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鮮者腥,這是蒯飛信口胡謅的。


    事前並沒有仔細推敲過。他就一草根廚子,並不是賈島靈魂附體。說話的時候,也沒想認真過一旦被人糾錯要怎麽應對。


    “請教這位大師,這鮮字怎麽寫?”蒯飛略加思索,決定歪了這層樓。


    這也就是網路上常有的鬼扯套路。你跟我談法律,我跟你講節操。你跟我講節操的時候,我跟你扯上情懷。等你也談起情懷的時候,我卻說起法律。總之就是個胡攪亂纏,瞎繞,繞死你丫的!


    大相國寺不戒葷腥,又是專門負責招待大宋朝官散朝後來吃工作餐的半官方食堂,這裏的大和尚早都精於美食之道。豈能被區區一個小問題給問住了?


    想當年,程頤跟蘇軾,也就在這裏展開激烈爭辯。這大相國寺的香積廚,儼然就好比中海南國宴一般的江湖地位。


    區區一道拆字題,想忽悠誰呢?老和尚頷首微笑:“鮮字的寫法,那當然是左魚右羊。”


    “再請教,羊膻味是腥還是鮮?”


    蒯飛再一次腦筋急拐彎,繼續盤問。這一次的問題,那就很有點兒技術含量了。


    這羊膻味腥與鮮的問題,卻不是從起點書裏看來,這倒是他自己生活中自悟得來。


    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有一次吃飯的時候,聽見隔壁座位一食客,在那裏高聲大氣地讚揚,說這老板店裏的羊肉做得好。


    讚曰:你們這的羊肉做得太好吃啦!完全沒有羊膻味!


    這食客顯然是打算要恭維那個店家,這馬屁卻恰好沒有拍在點子上。


    蒯飛在一旁聽了這話就感覺蛋蛋好扯!好疼!尼瑪羊肉若是沒了膻味,還好意思叫個羊肉麽?那還有個錘子吃頭啊!


    經過這次的花絮,心裏頭也就有了一個漸漸清晰起來的全新認知:羊肉膻味過重,那自然是野蠻人才能下口的粗野吃法;羊肉若是加工到完全不腥不膻,那反倒成了焚琴煮鶴,純屬掃興。


    這結論是清晰肯定的。


    這裏頭,其實就是一個尺度的問題。


    那麽,如何界定這個尺度合適還是不合適呢?用酒類行業後世流行科學濃度計量法,來厘定一個百分比,以此來確定究竟保留多少腥膻度為最佳麽?這顯然不是個好辦法!這顯然就會造就出一連串的工業化快餐來,卻得不到真正的美食。


    真正的美食,應當好像寫意山水畫,有遠近,有參差,有層次,有濃淡漸變的過程。


    或者也可以譬喻為香水,既有前香,又有餘韻,在香氣逐漸揮發的過程中,層層疊疊地,分期分批地,漸漸讓人品味出三種或者三種以上揮發速度各不相同的香氛味兒。


    這麽個意思,大概也就是高人們裝逼時最喜歡說的所謂“意境”或者“境界”了。


    二十一世紀的那根蒯飛,隻是朦朦朧朧知道這麽個大約的方向感,卻完全沒有可實踐操作的相應手段。這一切,全是虛的,隻能空了吹吹,並無實戰價值。


    直到這一次天賦係統激活……


    其實也不算完全激活。目前蒯飛掌握的這個係統,怎麽看都是個不完整的局部版本。所以不能算作是嚴格意義上的係統激活,隻能算作是初窺門徑,初次摸到了一點點係統功能的輪廓。


    這一下頓時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質變。


    以前那些朦朦朧朧的純屬yy想法,現在都可以具現化,獲得了可操作性。


    之前拿了阿蓮的身體,當作是測試對象,僅僅隻靠冥想就升了一級。這段體驗,對蒯飛來講,太有用了!


    雖然隻升了第一級,雖然成功升級以後並沒有直接獲得什麽像樣的福利。但是,這次升級過程,讓蒯飛真切體會到廚神天賦的境界感。


    廚神天賦,究竟好在哪裏?這天賦是天生的?是係統賜予的?還是個人修習磨練出來的呢?


    這一切疑惑,此刻全都有了答案!


    這天賦!三分靠天意,七分靠打餅!愛餅恰會贏!


    還是用三段式香氛做例子,現在隻要給我們飛哥一瓶夏奈爾香水,無論是n0.1、no.5,還是n0.8,他都可以嗅得出其中的明顯區別。倘若給我們飛哥三年時間,關在籠子裏成天就跟這幾種香水呆在一起。三年下來,他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分辨出其中所用香料的配比和層次分布規律。雖然現在還做不到那個程度,但這條路線,卻已經被指明。


    熟能生巧!其實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得到!當一個人傾盡一生的心力,專注於一件事情,那便沒有什麽辦不成的!喊窮是吧?你有沒有試過用三十年時間去打個地洞、倒個古鬥呢?你從來沒有那麽專注過,所以你窮!


