠戶一樣被嚇死嗎?一想到這他的心就有成千上萬隻蟻螻開始在爬,癢得要命,恨不得立馬去到魏爺的下艙去求他把故事說完了,他甚或恨起那東瀛海賊的船,隻要哪怕晚來片刻也好,這樣就不至於讓他一邊受著喪父之痛,一邊又受故事在頂頂緊要關頭卻沒講完的折磨。梅爺和靜圖哥哥的兩柄長劍都放在桌上,看得出來他們隨時要拔劍跳出去。等下他能一識殺他父親的兇手的廬山真麵目嗎?他不禁伸出手去碰碰桌上的劍匣,好象要這兩把劍為死去的父親報仇,突然他驚恐萬狀地尖叫起來:“靜圖哥哥快救我,我的手和腳不能動了。”

    梅冼瀚和麥靜圖從座上跳起來,麥靜圖用沒受傷的一隻手扯住天樞的左臂,把他提了起來,天樞的半邊身子軟塌下沉,手腳筆直地垂著,兩眼圓睜,全身沒一絲力道。麥靜圖把他放迴到椅子上,梅冼瀚搭了他脈,覺他脈息散亂,分明是中了異毒,梅麥兩人都暗吃一驚,天樞在艙裏一直沒接觸到外人,如何中毒實是蹊蹺,正迷糊時,麥靜圖雙腳勁力忽失,一跤向後坐倒在地,梅冼瀚急忙要去拉起靜圖,卻一步也邁不出去,他感大事不好,猛提一口氣,兩手在桌上撐住,隻覺全身氣力一絲絲從兩腿上泄掉,他懊惱道:“靜圖,這次我們長樂幫可栽到家了,果然是廠衛要對我幫不利。”麥靜圖道:“我們幫以前和廠衛不相往來,不知道哪裏得罪過他們,可讓他們使毒害成了,虧我們還想使計向東瀛忍者下毒,那真是了螳螂捕蟬,哪料廠衛黃雀在後。梅叔,隻怕是剛吃的包子有毒,那樣下麵艙的兄弟門都難逃此劫了。”因為狂風大雨,守衛值夜的都撤迴下層睡艙去了,甲板上並無一人,三人遭此兇險也知已然求助無門,何況下層睡艙裏多半也被下毒,沒人能動彈了。梅冼瀚不答靜圖,暗運真氣直衝兩腿,哪料真氣一行到丹田以下就似泥牛入海,消失得一絲不剩,反而有股似有似無的乖懨之氣不住上行,所到身體部位漸漸失去知覺。麥靜圖又道:“這毒藥又不想毒死我們,隻怕還要留下活口折磨我們長樂幫,這等奸詐之人,要我們有一口氣在,必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梅冼瀚初時還能運氣壓住毒氣,支撐多時終於力氣盡失,“噗”地跌入座椅中,他又氣又怒,再加上運功耗力,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麥靜圖忽地打了個寒顫,他想到了個迫在眉睫的問題,如果眼下東瀛忍者提刀進艙來,長樂幫豈不隻有挨刀子的份?他眼前似乎漆黑一片,謎團交錯糾結,難以窺見一絲真相,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驚懼之意在心底升起。似乎是要迴應他的這個念頭一樣,艙門的門栓“哢嗒”輕響,落了下來,這聲音夾雜在艙外的暴風雨的肆虐聲裏雖然幾乎聽不到,但已全然不能動彈的梅冼瀚和麥靜圖聽來卻象外麵的雷聲一樣清晰,艙門緩緩被推開,狂風挾著雨霧直透了進艙來,吹得艙頂掛著的油燈火苗明滅亂閃,一條人影跨進艙內,這人渾身被雨打得透濕,手裏一柄寶劍閃著寒光,三人一看,此人不是錦衣衛的薑垣弛是誰?

