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還在那裏耍脾氣。”

    挨了兩拳後明白過來的格木爾口中也發出一聲暗啞的狂嘶,腰腿一發勁便把帖木爾掀到了一邊,隨即又是一聲狂叫,翻起身的他圓睜著瞬間充血的雙眼餓虎一般的撲了上去,拳如雨落。

    不知道自己揮出了多少拳,摔了帖木爾多少個跟頭,更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拳,被帖木爾摔了多少個跟頭。也不過幾分鍾後,氣喘如牛鼻青臉腫的他和同樣狼狽不堪的帖木爾都全身酸軟的癱倒在地上,隻顧拚命的喘著大氣。但心裏,在最初的怒火消失之後,卻有一種分外輕鬆的感覺在升騰,慢慢的消融著鬱結了近十年的心結。

    呻吟著努力的爬坐起來,呲牙咧嘴的雪雪疼叫著,帖木爾首先說話了:“他媽的,你的拳頭還是和以前一樣硬,看,打的現在像個豬頭,這下你滿意了?迴去一定被烏蘭罵死。”

    心裏一疼,心頭僅餘的一點不快也都在這一疼裏散去。意興闌珊的疲倦裏,格木爾也忍著疼慢慢爬起身:“事情剛不都給你說了嗎?你自己先開車趕迴去告訴老爹就是了,幹嗎非要拉我一起走?還是你先走吧,我沒事的。”頓了頓又放低聲音,略帶茫然的說道:“迴頭見了烏蘭帶我問好,還有你們的兒子”說到這裏他心裏又是一酸,越發覺得身子沉重了起來。

    “這些年我也常在後悔當年的做法,想去找你。可你一直避著不見我們。為了這個,烏蘭常在背地裏偷偷哭,她還以為我不知道。唉,咱們的事情迴頭再慢慢說,你看這天氣,我總覺得不對勁,還是上車和我一起走吧。”帖木爾把他臉上的茫然和寂寥看在眼裏,心裏也是百味紛呈,說不上是什麽感覺,盡量放緩聲音勸道。

    “呀!那是什麽?怎麽會有這麽多老鼠?”不能控製的,剛把眼光從陰沉沉的天空收迴的貼木爾驚叫了起來。

    聞聲扭頭四麵看了一下,饒是格木爾此刻心境紊亂,也被眼下看到的東西驚了起來。陰沉沉的天宇下,陰風唿嘯著的原野上,比平時多了好幾倍的老鼠瘋了一樣成群結隊的跑著。凝神再一細看,他心裏更加發起毛來,大大小小的老鼠跑動這些年在草原上見多了,但還從沒見過這麽多老鼠都朝一個方向跑的。眼下這一群群的老鼠卻恰恰正是朝著一個方向跑著,有些就直接從自己的身邊跑過,一點都不見怕人的樣子。自己的瘸腿馬這會也好像不知道疼了,就這一會功夫都已經跑出去了老遠,一顛一顛拚命的往草甸子方向跑去。那瘋狂奔跑的神態和口中不時發出的嘶鳴帶給人一種毛

    骨悚然的東西。

    莫名的激靈了一下,他低低的問倒:“怎麽老鼠都往一個方向跑?”

    “不知道,你上來,咱們跟過去看看?”壓下心頭的不安,貼木爾答到。

    緩緩的點了點頭,格木爾心裏沒了剛剛的堅持,挪動著酸痛的身子上了車。

    他已經從自己狂跳的心和帖木爾眼中的不安,隱隱猜到了個答案,一個讓任何一個草原人都不願意去想的答案。

    車飛一般的竄了起來。

    “今天你不用上班嗎?怎麽這個時候你會往家裏跑?”愣怔了一會後,格木爾的聲音打破了車裏的沉悶。

    “我也是迴去找老爹說個事情,大河這兩天恐怕要決堤了。”

    “什麽?”瞪大了雙眼,聞言驚叫了起來的格木爾黑紅的臉上頓時少了許多血色。

    “是闊特爾大哥說的,他要我趕緊找老爹,看看能不能盡快找人去河邊支援。”

