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凡除了看書,偶爾也打拳舞刀。


    柴刀實在太短小,不趁手,房間又狹窄,隻能夠淺嚐輒止。


    最多的時候,是打坐煉氣。


    叫石猛弄迴一個蒲團當坐墊,左腳在上右腳在下,盤了個如意坐。


    雙手平放膝蓋,掌心向上,右手疊在左手上,大姆指輕輕抵觸,結三昧正定手印貼於肚臍下方丹田位置。抬頭挺胸收腹,下顎微微內縮,全身放鬆,深吸緩唿,讓真氣流過四肢百骸經絡竅穴。


    氣感越來越強烈,像霧像雨又像風,如絲如縷如涓流……


    隻可惜下丹田氣海破碎,不能存儲。好不容易煉出的一點兒真氣無法搬運大小周天,最終還是散逸進身體了。


    但楚神棍樂此不疲。


    他發現,這並非完全無用。


    每次打坐完之後神清氣爽,身體的矯健程度又上升了一線。


    原以為身體素質的提升純粹是靈能改造結果,如今發現當年身為小阿凡時,日夜不輟地煉氣也功不可沒。盡管老蒼頭傳授的唿吸吐納之法非常粗糙,入門原理卻與道藏、佛經所言大同小異。


    就像吃飯,無論怎麽變換花樣講究禮儀,或者狼吞虎咽或者細嚼慢咽,這飯終歸要用嘴巴吃下去,不可能用鼻孔去灌。


    小阿凡確實煉出了真氣。


    隻是真氣不能存儲,所以沒有積累,無法提升,一輩子都不可能踏入銅胎境。


    但那些真氣也沒浪費,潛移默化地改造了身體,讓他一十五歲就踏入泥胚境第一重巔峰,擁有遠超常人的目力、聽力、速度、力量。


    真氣似涓涓細流,靈能則如汪洋大海。


    靈晶高懸虛空,灼熱如太陽,皎潔如月亮,似乎無窮無盡。


    楚凡做不到像聖賢、大能那樣直接“內視”靈晶,卻感覺到它的存在。心裏非常清楚,靈晶的儲量一定有限。如果光支出不進賬,總有一天要被消耗完。


    無論武者還是修士,煉氣過程像挖煤,聚氣過程像把煤做成煤球存儲,廝殺過程像燃燒煤球發出光和熱取暖。


    而靈晶本身就是能量,可以直接放出光和熱。


    靈晶釋放一縷靈能的過程與真氣釋放威能的過程比較,有如固體幹冰膨脹成氣體二氧化碳,驟然擴張千倍,其爆烈與強大程度不可同日而語。


    但入不敷出,坐吃山空,也不行。


    總要琢磨出一個法子才好。


    丹田破碎,等於缺乏倉庫裝煤球。是不是可以把煤發成電再儲存?論理,真氣可以轉換成能量,對靈晶進行補充……


    嘭嘭嘭嘭……


    一陣急促拍擊聲傳來。


    楚凡偏頭看了看窗戶紙,見斑斑點點昏黃,天色將暮,已經不知不覺打坐了一下午。


    嘖嘖,奇怪了!


    石猛大大小小也是一個捕頭,陽武縣名人,誰敢這麽粗魯地拍打院門?嗬嗬,他院子圍牆是籬笆的,院門是木柵欄的,難怪當初自己說蓬蓽時要較真。


    石猛的斥罵聲隨即響起。


    “兀那張三,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亂拍咱家的門?”


    “哎呦,石捕頭,小的怎麽敢呀。掌櫃要小的來收賬,不敢不來。”


    聽對方這麽一說,石猛的聲音立刻小了三分,問:


    “多少銀子?我不是對李掌櫃講過,書錢下個月結嗎?”


    “石捕頭前些日子拿的書,合銀子一十八兩五錢。甭說下個月結,明年結都中,誰會信不過呀?隻是有一樁不好辦,捕頭昨日拿的《白鹿洞文集》要一百兩紋銀,是韓公上個月才出的集子,三層玉版宣紙印刷……”


    “住口,你這潑奴才不要瞎咋唿,青天白日來咱家門前搶劫是吧!什麽紙要一百兩銀子?什麽集子要一百兩銀子……”


    “哎呦,石大捕頭,你不讀書可就有所不知。韓公是當今天下大儒,厲王的座上貴賓。他老人家任何一篇文章出世,士子都會爭相傳抄,一時紙貴。咱們青雲郡地處偏僻,陽武縣就更偏了。李掌櫃好不容易央人在王城求得一本剛剛刊印的《白鹿洞文集》,快馬加鞭往迴送,整整累死了三匹馬。準備以此為母本,刻印出來發送全郡,一冊賣三兩銀子……”


    “你這奴才,滿嘴胡言。你家掌櫃小氣得要命,會舍得累死三匹馬?算了……我懶得同你囉嗦,說三兩銀子就三兩……”


    “哎呦,石捕頭,那你就是太不講道理了。青雲郡一城五縣,少說也要賣出兩百幾十本,攏共六百兩銀子隻多不少。咱們翰墨軒前前後後花費了一百五十兩,就是趕這個趟兒。如果再過兩天,等王城的書流傳下來後,就賣不出三兩銀子,頂多一兩,賠本賺吆喝……”


    “打住。既然是母本,怎不早說。”


    “叫小的怎麽說呀?昨日石捕頭到店裏拿了就走,小的怎敢放一個屁。”


    “我不跟你這醃臢奴才講了,明日找你家掌櫃的說話去。”


    “掌櫃的老母病重,這幾日不見外人。他說了,給潑天大膽也不敢催石捕頭。隻是母本既然出手,絕無再迴來的道理……聽聞捕頭近日雇一個書生在家中抄書,十幾天恐怕抄了幾百本,賺了好幾百兩銀子。翰墨軒小本小利,經不起熬,指望不要虧太多。這《白鹿洞文集》的一百兩本錢,是必須收迴的。”


    “放屁。你,你……青天白日敢訛詐,當灑家拳頭是吃素的不成?”