    壽已感覺不到猛烈抽打他周身的風和雨,怒火早已把他灸烤得全身塊要幹裂。現在甲板上已空無一人,每人都迴船艙裏躲避風雨了,他第一次可以在船上肆意地行走,他想像著每人在船艙裏的樣子,挑選下手的時機。他細細察看過了船頭的幾個艙,那裏的艙門和船窗上都裝了各種鐵製的機括,機括之間用鐵線連起來,鐵線繃得很緊,看樣子去觸碰它們很危險。船尾的兩個艙,下層有十多人,上層的那個住了兩人,現在似乎還有個小孩在裏麵。早晨交過手的那人極為厲害,正午時自己偷襲船尾的年輕人若不是他出劍相救,那年輕人抱了個孩子身手大不如平常,自己定可得手了。救他的那人劍術高超遠非自己能敵,但要說殺這兩人絕無可能倒也未必。壽迴到船尾錨鏈絞盤後的最黑暗處蹲下身子,把手裏的武士刀橫放在麵前,他決定等待,選擇好的時機出擊是忍者的最基本的行動準則,也是“忍”字意義所在。他仰起頭張開嘴,接雨水來喝。

    過了很久,殺人的謀劃在壽心裏慢慢形成。這時有個人影突然出船邊漆黑的過道上冒了出來,手裏提著劍,閃電照亮甲板時壽能看清他是個二十多歲麵白無須的青年,他在艙門口透過門縫向裏看了一會,然後用手裏的劍插進門逢裏,門打開了,艙裏的燈光閃爍起來,他閃身進去後迅即重又把門合上。艙門頂上的一盞油燈發著昏暗的光,孤零零地照亮雨幕裏門前丈把範圍的地方。壽感到不解,那帶劍的青年怎麽要用劍來打開艙門呢?他進去幹什麽?壽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答案,惟有在黑暗裏窺視等待,但他想艙內一定發生了不尋常的事。不多久,當他盤算著要不要也上前透過門縫看下船艙裏的時候,艙門重又打開了,那青年提了劍、腋下夾個默不出聲的小孩出來,他任由艙門洞開,兩腳一蹬上了船艙頂部,人影一晃消失在暗處。

    此時船艙內透出模糊的燈光,風雨裏船身左右搖擺,兩扇艙門也隨之晃動不已。船艙裏麵似乎已空無一人,那麽在裏麵的還有兩個人到哪裏去了呢?壽躲藏的位置看不到艙內的情景,他不知道裏麵發生過什麽,是以急切地想上前看一眼,但他想起廚艙裏的那缽清水和包子,這一切會不會又是等自己這條魚去吞下的釣餌呢?他知道自己在雨中無法幻化出木頭的形貌隱去身體,因為身上流動的雨水會隔斷自己身體和木頭貼合時產生的奇妙關聯,所以現在被人發現是極其危險的事情,更別說這艘船上似乎每人都令人稱奇地有著上乘的武功,單單剛才那青年的一躍,自己若非親眼見到還真不敢相信,提著人輕鬆一跳那麽高,自己做夢也沒想到有人能有如此本領。

    汪洋中大雨肆無忌憚潑打著無力的大船。壽紋絲不動地在絞盤後蹲著,靜等時間一點點過去,開著門的船艙裏仍是渾沒動靜,又過了很長時間,門頭頂上的油燈忽地熄滅,想必是燈油燃盡了,甲板上更加漆黑一片。壽橫下心來,終於提起刀矮著身子向右小心移出七八尺,這裏的位置使他可以透過打開的艙門看見艙內,而且即使艙內有人,也必看不見黑暗裏甲板上的壽。