    沉重的歎了口氣後,帖木爾這才有功夫把自己知道的告訴格木爾。

    在格木爾聽完後發呆的空裏,帖木爾偷眼打量著身邊的他,心裏在亂的一塌糊塗的同時,也隱隱有點興奮和期待。同時他心裏還暗暗的有些快意,因為他覺得,心結有了解開的可能。

    前麵有點猶豫的他剛把車停下,原本正掙紮著拉馬的格木爾便衝了過來。當看到格木爾看見車裏是自己,一愣後本能的轉身就走那會,帖木爾還在暗歎是自己多事了,沒想到掉頭就走的格木爾隻往迴走了兩步,就又轉身走了迴來,緊繃著臉開口就說:“摩崖神刻剛剛齊中間裂開了,趕快迴去告訴老爹。”說完掉頭又走,根本沒給他再說話的機會。要不是他隨後看到格木爾的人和馬都瘸了,而他這十年來也一直在等這樣一個兩人能再次接觸的機會,他不會五次三番的勸格木爾上車一起走,也不會發生剛剛的打架,更不會像現在這般平和的交流。盡管交流的內容實在不怎麽叫人舒服。

    兩匹馬箭一般在草甸子眾多的蒙古包之間穿行,顧不上理會那些平時自己最注意的忌諱和禮儀,也不理會一路上,略顯慌亂,紛紛唿叫著自己名字的族人,縱馬如風的老薩滿還沒等馬在自己蒙古包門口停穩,便以不輸年輕人的敏捷從馬上一躍而下,喘著粗氣搶進了自己的蒙古包。

    一進蒙古包,老斯庫便如當頭再挨了一記悶棍,完全的呆住了。

    盡管這一路上心驚肉跳的感覺十分不妥,可他還是沒想到情勢

    惡劣到了這個地步。

    供桌的上方,那幅象征著母神掛毯,那幅數十年來見證了他虔誠的掛毯,而今卻自上而下的齊齊分成了兩半,就那麽快掉下來似的耷拉在那裏!

    “這到底是怎麽了?怎麽了?”不能置信的踉蹌著前撲了兩步,老薩滿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平衡,“撲通”一聲跪坐在地上嚷嚷了起來。

    隨後搶進的方羽也愣愣的看著那幅掛毯,隻覺的一股寒意像一條來自九幽的毒蛇,沿著自己的脊梁骨緩緩的上行,心頭那種沉悶到能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也越發變得清晰了起來。

    深深吸了口氣,虎目中宛若黑洞般的幽光一閃即逝,臉上再也找不出絲毫神情波動的方羽上前一步攙起來老薩滿:“老爹,站起來,你這樣解決不了問題,不管怎樣,我相信天還塌不下來!”

    還在輕顫著的老薩滿剛搖晃著站穩腳跟,還沒來得及說話,尾隨在後麵跟來的人們便都擠了起來:“老爹,你可迴來了,今天這是怎麽了?剛才所有的牛羊都跟瘋了一樣的亂了,你聽,到現在都沒安穩。這天也忽然就變得這麽嚇人……

    啊?“

    齊齊的一聲驚唿後,麵對著裂開的掛毯,嘈雜的聲音頓時消失了。瞬間寂靜了的蒙古包裏隻有一片越來越急促的唿吸和幾十張失去了血色的臉。

    “馬上迴去通知所有的人,我,大祭師斯庫,今天要提前舉行今年的大祭!”

    在眾人傻愣的空裏,已經緩過勁來的老薩滿反倒迅速鎮定了起來。千百年來種在自己族人骨血裏對大神、薩滿的信仰和敬畏,都要求他此刻堅強起來,哪怕僅僅隻是表麵上的鎮定。否則,就算迴頭這種種異像背後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這裏還是會大大的騷亂起來,這在他,是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

    在慌亂的眾人依言散去準備的空裏,已經完全把持住自己心神波動的老薩滿擠出一個幹澀的笑容,扭頭剛要說話,便被早有準備的方羽搶先截住了:“老爹,不介意我遠遠的見識下你們薩滿的大祭吧?我遠遠的看看就行,不會打攪你的。”

    神情複雜的盯著方羽的眼睛看了一會,老薩滿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歎道:“方羽,這是我們草原人自己的事情,你這又何必呢?”