    “哎呀,各位街坊鄰居看好了。石捕頭賴賬不還,要打人了……”


    聽外邊吵嚷,楚凡發現自己成了所謂的抄書人,哭笑不得。


    他額角在幼時被烙下一個“魯”字,長大了疤痕猶在。練功時刻意運用靈能衝擊疤痕,用手掌按摩輔助,沒幾天痕跡果然消失。以前一直披頭散發遮擋額頭,這時候才方便把頭發梳起來挽成髻。


    石猛不知道他喜好,又不敢詢問,刻意搜羅了好些新衣裳,盡多的來。有上衣下裳前襟後裾的文士服,有前長後短的武士服,有平民短褐。那一日疤痕消褪後,楚凡一時高興,便挑了一套文士服帶小丫頭出去逛,不巧被有心人瞧見。


    倒也不能怪人家瞎猜。


    想石猛隻是一個抓人的大老粗,勉強認得幾個字,哪裏懂什麽道德文章。一下子收進了上百本,不是雇人抄書賣錢,難道準備當柴禾燒?


    其實一百多本書裏,楚凡最不待見的就是《白鹿洞文集》。見到幾句類似“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文字,就果斷放棄。


    不過那本書確實厚實漂亮,明黃色封麵,紙張挺括細膩,墨跡清晰,排版整齊。石猛不知道他在找尋什麽,拿過來也沒有錯。


    活字印刷已經出現,再漂亮的書也值不了一百兩子,除非是孤本,除非別有用途。但不問清楚就拿走,豈不是把刀把子塞進人家手裏,任憑宰割?人家有理在先,再用生意經敲詐,真還不好對付。


    很明顯石猛中了暗算,妥妥的沒跑。


    可這時代的商人地位極低,絕不敢暗算到捕頭身上。既然敢明目張膽地搞,那麽這出戲的背景真不能小覷。


    “哼,不要攔……直娘賊,老子打你又怎的?打完了再捆去見官!”


    “快看呀……石捕頭打人了……打死我,你這錢還是得出……”


    傳出窸窸窣窣拉扯的聲音。


    鄰居們似乎全跑出來了,紛紛幫腔。


    有人勸慰道:


    “石捕頭,先退一退,聽老朽一言。千萬不要動手,好好商量。隻要一動手,你有理也變成了無理。”


    另外有人高叫道: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石捕頭,你是響當當一條好漢子,就別為難俺們幾個下人。有錢給錢,沒錢撂下一句話,俺們三個好向掌櫃的迴複。你要打,俺們就站著讓你打,皺一下眉頭不算好漢……”


    楚凡正聽得有趣,小丫頭急忙推門進來,惶恐道:“哥,外麵來了好多人要書錢。要不,幹脆把書還給他們,反正哥也看過了……”


    賣出去的東西,潑出去的水,哪裏能還?楚凡微微一笑,擺手道:


    “你別急,性急吃不了熱豆腐。既然開始鬧了,就讓他們鬧一陣子再說。我在屋裏有點要緊事,沒事別進來。還有,我肚子不太餓,告訴石嫂晚一點做飯……喂喂喂……”


    小丫頭杏眼圓睜,小臉鼓成包子狀,嘴巴撅得可以掛起油瓶。呆了一呆,實在弄不懂楚凡葫蘆裏賣什麽藥,沒聽完就哦了一聲。砰,重重拉關門。


    楚凡無可奈何搖了搖頭。


    小不丁點大,心思卻不小,女大不中留呀。嗬嗬,脾氣長得比個子還快,很明顯不滿意哥哥做縮頭烏龜。


    吵吵嚷嚷中,冒出了女子溫和的聲音。


    “官人,他們幾個也是辦事的,就不要難為了……三位大哥,我代官人賠不是。”


    七嘴八舌響起。


    “石家娘子,這可擔當不起。”


    “還是石家娘子明事理……”


    石猛甕聲甕氣道。


    “哎呀,你賠什麽不是。他們明顯訛詐……”


    女子不理,繼續道:


    “一百兩銀子,眼下實在拿不出這麽多。幾位大哥,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我這支金釵少說也值十兩紋銀,先拿去抵一抵,掌櫃的定然不會怪罪。三天以後,我們再把錢還上……”


    石猛搶白道:


    “那怎麽行?這是你陪嫁的釵子……”


    ……


    “石家娘子,這,這釵子……小的不敢收呀。”


    “不妨事,你們先拿去交差。”


    ……


    聽到門口喧鬧漸漸變小,你推我讓,楚凡從裏麵拴上房門。


    推開側窗,輕如狸貓落牆根,隨手關閉窗戶,一個縱躍出了籬笆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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