    壽的目光緩緩掃過船艙,艙內奇怪地看不見人影,隻有艙頂上油燈在晃蕩,壽感到艙內地板上有些異常,他隻有站起身來,漸漸地才看清地上倒著兩個人,紋絲不動。忽然地板上滾出了黑咕隆咚的圓球,赫然是個人頭,接著又一個人頭滾出來撞在一起,船身又向左一傾,兩個人頭隨即滾向左側不見。壽定睛看那兩屍身,才發覺屍體已被斬去人頭,壽感到吃驚不小,他想不通剛才那青年怎麽進去不多時便殺了艙裏的兩人,挾了那孩子而去,難道青年能輕而易舉殺死這兩武功極高的敵人?特別那年紀稍大的,似乎是船尾兩個船艙裏這些人的首領,劍不及身即可殺人,自己兩次險些命喪在他手裏,他武功之高,自己平生僅見,支那的江湖功夫真是深不可測。壽小心地在黑暗裏向艙門口靠近,他看見艙內滿地鮮血,他想起昨晚自己在廚室裏殺死的三人也一樣的是這等場景,隻是眼下的這人出手一定比自己更兇狠,不但殺死敵人,還要斬下敵人的頭顱。壽一步步靠近艙門,艙裏一片死寂,隻有兩人頭隨著船身的搖擺亂滾,人頭發髻散開,亂發沾著血水,在艙內到處拋灑,雨水直打進艙內,把那靠門近些的無頭年輕死者的下身褲子都浸得濕透。壽伸出手把晃動的艙門向內推得緊靠板壁,這樣他看清全艙除了一張作床用的大鋪上置一矮幾外,還有一張大方桌和十多張凳子,艙角疊放兩隻上鎖的木箱,這兩木箱是天黑前船頭送過來的,此外再無其它家具。他想剛才殺人的青年定是和這兩人有怨仇,趁現在船上多人死於自己之手,就殺了這兩人推諉給自己,不過那人怎麽不把小孩也殺了滅口?難道不怕小孩說出這兩人是他殺的嗎?壽決定不去想這些,這裏發生的事他注定不會知道真相,不管怎樣,去了兩個勁敵對自己來說實是大快,他最後掃了一眼艙裏,目光落到方桌上,桌上有個扁的鼓形竹筐,筐裏還剩兩枚褐色的半大的果子,他想起自己一天沒吃到任何東西,早已餓得饑腸轆轆了,那果子也可解個饑餓,就閃身進艙趟過滿是血水的地麵,來到方桌前從竹筐裏取了那兩枚果子轉身離去,一迴頭隻見殺了這艙裏兩人的青年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擋在艙門口,手裏長劍半垂,在暗處發出攝人的幽光。這時艙門外一道閃電把甲板耀得煞白,霹靂般的雷聲在船頂上炸響。壽情知上當不小,右手中彎刀一豎,接著啃起左手裏的兩枚果子來,一口下去滿嘴既酸還很苦澀,是兩枚壞了的果子,他邊啃邊死盯住擋在門前的青年,那青年也用若有似無的眼神看著壽,這眼神和木勾二師父提起吉野家時的眼神很象。

    壽把果子連皮帶核都嚼碎了吃完,光著的腳在地板上一鏟,一具無頭屍體橫空撞向擋在門前的青年,自己迅即向右側舷窗躥出,薑垣弛身形晃動,斜斜上前一步,長劍搭上大鋪上矮幾,矮幾陡地立起,擋在壽的去路上,屍體一撞落空直飛出艙門。壽去勢頓阻,迴身一刀斬向薑垣弛右手,薑垣弛收劍時勁力一圈,矮幾在大鋪上豎起了滴溜旋轉,擋在窗前,迴劍時與壽刀刃相交,隻覺手臂一熱,暗道賊人倭瓜不能小看了。壽差點彎刀脫手,被震得向後退出三步,跌入方桌旁太師椅中。薑垣弛初見這光脫脫渾身無一根毛發的怪異之人,心中厭惡,加之這人連害人命,隱身後難以發現,是以手下絕不留情,緊步逼上前,一招“銀瓶乍現”直刺壽胸前。壽低吼一聲,彎刀也直貫向薑垣弛胸前,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全然不擋刺向自身的一劍。薑垣弛這一劍再向前兩尺即可刺入壽的前胸,但壽淩厲的一刀隻怕也不是能輕易避開了去,薑垣弛隻得後退一步,手裏催勁,劍氣暴長,氣勢不退反進。壽一刀逼得薑垣弛退後,腳下勾住方桌腿,把方桌拖過橫擋在自己和薑垣弛中間。薑垣弛揮左掌抵住桌沿,右手出劍勢不稍減。壽拚命抵擋,屋內刀劍相交“叮當”聲響成一片。薑垣弛掌上催力,把方桌擠得“吱呀”作響,慢慢把壽抵向身後壁板。壽覺得對手劍術雖強,畢竟兩人之間隔著張桌子,自己還勉強可以抵擋,但方桌在青年掌力之下象座大山般壓將過來,自己難以抵敵,便陡然身子一矮鑽入桌子底下。薑垣弛怕兇賊在桌下施襲難以防備,忙倒退兩步,眼角掃見腳邊恰好一隻血淋淋的頭顱滾過,遂奮起一腳,頭顱激射入桌子底下,壽執長刀,在桌下躲閃不便,被飛來的斷頭撞得悶哼一聲,差點暈過去,他心知這是平生最兇險之戰,敵人不惜殺二人誘自己現出身來已贏一著,如單打獨鬥再輸給這青年的話,隻怕是再也沒機會見著木勾二師父了,他隨即用力一咬舌頭,舌尖劇痛,人也霎時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甩手一枚閃鏢從桌下照薑垣弛腹上打去,人從桌下一閃而出,躍向左側舷艙窗口。薑垣弛劍頭一點,擊落閃鏢,人斜身而上如影隨形,劍尖已追上忍者武士的背後心。壽隻得迴身出刀擋了,那一躍之勢又給破了。