    “老爹,那你現在會不會拋下他們自己溜走呢?”方羽清亮若水的眼神裏沒有一絲雜質,也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剛剛你都感應到了什麽?”知道勸不動方羽的老薩滿緩緩的搖了

    搖頭,忽然問道。

    “老爹你呢?”方羽不答反問。

    “在昏迷前的瞬間,我見到無數的災難在草原上肆虐,草原變成了荒漠,我聽到大神在哭泣……”老薩滿臉上的血色再次褪盡,望著裂開的掛毯喃喃的說道。

    一縷深入到骨髓的茫然再次掠過他的雙眼。

    “大神的哭泣?老爹能仔細說說你見到的那些東西嗎?”方羽振作精神,細細的問道。

    “我也該準備了,方羽,一切還是等我祭完大神再說吧,或許大神能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複。”說著,老薩滿的眼光便落到氈牆邊的一口箱子上,但人卻沒動。

    “那好,老爹,我先出去了,咱們等你忙完了再談。”方羽笑了笑,知趣的退了幾步,轉身出了蒙古包。

    “蓬!蓬蓬蓬!蓬!……”淒迷、低沉的連綿鼓音宛從九幽的深處響起,直撼人心的鼓音迅速壓下現場所有的聲音。就連在疾風下一直響個不停的那三根神杆上的大小二十一枚神鈴,此刻也聽不到一點動靜。

    已經拆掉蒙古包的供桌前,雙目微閉的老薩滿雙手不疾不徐的拍擊著掛在腰間的小鼓,高大的身影在猙獰的法衣烘托下,有種攝人的威勢在揮發。

    淒迷的鼓點節奏在不知不覺間變換流轉,陰沉昏暗的天際下,一股神秘的氣息隨著鼓聲的跌宕開始漸漸在原野上彌漫。圍著祭壇跪伏在地的數千人臉上,慢慢呈現出一種異樣的虔誠和迷醉。

    供桌上原本在寒風中搖曳不定的那十三盞油燈,也在鼓聲中緩緩穩定,明亮。

    天上地下,彷佛隻有節奏越來越奇異的連綿鼓音在轟傳,流淌。

    靈神在鼓聲響起的瞬間,就電閃一般自動的向四麵八方探索著延伸,近乎貪婪而又興奮的感應著祭壇周圍強烈的能量波動。這讓退到緩坡頂上負手而立的方羽知道,這場規模宏大的祭祀在經過安位、初獻、領牲、獻牲、獻哈達等這些瑣碎的程序後,終於進入了真正的高潮。

    淒迷低沉的鼓聲的在不知不覺間由緩趨急,連綿不絕的沉悶鼓點彷佛帶有攝人心魄的魔力,一步步把眾人引入沉醉。盡管跪在祭壇周圍的人依舊沒有亂動,也沒人出聲,但方羽敏銳的眼睛依然能很清楚的從那些人臉上看到一種更深的癡迷。

    能量波動的越發活躍了。

    隻是站在那裏,麵帶微笑的靜靜看著。方羽知道,這通已經連換了七種節奏的鼓聲至少還需要再變兩次節奏,才可

    以把現場所有人的心神都引臨到一個難以言說的境界,使之在一個相對一致的層麵趨與共振。

    鼓點的節奏再變,由急趨緩。令人沉醉、淒迷、切切的連綿鼓音裏,一直在供桌前雙目微閉、封神內視,雙手拍打著小鼓的老薩滿此刻也慢慢的動了起來。

    緩緩開始的動作好像在模仿著什麽,盡管顯得那麽原始和笨拙,卻給遠觀的方羽一種奇怪的感覺,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隨著薩滿動作的逐漸放開,一陣清越的鈴聲隨之在陰沉沉的天宇下、鼓聲裏響起。方羽知道,那是他披掛在法衣腰間的17對大如拳頭的腰鈴發出的聲音。

