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為什麽不走?沉默寡言的寶山,不敢打聽,隻有默默觀察,小心謹慎偷聽。最後得出三個結論:一祖父死了,農活沒人幹;二祖母病了,需要有人施候;三養母不讓他走,要他擔起家庭重擔,否則離婚。養父吳世強,也覺得人過中天,該有個家了,遊手好閑,終究貽誤終生;另外,祖父一死,礙手礙腳和唱對台戲的人,隻剩祖母一人;而且,自從祖父辭世後,祖母茶飯不思,滴水未進,體質本來就差,還能有幾天折騰?等她離開人世後,這個家以及家中的財產,就都是他的了。於是他決定留下來,做倒插門女婿,挑起這付家庭重擔。

    知道養父不走,寶山心裏暗暗叫苦,總覺得……災難隨時都會降臨頭上。果然不錯,第二天,養父就給他來個下馬威。養母指著養父對寶山說:“他是你的父親,快叫聲爸爸!”小妹叫得很香很甜;可是沉默寡言的寶山,卻怎催也叫不出來,或者說不願叫他爸爸,或者說叫出來的聲音跟蚊子哼似的,十分微弱,養父養母都不滿意,呐喊寶山重叫,但寶山選擇緘默不語。養父生氣了,長煙管磕掉煙灰,朝寶山大腿兩側左右開弓。大概打累了,他就坐在一旁抽煙,並大聲呐喊:“快放牛去!牛吃不飽,迴來還要揍你,看你的皮硬還是我的煙管結實!”當然是他的煙管結實――這是開玩笑。其實,當時寶山怎敢開他的玩笑,隻能百依百順:養父叫他放牛他就放牛,養父叫他拾糞他就拾糞;不過,養父叫他拾柴揀幹樹葉,他沒有在樹底下揀,而是爬上高樹折幹樹枝。早晨想多睡一會兒,那是白日做夢,早早就被養父喚醒,早早就跟著他下地幹活。盡管如此,養父那根長煙棍,還時不時在寶山麵前飛舞。每打一迴,寶山腿上、胳膊上,都是傷痕累累,血跡斑斑。吳世強取笑他皮膚癢癢地,總愛吃鰻魚(一道斑痕便是一條鰻魚)。吳世強偏心眼,疼小妹不疼寶山;打寶山不打小妹。小妹愛哭,哭起來雙唇發紫,一把鼻涕一把淚;小妹愛哭,哭起來撕心裂肺、聲音嘶啞,仿佛天大冤枉;小妹愛告狀,也愛誇張,寶打她一下――那怕輕輕地碰她一下指頭,小妹告訴時也會說:“哥哥用力打在我心窩上,疼死我了!”吳世強從地頭田間迴來,聽到女兒告狀,不分青紅皂白,不管三七二十一,長煙管揮舞起來,如打鼓,如雨點,點點落在寶山身上。寶山不跑也不哭,任其打罵――這就是陳寶山的性格,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變。你說寶山的性格怪不怪?越是挨打,他就越恨小妹;越恨小妹,就越打小妹;越打小妹,就越挨吳世強的長煙管。寶山恨吳世強,曾經想把吳世強的長煙管偷走,折斷後扔進廁所――但不知這一天什麽時候才能到來?

    原先寶山和小妹都睡在養母床上,如今養母嫌擠,讓寶山跟養父睡,寶山心裏十二分不情願,可當時那敢反抗?寶山跟養父睡,就似伴老虎睡,生怕他把自已吃了。養父人高馬大、五大三粗、身強力壯,跟他睡寶山隻能倦縮在床後一個角落;更可悲的是寶山跟他合蓋一條被子,養父翻一個身就把被子卷走,冬天寶山常常被凍醒。凍醒的寶山不敢拉迴被子,隻有光著身子躺著。如果睡著了,很容易凍感冒。怎麽辦?當然沒有好辦法,隻能坐起來,倦縮著身子慢慢等,等養父再把身子翻過來,那樣寶山才敢拉迴一小角被子接著睡覺。然而仙人打鼓,也有疏忽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寶山白天幹活實在太累,養父翻身把被子翻走後,他沒有坐將起來等,而是光著身子一直睡到天亮,結果被凍感冒發高燒,燒得寶山迷迷糊糊,燒到41度時還出了麻珍。天啦,這還不要寶山的命嗎?弄不好就會落下後遺症!幸好祖母有經驗,拚命讓寶山喝水。祖傳一塊鹿角,大姨二姨輪翻磨粉,磨的粉沫泡開水,天天喝,後來果然退燒了(土辦法能治大病,我的記憶至今猶新)。

    祖母還活著,但她活得很累,為了袒護寶山,她常跟養父吵架。有一次放牛,養父讓寶山把牛繩係在腰間,豈知那牛鼻子太硬,把寶山拖走足有一裏多地,衣服磨破不說,臉部、手肘、雙腿,全都磨出血珠子。祖母心疼寶山,同養父吵了一架。養父蠻橫不講理,竟罵祖母老不死,祖母被氣病了。相命先生來探望祖母時,順便也看望寶山。聽說養父對寶山不好,隨意打罵,他心裏很生氣。當初抱養這個孩子時,他曾經向孩子的生母許過願:長大後就讓他讀書,如今已經六歲虛歲、五歲實歲了,應該進學堂讀書了,可養父全不放在心上,每天隻叫他放牛、揀糞。所以,他有必要提醒養父、勸說祖母:“該讓孩子拜拜孔子公、學點文化知識和做人的道理了;否則,他的前途和命運,將斷送在養父手上。”祖母關切地問:“哪兒有老師哪兒有學堂?”相命先生告訴她:“鄰村(大駝村)來了一個書塾先生,學問不錯,從前我曾拜他為師,讀了三年書塾。你瞧我,能教書,能說書,能相命,能看風水,底子很紮實,跟他嚴謹的教育方法是分不開的。”祖母心動了,第二天就領著寶山,穿過一片林間小路,到了大駝村,找到書塾先生,為寶山報了名。一同去報名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宗親陳思亮;另一個是誼母的三兒子陳抗戰(也叫陳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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