    壽在艙內左衝右突,盡是想脫身遁出艙外,卻見敵手也不怎麽費力,就總逼得自己近不得窗口,不禁暗歎自己命運不濟,在此狹小船艙竟然遇著強敵。也許真是天意如此,木勾二師父說過,每一個忍者在命裏都對應有自己的一名終結武士,就象再高不可攀的山也有頂點,再長的河流也有流進海裏麵的那一刻。一時壽心裏平靜下來,這衣衫單薄的支那人就是自己的終結武士嗎?他馬上要得到迴答。

    薑垣弛見對手神色忽然變得靜如深潭,水麵不起一絲漣漪般淡定超然,略感詫異,手中劍勢稍懈,壽雙手合力,刀光暴起,秋原斬、金剛斬、紅葉斬、白猿斬、流壑斬、萬年斬、長明斬、秋蟬斬,木勾二授的幾十路刀法延綿不絕使將出來,就象變了個人似的,現下的忍者壽刀術精湛、氣度岸然,渾沒了剛才急急如喪家之犬的模樣。薑垣弛從未見識過東瀛刀法,此刻敵手出刀有度、攻守有據,和中原各派刀法大為不同,絕不能托大輕視,便使出少林伏魔劍法對了十多招,少林劍法在江湖上威名不盛蓋緣於少林拳術、棍法的至強至尊,少林三十六式棍法和十七種拳法天下無人不知,但要說少林劍法能識者隻怕寥寥。少林伏魔劍勝在法相威儀,暗含佛家悲天憫人的心機,即使對魔鬼這般濁物,也不過用降伏這樣的手段,而不用殺和滅,是以少林伏魔劍雖然精妙,但處處給對手留有餘地,並無多大殺心,薑垣弛使出來也緣於想多看些東瀛刀法的好奇之心。

    壽十多招既出,反覺對手出劍對自己殺伐之意隱然少了許多,卻不知道是何緣故,當下也無暇多想,一刀刀向敵人逼將過去。薑垣弛和壽兩人心境不同,對敵之際就難免勢力此消彼漲,薑垣弛被壓得連連後退,待到板壁處無路可退時才好勝性起,劍法一變,頓時艙內如寒冬飛雪、冰封萬裏般一派肅殺。聊城薑家的白雲劍法江湖上識者更少,薑家也不輕易把這劍法示人,薑垣弛學得這劍法後也尊祖訓從不輕易在會武之人跟前使出。現在無人在側,對手又使難得一見的東瀛刀術,他暗起了將祖傳白雲劍法和東瀛刀法一究高下的念頭。

