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穿褐色短衣的人走出了巷子口。


    為首的中年漢子停下腳步迴頭望了望,見石猛和娘子都迴屋去了,院子門前聚集的一大堆人漸漸分散,隻剩幾個在交頭接耳,衝這邊指指點點,遂苦笑道:


    “唉,這下子得罪了石捕頭,以後恐怕沒有好相處。隨便找一個由頭把我們抓進班房,筍子炒肉伺候,屁股打開花……”


    邊上一位年輕的小夥子不以為然,說道:


    “怕什麽,俺們呆在南區,他管轄北區,難道還撲過來咬一口不成?再說了,俺們隻是跑腿的,照章辦事,又不是挑他的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由來惱火下人。”


    另外一個老者接話道:


    “話雖然這麽講,但你我都清楚是怎麽一迴事……哎,張三,金釵可要收好了。這是石家娘子陪嫁的東西,三天之後指定要贖迴的。”


    “這個自然曉得,咱家有分寸。”


    張三不放心地按了按胸膛,又探手進懷裏掏出一根金釵,正待細看。


    啪……


    空氣驟然爆鳴。


    狂飆突起。


    嗖……


    一道黑影一閃而沒。


    道旁的樹木潑啦啦搖晃,落葉飛旋,尖利的風聲盈耳。


    三個人嚇得蹲在地上抱住腦袋,戰戰兢兢,十數息之後才敢站起,兀自腿軟。


    “剛,剛才是咋迴事,好不嚇人。你們看到什麽蹊蹺東西沒有?”


    “好像一條黑影跑過,瞅不真切,莫不是撞鬼了吧。”


    “青天白日的,哪裏有什麽鬼怪?”


    “噫,張三,你手裏釵子呢?”


    “啊,哪去了……”


    三個人驚得魂魄差點出竅,像狗一樣趴在地上惶急摸索,恨不得掘地三尺,卻哪裏看見金釵的影子。


    張三一屁股坐地上,哭喪道:


    “老天,這可咋整?你們倆可要做個見證……唉,掌櫃的該不會疑心我們三個把金釵私吞了吧……”


    “釵子在你手裏丟的,關俺屁事?”


    “你這廝,好不令人齒冷!”


    “好啦,好啦,不要吵了。咱們三個一起出來的,丟了釵子誰都脫不了幹係……”


    “不行,我得迴去找石捕頭。”


    “你找他幹什麽?”


    “找他要迴釵子呀……指不定他家娘子拿出的是根樹棍兒,風一吹就飛走了。”


    哎呀,老者急得一跺腳,猛地拽住張三,道:


    “去不得,去不得的……石家娘子明明白白把金釵交到咱們手裏,左鄰右舍全看見。你這才出巷子,又轉身討要,豈不是告訴他們釵子弄丟了嗎?倘若三天後石捕頭來贖,硬說金釵值五百兩銀子,翰墨軒豈不倒找錢?


    “石捕頭素來清廉,不貪墨冤枉。前幾日為兄弟風光大葬花不少銀子,這些天又進了好多書,我看三天兩頭是拿不出一百兩了。聽石家娘子的口氣,也隻是想用金釵抵紋銀十兩。咱們切切不可以聲張,迴去老老實實告訴掌櫃的,頂多被責罵一頓,克扣工錢。若是聲張了,石捕頭來一個獅子大開口,恐怕咱們的皮都要被掌櫃剝掉。”


    “可怎麽說呀?釵子憑空就沒了,說出去都沒人信。”


    “適才突然刮起一陣狂風,你們有沒有見到一條黑影閃過?”


    “見到了,見到了。那一陣妖風刺得人眼睛痛……”


    “俺也是見著的……”


    “迴去就說遭遇妖怪,金釵被妖風卷走了……”


    ……


    牆壁掛一盞油燈,昏黃如豆,驅散不了濃黑夜色。於是飯桌上又點了一根蠟燭,照亮幾碟冷盤和花生醃菜等物。


    石嫂與梔子被吩咐早點歇息,楚凡和石猛在堂屋裏吃酒。


    氣氛有點壓抑,沉悶。


    楚凡瞧他那一副心事重重強裝笑顏樣子,也不揭破,道:“猛哥……”


    石猛驚得趕緊離座,躬身作揖,道:“仙師折殺小人了……”


    楚凡哈哈笑道:


    “這裏沒有外人,說話隨意點……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本來沒有貴賤,全是後天整出來的。風起時,柳絮漫天飛舞,有的掉進泥濘,有的落下玉階,際遇不一樣罷了。人生也如此,無非到世間行走一遭。


    “你要是太拘謹,大家交往起來就沒有意思了。我平生最不喜歡囉嗦規矩和繁瑣禮節,叫一聲哥是尊你年長,又承蒙照顧。你坦然受了就是,有啥事可以直接說。千萬別叫仙師了,怕隔牆有耳。人前人後都要喊楚凡,小凡也行……嗬嗬,坐下吧,聽明白沒有?”


