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黃堂要被活生生砍斷兩條胳膊,圍在台下的侍衛們麵露不忍。


    黃老大是他們的頭兒,剛到魯家堡時隻顧拍大公子魯方的馬屁,架勢十足,譜大。


    每天穿得花團錦簇比新郎官還神氣,訓起話來運足中氣比戲子還賣力,像一隻雄赳赳尋找對手幹架的大公雞。


    媚上之人必欺下,對手下兄弟則非常刻薄兇橫。


    僅僅過了一個月,也就是剛巧逃跑掉三個奴隸阿凡、梔子、老蒼頭後,他像換了個人。


    媚上當然還是要媚的,事關飯碗。卻不欺下了,還特別大方。


    常常說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誰碰到急難都慷慨解囊。對堡內奴隸也格外和善,一反初來乍到時兇神惡煞麵孔。


    見他舍命護衛老蒼頭,腦袋靈光者不免嘀咕,莫非三個奴隸是他放走的?


    刁貴半旋身,力灌雙臂,一刀剁下。


    身為泥胚境第三重武者的黃堂竟然不曉得躲閃,也不曉得縮迴手。


    他先前豈止被法師拂塵揭掉前胸後背的皮,更被擊打得內腑碎裂,全靠一口氣強撐。即使魯伯放過他,也將活不了多長時間。血都快流光了,人昏昏沉沉。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誰都以為黃堂的胳膊難保,隻聽當一聲巨響。


    然後,隻見刁貴一刀砍斷了自己的左腿,跌倒哀嚎。


    尖利的嘯鳴此刻才傳來。


    距離刁貴最近的法師麵孔瞬間煞白,端拂塵的手顫抖不已。


    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


    足有一分厚的鋼刀被一物硬生生打穿,以致偏離了方向反砍刁貴大腿,其勢更疾。


    那東西是從河堤方向飛過來的,快得肉眼看不見,竟跑在了音嘯之前。


    這時空中的白影重重砸落,大地顫抖。泥土飛濺出幾十丈遠,像下雨一般。


    威猛無雙。


    隨即,白光一道從坑中射出,眨眼之間便掠上了行刑台。


    一位披頭散發的白衣書生繞台三圈……


    第一圈,台上人像下餃子一樣飛出。無論是刁貴、侍衛,還是法師……沒有差別。


    唯獨法師還抵擋了一下,拂塵劈頭蓋臉向對方打去。卻被書生一掌拍在麈尾,塵柄倒摜,前胸鑽進,後背透出。


    這柄先前淩厲無匹,打得老蒼頭和黃堂無還手之力,亦兵刃亦法器的拂塵,在對方眼中卻跟雞毛撣子差不多。


    第二圈,書生伸出雙手淩空虛抓,老蒼頭與黃堂懸浮而起……


    轟……


    奴隸炸群了,唿喊聲四起。阿凡、小凡,凡哥兒……


    五十裏魯家堡,誰不認識小阿凡?


    當年厲國與姬國大戰,魯家堡派出了一百二十名奴兵。這些拿慣鋤頭把子的青壯奴隸,如何能敵虎狼一般的姬軍?如果不是阿凡的父親神勇,幾次在關鍵時刻阻擋追兵,甚至以泥胚境巔峰舍命去戰銅胎境,這些人全得死光光,甚至包括魯伯。


    兄弟半凋零,百戰人還鄉。


    阿凡父親以軍功為阿凡母親脫去奴籍,兩人成親。


    可憐阿凡才兩歲時,飛來橫禍,父母雙亡。


    人人感念他父親的功德,避開魯家的耳目偷偷接濟。


    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那時候,老蒼頭常常背著餓得嗷嗷叫的小阿凡到處轉。奴隸並無餘糧,寧肯自己少吃也要剩一口,別讓孩子餓死。


    當聽到阿凡逃走後,一個個欣喜若狂,黯淡生涯頓時生發出光彩。


    他是大家的孩子。


    他就是他們的榮光,他就是他們的希望!


    他們猜,他一點會迴來的。


    卻沒猜中,他會以仙人臨凡一般的氣勢歸來。


    楚凡沒空和鄉親打招唿。


    本想把老蒼頭和黃堂帶到偏僻地方救治,但稍微一晃,他們就呻吟得厲害。曉得內外傷太嚴重,怕耽誤了時間,也怕斷骨戳破血管或者內髒……


    老蒼頭和黃堂的身體緩緩下降,楚凡繞台踏出第三圈,足下霧起。踏波渡河時鞋子與褲腳全濕透,這種時候施展起霧術最適合不過。


    魯伯嘴唇哆嗦,一拍欄杆吼叫道:“給我拿下他!”


    見來人是阿凡,他知道絕無迴旋餘地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趁仙師在場,必須滅了這個不知從哪裏學了一身怪異法術的禍根。


    眾侍衛麵麵相覷。


    雖然主子的命令不敢違抗,但明知是死還衝,除非腦子進了水,否則誰不膽怯?


    瞧瞧……“獨腳大仙”刁貴被踢得撞到了城堡牆壁成一攤爛泥,法師坐在地上低頭瞅胸口長出的麈尾,有上氣沒下氣……


    疤臉大漢帶領五名老者越眾而出。


    老者們就是在角鬥場為阿凡求情留全屍的五名老卒,疤臉大漢則是與阿凡廝殺的原堡內侍衛阿彪。


    阿凡死而複生又逃跑之後,同為武者的刁貴想不通。直娘賊,怎麽十七八刀都砍不死人?一查,果然有問題。那阿彪的父親也是個老卒,被楚凡父親在戰場上救迴了性命。


    但那時魯伯不醒,魯方理事。況且泥胚境第二重難得,阿凡渾身冒血仰倒都看到。於是聽黃堂一番勸說後就放過了阿彪,由侍衛貶為角鬥奴隸。


    見六人走向擂台,奴隸們猶豫了一下,陸續有人跟上。


    最後,八百個奴隸推搡開侍衛,水泄不通地將行刑台包圍,沉默守護。


    眾侍衛一則被楚凡的威勢嚇破膽,二則人群裏有自家親戚,並沒有霸蠻阻攔。反正攔也攔不住,敵眾我寡。


    白霧升騰,將木台遮蓋得嚴嚴實實。


    “反了,反了!”


    魯伯胡亂猛拍欄杆,用眼角餘光瞟正帶領自己兒子魯圓從樓台右側走過來的林長老。


    魯老貨忒精明,不命令侍衛砍殺手無寸鐵的奴隸。無濟於事不說,倘若把奴隸砍光了,誰來耕田?


    他越想,越感覺把家財奉獻給茅山太值了。不僅讓魯方進內門,自家換得三顆仙丹續命,還借它之手鏟除心腹大患。


    林圃走到門樓正中下視。


    小鼎被收起,他麵孔輕鬆了不少,卻猶帶疑惑。


    見到天邊虹起,本以為來了個強勁對手,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嘴巴,怎不早點走?


    後來覺察對方體外無法力波動,又以為來了一尊金剛。


    到了近前,察覺那人體內也無真氣澎湃,頓時有點摸不著頭腦。


    說無真氣吧,方才明明又施展出武道的淩空攝物。


    說無法力吧,又明明施展了起霧術,閃過一陣微弱的法力波動漣漪。還好,頂多隻是一個凝罡境界法師,仗著身軀強橫而已,不足為慮。


    雖然這廝不是衝茅山來的,卻撞到了自己在這裏,活該倒黴。


    不滅了他,茅山道的臉往哪兒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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