    壽猛感對手的劍勢如火山般爆發,木勾二師父曾說過漢人武士劍術的最高境界是可以以心禦劍,在千裏外取敵人頭,自己何曾把這話當真過?而眼前的對手才二十多歲,不但劍招匪夷所思,且任一劍都有無形劍氣在艙內的每一處角落和每一塊板壁上迴旋激蕩。壽使出平生之力把刀舞成一團,真是水潑不進。薑垣弛卻不大費力東一劍西一劍在壽的刀幕上啄出一道豁口,這下就如長堤缺口,一江水勢都聚在這口子上噴出,任怎樣也封堵不住,壽再也使不出完整的一刀來,他向任何角度、任何方向的揮動的一刀必不能盡,都有對手的劍等著跳起來打斷刀的去路。薑垣弛的劍氣從板壁和艙頂上反彈,射向壽的赤裸裸的身體,壽古怪的身體表麵慢慢布滿血痕,痛楚象火燎一樣蔓延開來。薑垣弛堪堪把八十一路白雲劍法使盡,對手已連招架之功都快沒了,家傳劍法初試就大顯神威,薑垣弛不免大喜過望,他興猶未盡,記起還有三招昆侖劍何不也拿來和這陷入窮途末路的東瀛武士比試一下?壽已累得氣力全無,早成了連嘴都張不開的困獸了,敵人要殺自己的話任一劍都可穿透自己的心髒,但那人偏偏不這樣,似乎在耍玩一隻將死的老鼠那樣對待一名忍者武士。這激起了他體內全部的怒火,如果這些火不能把敵人燒死的話就讓火來吞噬自己。

    壽舉刀齊到耳邊,刃口仰天,一刀穿雲斬遞向薑垣弛麵門,薑垣弛手中長劍下沉劃了半個圈後陡地揚起,正是昆侖劍法裏的“石林長濤”,隻聽當地一聲,壽的彎刀斷成四五截,斷下的短刃被一震之力激得都向上飛起釘入艙頂,壽握半截斷刀騰騰向後連退五六步被。薑垣弛飛身上前手腕一抖,劍頭分三路叉開,向壽當頭罩下,是昆侖劍法裏的“高遠地北”一招,這三路劍勢精妙絕倫,壽無論向左右上下前後躲避總避不開其中一路劍,壽早已被薑垣弛的白雲劍法打得精疲力竭,他知道自己遠不是這年輕的支那武士的對手,自己能殺死這麽多人是因為他們看不見自己,而現在自己已顯現在支那人眼前,今日已難脫身了。但他要象武士一樣死去,而不任由支那武士宰割。他主意已定,陡地將手裏刀柄內藏著的最後三枚閃鏢連珠射向薑垣弛,右手握住斷刀向自己胸腹處插入。壽感到支那武士劍術精湛到自己做夢也想不到的地步,原本死於他劍下也是一名忍者的榮耀,不過他不能容忍的是這支那武士對他的的輕視,他隻用兩粒壞了的果子就騙得自己現身,他讓自己打的每一閃鏢都落空,自己出的每一刀連他的衣角都沾不到,他卻有一大半的出劍可置自己於死地,是以壽決定象武士一樣結束自己的性命,絕不低下一名忍者武士高貴的頭,他打的三枚閃鏢原也隻想阻一下敵人的進勢,以求有時機將刀插進自己的胸膛。果然薑垣弛順勢伏低身子,閃鏢在他背上數寸處盡數掠過,打入扳壁,隨即他劍交左手,劍尖跳兩下,已快如閃電到了壽的眉心,壽眼睛一閉,斷刀已觸及肌膚,卻不料渾身一麻,手臂再也無力進刀,刀頭刺入身體半寸便止住掉在地上,壽再也支撐不住,萎頓坐倒在地,倒地前睜眼恰見這漢人武士右手五指合攏成劍尖狀從自己胸口移開。

    薑垣弛把板壁上櫃門打開,梅冼瀚光著上身蜷曲躺在裏麵。他把梅冼瀚抱起來趟過滿是血汙的地麵,放到大的鋪上,那張矮幾還倒扣著。薑垣弛從懷裏掏出一小小布包,打開裏麵是隻瓷瓶,拔去瓶塞倒了兩粒藥送入梅冼瀚嘴裏。