    石猛心裏翻江倒海,欲言又止,訕訕落座後,喜憂交織。


    喜的是,像仙師這等高不可攀人物,去郡城的話郡守要倒屐相迎,去王城的話王侯要折腰奉承,卻在一個小小縣城與自己稱兄道弟,不知是幾輩子才修來的福分。可要自己稱唿小凡,斷然不敢。


    憂的是,這些日子撫恤兄弟,收羅書籍,把家底掏空了。一百多兩銀子上哪裏找尋?雖說楊奇留下的“爆氣丸”可以換錢,卻找不到門路,又不敢宣揚。這般珍貴丹藥一旦露白,搞不好惹來殺身之禍。仙師要自己有事直說,難道向他討?他的口袋恐怕比臉還幹淨。


    楚凡嚼下一片脆生生鹵牛肚,抿了一口石嫂釀的米酒,問:“猛哥,你的武功才泥胚境第三重中期吧。陽武縣裏,還有沒有高手?”


    石猛放下筷子,恭恭敬敬迴答:


    “是的,第三重中期。縣城裏麵,武功最高的就數我和張彪。”


    “你練多少年了?”


    “唉,整整二十年。”石猛臉色黯然。


    常言,窮文富武。


    練武可不像學文,有紙筆書籍就可以了。需要高級功法,需要名師指點,需要丹藥輔助……貧寒人家哪裏支撐得起。他苦練二十年,堪堪熬到泥胚境第三重中期。而楊奇那廝,二十歲出頭就達到了第三重巔峰,根本沒法比。


    “你估計自己達到巔峰,還需要多少年?”楚凡繼續問。


    石猛老老實實迴答:


    “武道修煉,越往上走越艱難。陽武縣的天地元氣比不了洞天福地,加上自家的真氣駁雜,缺乏丹藥培元淬體,還要分出精力緝盜追兇……如此算來,至少還需要十年。如果十年之內抵達不了巔峰,就可能一生止步於中期。”


    楚凡聽了笑一笑,道:


    “伸掌,調息,納氣入丹田。”


    石猛不明就裏,才立起手掌,就見楚凡一指彈在掌心。


    他全身巨震,感覺一道閃電打進了勞宮穴,在經絡裏轟然炸開,真氣瞬間充盈。全身精力暴漲,下丹田隱約有氣旋形成,比往日精純凝實得多。


    天可憐見,這,這,這,難道就是第三重巔峰?


    仙師一彈指,勝我十年功。


    石猛激動得渾身顫抖,目泛淚花。想要納頭就拜,卻曉得楚凡不喜歡,又強行忍住了,坐立不安。


    桌椅搖晃,碗碟湯勺磕碰得叮當響。一粒油炸花生米骨碌碌滾下桌,卻被楚凡伸筷子淩空挾住,送進嘴巴咬得咯嘣脆。


    等石猛好不容易平靜了,楚凡緩緩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晚你和楊奇並不太相信,可能以為我想騙銀子。嗬嗬,沒錯……大千世界,其實空無一物,也可以無中生有……”


    言畢他抬手往空中一抓,縮迴燭光下攤開,隻見一支金釵靜靜躺在掌心。釵分兩股,釵首蟠曲成花枝狀,樣式樸素,沒有綴以珠寶步搖。


    楚凡遞過去,石猛拈起金釵,喉嚨咯咯作響,說不出話。


    這釵子嘛,自然就是石家娘子的。


    楚凡原計劃跟蹤三人,找到翰墨軒後把釵子盜迴,順手再摸它幾百兩紋銀。誰料張三出巷口後掏出金釵查看,天賜良機哪裏能夠錯過?當即躥出去搶奪。依舊從籬笆牆跳迴,翻進廂房再走出來,神不知鬼不覺。


    前後不過半炷香工夫。


    甭說黃粱未熟,那石家娘子才堪堪淘米。小丫頭在灶下幫忙生火,石猛抱著兒子在堂屋裏像沒頭蒼蠅一般亂轉。


    楚凡的速度再次提升,達到了肉眼無法分辨地步。快得拉出一線真空,氣流填補空位發出爆鳴。翰墨軒三個夥計稀裏糊塗著了道,還以為妖風刮過。


    至於空手變金釵,更簡單,從袖口抖出就是。動作實在太快了,別說燈光昏暗,就算大白天在石猛眼皮底下變戲法,一樣會看不清。


    楚凡倒不是故弄玄虛,裝神弄鬼。


    他隻是懶得解釋,任你去猜。


    加上前生今世的經曆單純,縱然思維縝密,依舊未脫少年人惡作劇心性。


    見石猛瞪著金釵,連張幾次嘴卻說不出話,他也不吱聲。


    自顧自喝了幾杯酒後,道:


    “猛哥,《白鹿洞文集》的事肯定有人暗算……跟我說一說陽武縣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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