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不敢多加停留,按照李英歌事先吩咐好的,徑直背著人閃身進了袁宅外書房,剛掏出包裹裏剩餘的引火瓶,還來不及朝外書房正堂丟過去,就被肩上探出的一隻小手按了下去。


    常青偏頭看去,就見李英歌默然搖了搖頭,隨即滑下常青的肩背,一落地就疾步走上台階,進的卻不是外書房三間打通的正堂,而是西側供應茶水炭火的耳房。


    常青心下驚疑,多年養成的習慣促使她隻出力不出口,忙緊跟上前,替李英歌把風。


    轉頭一看,就見李英歌停在耳房內放茶葉器物的矮櫃前,正踮起腳尖數數兒,數到第七格小屜時就迅速拉開,摸著小屜底部摸索片刻,就聽嗑嗒一聲輕響,竟是徑直打開一個暗格,準確無誤的取出放在其中的一本半舊冊子。


    常青愕然,見李英歌袖好賬冊,動作沒有半點阻滯的再次攀上她的後背,遂顧不上多想,忙背著人又躍到外書房牆根,在李英歌的示意下,才將剩餘的引火瓶依次丟向了正堂的門窗。


    火舌很快竄起來,火光蔓延上門扇牆麵的同時,常青已背著李英歌幾個跳躍,再次穿過袁驍泱位於外書房後方的起居小院,翻過花牆,停留在花牆後的內院小院裏。


    這處小院正是李英歌之前讓她來探明用處的院子,因袁宅二門值夜的婆子另有歇腳處,這處院落隻用來堆放雜物,平時一向隻掛鎖閑置著。


    借著月光照影,常青背著李英歌摸到小院朝外的牆根下,屏息聽著外頭的動靜。


    不消片刻,趕去內院救火的一眾下人就發現,外院書房方向也竄起了明亮火光,鄭管事臉色大變,顧不上通報,就衝進主子們暫時落腳的廂房,急聲道,“老爺夫人、大少爺,外書房也走水了。”


    袁老爺袁士蒼來京路上剛病過一場,居室半夜走水已是令他虛汗滿麵,此刻聞言麵色不由發白,忙站起身喝道,“還愣著幹什麽,快去救火!”


    饒是袁驍泱自始自終都表現得極其鎮定,這下也不由眸色微凝,顧不上再安撫驚慌的黃氏,隻讓鄭媽媽仔細照看,就跟著袁士蒼急匆匆的帶人往外院而去。


    鄭管事已先讓人趕去外書房,這會兒攆著疾步如風的袁士蒼父子倆趕到二門,又有聞風的內院下人匯合上來,一群人聲勢浩大的拐向了外書房。


    二門內頓時冷清下來,常青豎著耳朵停了會兒動靜,就衝李英歌打了個安全無虞的手勢,李英歌不再耽擱,附耳輕聲道,“走。”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但語氣中的輕快,連一向於這些細微末節十分遲鈍的常青都聽得出來。


    常青心中驚疑更甚,等安全離開袁宅,順著來時路線平安迴到康家後,她探過謝媽媽睡得正香甜,就徑直抱著李英歌上、床,低聲道,“英哥兒,袁家到底和你有什麽仇什麽怨,你拿了袁家什麽東西?”


    李英歌說不會鬧出人命來,常青在製作那些引火瓶時就知道李英歌沒有騙她,隻要袁家上下不是都睡得雷打不醒,就必然能及時撲滅火勢,她們不過是打個時間差,但李英歌並沒有告訴她,今夜放火隻是“順手”,真正的目的在於取得那本半舊冊子。


    常青深知她首尾做得幹淨,袁宅半夜走水的事怎麽樣都查不到她們頭上,但拿了袁家明顯是秘藏的冊子,那就是另一迴事,她不覺得李英歌會無的放矢,卻怕李英歌惹禍上身。


    李英歌卻笑微微的,此時此刻心情說不出的暢快,聞言不慌不忙的掏出收在袖袋裏的冊子,遞給常青,“淇河袁家以棉花種植起家,後以布料生意做大,如今名下以淇河數一數二的綢緞行躋身行首商賈,但做得最長久、最來錢的卻是袁家開遍東北邊關的各處當鋪。


    袁驍泱那一房此次進京,除了自己那一房的管事下人,還帶了本家的一個副管事,那管事總管當鋪生意,這次隨同進京,也想著把袁家當鋪開到京城來。這本冊子,就是此次用來開設當鋪、以及打點皇商競選的賬冊,隻不過不是明帳,而是暗賬。”


    常青隻當這些事是李英歌聽謝氏或是忠叔說的,當下一聽暗賬二字,麵色不由一凜,饒是她對做賬不在行,但之前久在蕭寒潛名下做事,眼界不比一般人,細看幾眼就發現了不對,低聲驚道,“袁家當鋪收的這些東西真是……古怪的很!”