    昨日一夜幾人遇害後,梅冼瀚淩晨又遭襲,他向鄧晗朝幹秀峰提到了忍者武士,鄧幹二人雖不大相信,但迴到船頭後就把四名海賊提到下艙重又拷打審訊,不費力氣便從海賊口中得知確有一名從四國過來的叫“壽”的忍者,劍術極好,忍術沒人見過,據說善五行遁。眾海賊也隻看到他身體表皮是灰綠雜色,象樹皮的顏色。鄧幹二人始信梅冼瀚的猜疑,遂更加強了戒備防範,暗中仔細搜索全船,不料鬼影都沒見一個。吃過飯後值守的又報長樂幫受人襲擊,有人還受了點傷,錦衣衛薑垣弛足智多謀,提出了一套假借長樂幫之地,在長樂幫不知情的情況下,以食物誘隱藏的忍者現身後擒之的辦法。在用食物誘敵這一點上,竟然後來長樂幫也有人想到的。有人說怎不直接在廚艙做足工夫下毒擒他,何苦冒得罪長樂幫的風險生出這多事來。薑垣弛道在廚艙下顯眼的毒是第一道關,是為暗箭中的明槍,忍者上鉤則後麵的計謀可不事張揚地取消,忍者不上鉤則要靠在長樂幫的艙裏做場戲才能誘他顯身,這是第二道關,是暗箭中的暗箭,如果忍者蠢鈍,他會吃下廚艙裏留給他的下了藥的水和包子;如果忍者機靈,他必會為後艙裏的發生的殘殺吸引,而不會認為斬頭殺人的目的僅為用兩枚山果誘騙他踏入艙內。而且實施這套連環計的最難處在於忍者有可能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窺看全船,假如和長樂幫串通了演場戲,則總有人會露出馬腳壞了全部計謀,假如不給長樂幫任何人知曉,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固然是再妥當不過,但怎樣在長樂幫沒人知道的情況下移兩具屍體藏在後艙內也是天大的難題,何況還不能在甲板上搬動屍體,因為尚須假想要是被忍者在隱身處看見有兩具屍體被移入後艙的話這的計謀就一錢不值。

    本來薑垣弛計劃想等吃晚飯時大家假裝喝醉,然後由鄧晗朝和幹秀峰多帶人去梅冼瀚的後艙賭錢,讓人把兩倭賊喬裝一下帶進去,趁亂藥翻後藏起來。不料午後即報天氣要變,薑就想起可以把掛在船舷外的屍體順理成章收迴來用,也省得多殺兩倭賊性命。後來恰好梅冼瀚和麥靜圖來前艙,他們也想到用在食物裏下毒的辦法來對付隱身的忍者,卻沒有現成的毒藥可用,來求助的。廠衛各人當時還想也許長樂幫自恃名門正派,不屑下毒使詐,實是愚腐得可以。好在大內各式毒藥解藥齊備,給忍者下何種藥盡可細細挑選。其時趁梅麥兩人和廠衛眾人在前艙商量,薑垣弛迅速想好怎樣在長樂幫不知曉的情況下把兩具屍體移入梅麥兩人後艙的辦法。他裝作不經意對梅冼瀚說起去年卸任的錦衣衛指揮使來介舞對自己情同恩師,曾對自己多有提攜,現在湖北嶽陽的曲溪老家歸田養老,自己十分想念。來介舞是錦衣衛重臣,雖守職有嘉,但對下屬苛刻無良,極為錦衣衛眾人憎恨,幹秀峰和船上錦衣衛人莫不厭惡鄙視其人。幹秀峰聽薑垣弛如此反說,想必薑垣弛另有用意,便也附和兩句。梅冼瀚說嶽陽離荊州有三百裏地,這次迴荊州還要路經嶽陽。薑垣弛裝作大喜說那要把些禮物托長樂幫帶到嶽陽曲溪交給來介舞,以表不忘之意。梅冼瀚當然應承下來,薑垣弛說置辦停當後即送到後艙來,梅冼瀚還暗想送禮也不用這等急的,上岸後再拿過來會遲了些怎地?嘴上卻沒說出來。不料吃晚飯前不久,錦衣衛就送了兩個長三尺、寬約兩尺的木箱到後艙,說是大家給來介舞的禮,請長樂幫帶去嶽陽。木箱上掛著鎖,鑰匙和書信分開放在兩信封裏,用封蠟封了口。梅冼瀚讓他們把木箱疊放在艙角,當時還想箱子看上去不大,兩人抬都還顯得深沉,不知道是什麽勞什子。