    當然並不是每個樵夫都能成為斫琴大師,樵夫伐木一百年恐怕也還是樵夫。所以除了熟練度之外,方向正確的指路人,方法正確的引導步驟,也是很必須的。


    有個倒鬥師傅指點過的,跟一輩子隻曉得砍柴的,確實也有點氣數上的差異。


    在這一點上,蒯飛就不得不鳴謝一下某係統的支持了。雖然大聯盟領袖們背地裏不懷好意,但他們在引導這三十七名參賽者正確學習進步這個環節中,並沒有出老千。畢竟,大聯盟也不想最終得到三十六個廢物,他們是想要收獲真正高水平的廚神食譜。所以大聯盟在輔導和導引方麵,做得來,也算是蠻用心的。


    此刻,飛哥還不是真正的廚神,卻已經在黑暗中依稀看見了北鬥星。


    他已經知道了這條廚神之路,要走往哪個方向。


    於是乎,下意識地,忍不住就跟老和尚辯論起羊腥膻的分寸感掌握問題來。


    這羊肉的膻味,當然是不能完全祛除的,完全祛除就不是羊味道了。卻也不敢100%保留天然羊腥膻,那樣就成了茹毛飲血的野蠻人。


    什麽分寸是好?什麽尺度是糟?


    尋常廚子能夠做到哪一步?真正的廚神又能夠做到哪一步?這個技術細節問題,其實也就跟夏奈爾香水的配方,屬於同一個理念了。


    能夠恰到好處拿捏住這個分寸的,就是個優秀的大廚。


    能夠把三種不同火候,以寫意山水畫的至高審美原則,巧妙層疊起來,才有可能成為超越大廚的真廚神。


    飛哥現在也做不到那一步,但他已經看到了最終的走向。


    諒這老和尚也沒有這樣深的見識。


    心想:這老和尚應該是想不到這麽深的層次上來吧?


    既然飛哥此刻是懂得較多而做得略少,那他當然要揚長避短,發揮嘴炮和悟性上的優勢,巧妙掩過自己實戰手藝的不足。


    所以飛哥這時候忽然跟老和尚拋出“至鮮者腥”這樣一個脫胎於太上老君“上善若水”思想的哲學命題來,並非腦子秀逗,而是很機智地藏了個拙。


    老和尚頓時就陷入了長考。


    佛門對道家思想的體悟,畢竟是不夠深!隔行如隔山嘛!


    當今這個時勢,沒有十足十把握的話,和尚是不敢隨便亂跟道士抬杠的!


    老和尚其實也並不是被武大郎隨口這一句話,就說得來啞口無言,身為大相國寺藏經閣門前的掃地僧,老和尚怎麽可能有那麽蠢!此刻,老和尚其實是十分謹慎地,窮搜自己腦海中浩如煙海的博大精深知識庫,試圖尋找出一個最得當的辯證手段。


    和尚最愛辯經抬杠,唐僧最愛跟人講道理,這是路人皆知的常識。


    道家遇到這種問題,很可能故作瀟灑地一笑而過,但大宋時代的有道高僧們,注定會為此陷入巨大的困擾!


    我們飛哥作為來自於後世的大話西遊觀眾,對於唐僧那個臭德性的熟悉程度,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利用當代佛門高僧身上,必然存在的這麽一個死穴,輕輕鬆鬆裝逼成功。


    羊膻味究竟是腥還是鮮?先有膻還是先有鮮?雞生蛋還是蛋生雞?這種涉及到世界本源的超哲學概念,一直到世界文明發展到康德哲學和叔本華那個時代,都是無解的大難題。


    諒這老和尚想破了腦殼也想不通!


    對於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講,這實在是太簡單了!當然是先有蛋後有雞!因為在鳥類出現之前,蜥蜴們早就已經會下蛋了。至於腥膻和鮮味之間的辯證法?那不過就是諸多神經元反射的綜合匯總而已。神經元對於諸般美食的反射本能,是複雜多變的。因此,好廚子也要與時俱進,讓複合滋味的層次感,堆疊得更加立體化。這在後世根本就是很簡單的常識好不好!


    說得更直白一點:人類在本質上還是殘留有野獸的基因,但人類文明的進程始終在向更紳士更文雅的方向發展。所以人類天性裏是隱藏有一些獸性的,比如嗜血,比如好色,好鬥。


    康德哲學和光明神教一力宣揚人類的神性,否定獸性的必然存在,這早已成了後世之人調侃慣了的一個古老笑話。君不見周迅版的“紅高粱”播出之後,大家都稱讚某男主乃是一隻“行走的荷爾蒙”。二十一世紀的普羅大眾,見多識廣,早就已經習慣性地默認:本能、激素、獸性大發什麽的,乃是極其自然的生理現象,根本就不必大驚小怪。未來之人,除了起點女頻個別處0女作家之外,再也不會有人像程頤朱熹那樣,將這一切視為洪水猛獸。普羅大眾再也不用像光明神教曾經做過的那樣,用所謂的神性來裝逼。


    飛哥要走的這條美食之道,的的確確,也就是老子所曾說的天人合一之道。何謂天人合一?獸性本能與理性雅騷完美並存而已。什麽食物最好吃?以本能誘惑為起點,引得食客們食指大動,這隻是下品廚子的入門手段。


    激發了食客最本能的貪吃欲望之後,還要進一步裝逼,裝逼裝到藝術和人文的高度上來,這便是真的極品廚神。


    所以島國鬼子搞出來的愛0情0動0作0片也被戲稱為動物世界。米開朗基羅弄出來的光屁屁美男美女,那就是璀璨永恆的藝術之光。無他,隻因為鬼子的逼格不怎麽夠,米羅卻天生裝得一把好逼!


    廚藝,入門以激發本能渴望為本!其中逼格最高者,終將成就神格!


    眼見得老和尚用心思索起這麽一道極其“深奧”的哲學難題來……北宋的老和尚有可能超越康德和黑格爾麽?沒可能的事情。康德大人都搞不定的難題,老和尚注定想不通!


    武大郎得意一笑,丟開這老和尚不管,繼續照看鍋裏的豬肘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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