    鼓聲更加的趨緩,清越的鈴音卻開始轉急,低沉的鼓聲伴隨著愈來愈來高亢的鈴音,搭配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和諧。

    黯淡的天際下,此刻略顯詭異的原野上,一直肆虐著的風,這時好像消失了。

    但在坡頂上的方羽眼裏,它們並沒有消失,隻是被來自祭壇中心的那一股越來越強越來越凝結的無形氣旋把它們遠遠隔開了而已。

    隱隱的,方羽有些興奮。

    鈴聲越發的急了,清越的鈴聲幾乎完全壓住了低沉的鼓聲,隻有在鈴聲偶爾間歇的空裏隱約能聽到鼓聲的節拍。祭壇中間,眾人顛倒迷醉的目光注視下,披掛了整套法衣的老薩滿此刻全身大動,粗獷原始的舞姿看上去竟有種妖異的瘋狂。

    不斷感應著祭壇周圍越來越劇烈的能量波動,方羽睜大眼睛,緊盯著已經進入狂舞狀態的老人。

    此時的老薩滿臉上汗如雨落,身形舞出讓平常人根本不能相象的各種姿勢。

    但不管高難度的姿勢怎麽變換,搭在腰鼓上的右手卻始終沒有停止過拍擊,就連左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那組7對的小手鈴也沒停止發出過聲音。

    頭上,十五叉鹿角帽上的52條淡黃色布帶和19條色彩斑斕的皮帶隨著他劇烈的動作在頭鈴的聲音裏飛舞,身下,獾皮製成的法裙上那36條飄帶也在裙鈴的輕鳴裏迅疾的飄搖。鑲嵌在帽簷上的四麵小鏡子和法裙上的五麵小鏡子,也不時的在燈火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身上形似對襟馬褂的法衣在他身形的舞動間隱隱的似乎也有幾種顏色的光芒在流轉,此時的他,看上去是那般的充滿活力,一種妖異神秘的活力。

    猛然間,急如驟雨的鈴聲裏,有若殷雷般的炸響三下鼓聲,隨即鼓聲和鈴聲完全合到了一起。鼓聲沉悶如雷,鈴聲

    清越入雲。合音拔到高亢處,忽然唰的一下齊齊停止,老薩滿狂放的身形也在那一瞬間凝結,就如一塊千萬年來從未動過的化石。

    死一般的寂靜!但原野上,似乎仍可隱隱聽到令人沉迷的鼓聲鈴音。

    就在這一瞬,方羽卻看到老薩滿滿是汗水的臉上閃過一抹連他的心都為之一顫的哀傷,那是一種哀沒過於心死的悲哀,也是一種被遺棄,窮途末路後的哀傷。

    盡管隻是短短的一霎,盡管方羽以前並沒有太多的體驗過這麽明顯而又複雜的情感,但就這一瞬,在老薩滿肅穆莊嚴的臉上,那汗水之下,閃過的這一抹悲哀,還是大大的讓他的心顫動了。

    長長的吸了口草原上冰涼的氣息,方羽曾經清亮若水的雙眼中暴起兩道從沒像此刻這般奪目奇異的神光,全身彭湃到極至的異能在玄奧心法和指訣的調動下閃電般的延伸出去。這一刻,他空靈的心田裏隻有一個念頭:“什麽大神你要是真的在,就出來讓我瞧瞧!”

    當心急如焚的帖木爾和格木爾的飛車到達時,正趕上看到很多年後,還在草原上廣被流傳的那一幕。

    陰沉詭異的天宇下,數千達達爾族人的拱衛中,站在祭壇之前的老薩滿屹立如山的身形、無風自搖的飄帶、猙獰可怖的法衣,從全身散發出朦朦的金黃色光華,正如眾人心目中的大神一樣,君臨在整個祭壇。

    “大神現世了!”轟然劇震中,貫穿格木爾全部腦神經的就是這一個念頭。

    在自己還沒完全清醒過的瞬間,就像千百個在祭壇周圍的人一樣,他粗壯的身軀已經五體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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