    薑垣弛隨後安排人在前麵船窗按上複雜的機括,使忍者不敢稍有觸動,這樣他偷襲殺人的目標隻得移向船尾,然後在馬魯陸給長樂幫眾人送去的包子裏下了“春陽軟骨散”,此藥無色無味,性緩慢,服後人僅四肢慢慢失去知覺,不得動彈,神誌卻能保持清醒,言談思考都如常人。其解藥性疾,入口即能解除藥毒,片刻即可恢複四肢勁力,行如平常。薑垣弛自薦去實施這誘敵顯身之計,廠衛都知道他行事機智,武藝超群,再加上計謀也是他一人想出來的,自是最合襯的人選。

    不多時風雨交加,廠衛督查好行船等事後都入艙不出,此時算來長樂幫各人都應中毒,薑垣弛便提劍來到後艙,透過門縫果然看到艙內三人都已癱軟,就用劍頭挑開門栓後推門進去,不待梅冼瀚麥靜圖兩人出聲,便將此計謀揀緊要的說了一遍,摸出兩枚不起眼的山果,見幾案上有隻空的淺竹簍,就取來放在正對艙門的方桌上,把山果投在裏麵,梅麥兩人也不得不信。薑垣弛迅即給梅冼瀚和麥靜圖服下解藥,接著取出鑰匙打開兩隻木箱,把箱裏兩具船工的屍體倒在地板上,屍體全部關節顯然都已捏碎,如此才能蜷曲起來裝得進木箱。麥靜圖轉眼間就站起身來了,梅冼瀚卻仍攤軟在太師椅裏不見好轉,薑垣弛說“春陽軟骨散”毒發時如不運功,則自然解得快,梅冼瀚可能是運功抗毒把氣運岔了,毒性散開被逼入氣海穴,一時難解了,過兩時辰自然會好的。薑垣弛知道梅冼瀚年齡大,內力要比麥靜圖深厚得多,遇毒一定會運功壓毒,是以這麽說,其實他給梅冼瀚服的解藥根本是假的,因為這誘敵之計太過重大,容不得一絲意外被人識破,萬一梅冼瀚在艙內躲藏不妥,被暗處忍者看出端倪就前功盡棄了,所以薑垣弛早計劃好等擒獲忍者後才給梅冼瀚真正解毒。麥靜圖隻得照薑垣弛的辦法把梅冼瀚和自己的衣衫給兩屍體換上,薑垣弛把自己的濕衣給麥靜圖穿了,把自己的包頭紮在麥靜圖的發髻上,自己取了件麥靜圖的衣服一套。兩人把屍體的頭割下,薑垣弛把腰間的皮囊挑開蓋子,倒出一大皮囊鮮血在地板上,原本這些屍體為防止夏日氣溫高而腐爛,早已放盡了血,為了裝出剛殺人斬頭的現場,幹秀峰當機立斷把剩下的四名海賊挑出一人處死後取了其鮮血交薑垣弛帶到後艙。薑垣弛把人頭在血泊裏滾兩圈,讓人頭塗抹上一臉血汙,及到看不出是誰後徑直扔在地板上,再把木箱原樣上鎖放好,把梅冼瀚抱入壁櫃裏鎖上。一切收拾停當,麥靜圖依計扮作薑垣弛夾了天樞往前艙去,前艙也自有人接應進去,薑垣弛便躲入門板後靜等忍者來投,直過了一個多時辰才籍著由雨滴擊打在物體上的密集聲響,辨析出有人接近艙門,遂躲上門楣和艙頂之間的暗處。如此處心積慮,果然忍者壽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片甲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幼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幼生並收藏片甲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