    李英歌曉得常青看懂了,就拿過賬冊,有一下沒一下的翻閱著,口中淡聲道,“今晚的事,袁家首先懷疑的就是那些同為皇商競爭對手的淇河商賈,你仔細盯著袁宅的動靜,看著他們狗咬狗咬得差不多了,就將這本賬冊‘送’到另外幾家淇河商賈的話事人手上。”


    說罷毫不猶豫的就將賬冊撕成了厚薄不一的三份。


    這三份不完整的賬冊一旦落入競爭對手手裏,淇河袁家還怎麽爭當皇商?指不定還要牽連袁驍泱這一房人。


    常青想通其中關節,對李英歌的服從之心不禁生出一股驚懼來,小主子才多大,就能想得出、用的出這樣直擊要害的決絕手段。


    李英歌見她沉默著收起賬冊,挑眉道,“怕了?”


    常青搖搖頭,拍著胸口道,“是有點後怕。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你可不能瞞著我,自己冒險進屋拿東西,這樣的事該由我來辦才是。”


    李英歌還當常青對她的城府和手段生出了微詞,卻沒想到常青怕的是這個,當下心頭一暖,意有所指的道,“放心罷,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隻能看以後如何了……”


    常青聽得一頭霧水,又想不明白李英歌怎麽會知道袁家將暗帳藏在那樣掩人耳目的暗格中,見李英歌掖著被子無意再開口,隻得按下心中疑問,將今晚的事前前後後捋了一遍,確定沒有留下痕跡,才和衣睡下。


    而先後起了兩場不大不小火事的袁宅,起先因左右鄰居都是閑置的空房,並未鬧出太大的動靜,直到外書房的火勢控製住,左近的鄰居聽到示警的鑼響,才先後派下人上門詢問。


    鄭管事剛送走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忙又打點精神客客氣氣地打發走左近的鄰居,心下卻無法放鬆,抹著熱汗進了外院的花廳,沉聲稟報道,“下人去報案的時候,正好遇上巡城的五城兵馬司,隻是迴轉時火勢已經撲滅,府內外都查了一遍也沒抓到什麽可疑的人物。不過……”


    鄭管事捏著牆角下找到碎裂引火瓶,接著道,“五城兵馬司的人在正院和外書房都找到了這樣的碎瓶子,一共六支,老奴留了一支下來。老爺、大少爺,你們看……”


    袁士蒼和袁驍泱早在看到瓶子殘骸時,就神色一冷,對視一眼後示意鄭管事退下,“這裏你別管了,先帶人把外書房拾掇清楚。和鄭媽媽說一聲,讓太太先搬到跨院安置。”


    鄭管事忙領命而去。


    廳內隻剩下父子二人時,袁士蒼才露出惱怒的神色,背著手來迴踱步,半晌才指著桌上堆著的碎瓶子,幾乎是氣急敗壞的道,“你看看這是什麽鬼玩意兒!小孩子玩的破爛玩意兒,竟用到了我袁家頭上!你說說,這樣的瓶子淇河早年倒是常見不懂事的小孩子做來玩兒,淇河官衙早明令不得製作這玩意兒!


    除了那幾家和我們先後進京的東北商賈,誰還能想到用這種破爛玩意兒來害人,鬧出這一場禍事!我真是高看那幾家人了,竟使出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手段!”


    袁驍泱卻另有想法,一直沉默不語的他若有所思,半晌才緩緩開口,“父親可別忘了,那本暗帳藏在哪裏隻有三個人知道,連鄭管事都不知道耳房還藏著那樣一份重要的賬冊。那幾家商賈要查,本家來的那位管事,我看也不能再由著他住客棧,還是接他進府罷。”


    除了袁士蒼和袁驍泱,隻有本家來的管事知道暗帳的事,袁驍泱就是再多長一個腦袋,也想不到李英歌仗著前世經曆,早對袁家暗地裏的事、以及袁士蒼藏東西的習慣了若指掌,這一招禍水東引,無聲無息就將袁家人的視線轉移到了競爭對手身上。


    袁士蒼和袁驍泱相同想法,亦懷疑本家管事不幹淨,很可能見利忘義,做了他人內鬼,才借火事直搗黃龍,將暗帳偷了出去,當下惡狠狠道,“讓鄭管事提他來審,給我‘好好’的審!”


    袁驍泱慢慢頷首,麵上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總覺得半夜走水的事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尤其是和淇河袁家並肩的那幾家商賈,越是財大越是講究和氣生財,於情於理都不會使出這樣狠烈的手段來才對。


    但他們初到京中,隻有四處交好的打算,萬沒有輕易樹敵的道理,要說誰會針對他們,確實隻能想到那幾家競爭對手。


    念頭轉到這裏,袁驍泱的腦海中不期然的,忽然閃過桃花林中,那個說話漫不經心,自始自終對他都不假辭色的那張小小臉龐。


    要說他進京後,最直接感受到冷待,無非隻有兩麵之緣的李英歌。


    袁驍泱想到這裏無意識的皺起眉頭,隻覺這念頭十分荒唐,本能的搖搖頭,似乎想將腦中那張冷漠的小臉驅散出去。


    口中卻十分冷靜地道,“父親,李閣老那裏,我們得再去拜訪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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