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地舉著手指向臥室角落小巧的紫檀鬆鶴紋多寶架櫃,“藥在格子裏的龍鳳紋罐裏。”

    蘇君儼趕忙取了藥,又去廚房找水。

    熱水瓶裏都是空的,好不容易還有一個瓶裏有半壺水,倒了半茶杯水,他再次進了臥室。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他發現虞璟竟然睡著了。

    他仔細地為她蓋好被子,默默打量著虞璟的閨房。床鋪旁邊是一張紫檀竹節花鳥紋八抽台顯然是她的辦公桌。一張配套的紫檀打窪線海棠凳放在桌肚的空處。窗戶旁邊是兩個巨大的梨花木書櫃,裏麵放滿了書。三隻樟木箱放在床尾,黃銅的搭扣已經有些發黑。臥室門背後則是黃花梨拚格冰裂紋雙門亮格櫃,應該是做衣櫃用的。

    蘇君儼有些糊塗了,他看得出來這些家具雖然隻是仿古不算多值錢,但是多寶架上的不少古玩應該都是虞軼祺傳下來的,隻要賣掉其中個別,虞璟便無須這麽辛苦。

    想到這裏他視線不自覺地又落在了睡夢中的虞璟臉上,她似乎睡得不舒服,眉毛蹙著,嘴巴微張。一頭烏黑的頭發披拂在刺繡的枕套上,愈加襯得她皮膚白皙透明,簡直可以看見皮膚下麵的血管。

    蘇君儼忍不住坐在床沿,湊近了細細看她。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蘇君儼如同端詳稀世珍寶一般,在心底勾勒了無數遍。

    就這麽看著看著,他的心中似有潮水湧動,右手近乎戰栗著伸出,小心地碰了碰她的頭發,又快速地收了迴來。

    手掌無意間碰到了褲兜裏的手機,蘇君儼掏出手機,打開了攝像頭,將這寧靜的睡顏變為了永恆。

    ◎注釋:此段思想提煉自《菊與刀》

    九迴腸

    虞璟就這樣安靜地睡在一片錦繡之上,連身上蓋著的被麵也是龍鳳呈祥圖案,滿底的鑲金嵌銀,綺豔非常。

    蘇君儼觸目所及皆是一片紅綠紫金,有些寒涼的空氣裏似乎還有淡淡的樟腦丸的味道。神經似乎也被這種綿軟柔麗的氣氛挑逗著,倘若,倘若能夠軟玉溫香抱滿懷……

    心裏咯噔一跳,他居然產生了欲望!

    蘇君儼用力按了按額角,從床沿站了起身,大概是這間屋子的氛圍太過奢糜悱惻,素來自持的他竟然也不覺移了心神。

    神情複雜地再看一眼沉睡的虞璟,蘇君儼悄悄退了出去。

    他正要掩上臥室的門,視線卻再次不由

    自主地嵌在了床上那個人影身上。

    在這個沒有空凋的房間裏,空氣是冷的。

    木質的家具隻有一張呆板的麵孔,不帶絲毫煙火氣。

    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了六年,需要何等強大的內心?

    虞璟是否在用這滿床綺麗來溫暖她枯槁的內心?

    每夜,她是否就是這麽守著滿床錦繡,親眼見著錦繡盛開,然後在時間的罅隙裏,等待一片錦繡慢慢成灰,風一吹,飄散?

    蘇君儼無法再在這個空間裏在待下去,那些一直被他刻意摒棄的——作為人的感情,此時此刻正隨著夜色發生膨化。

    於是他逃也似地下了樓。

    月華如水。蘇君儼在樓下靜靜地佇立了片刻,他的唇角漾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剛才,他幾乎是落荒而逃了呢!

    巷子依舊昏暗無光,逼仄不平。蘇君儼雙手插在褲兜裏,一個人走在這條小巷裏。

    風唿唿地吹開他敞著的大衣衣襟,撲上了他的胸膛。

    空蕩蕩的感覺。

    胸口有一種空落的感覺。

    從來不曾有過這種體驗,在抱過她之後。

    她的身體靠在他胸膛,她的頭枕在他的肩膀,她的手摟著他的脖子,她的氣息滿滿地環繞著他……

    蘇君儼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情緒走完了曲折的小巷,重新坐進了車裏。

    隨意垂在身畔的手不自覺地又觸到了褲兜裏手機的輪廓,摸出手機,按下了解鎖鍵,打開存儲卡,在圖像文件夾裏,第一張就是虞璟的睡顏。

    將圖像放大到布滿整個屏幕,蘇君儼默默地注視著她的容顏,也許是因為角度的問題,虞璟的眼底有一小片淡淡的灰色投影,像蛾類的翅膀。圓潤的鼻頭下麵是小巧的菱形的嘴唇,顏色很淺,像雨打過的花瓣。

    拇指輕輕按了按手機左鍵,手指在屏幕上滑過,停留在了“刪除”這一欄上,跳出一個對話框來“刪除此照片?”

    手指生生頓住,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按了“取消”。

    有些焦躁地將手機塞進口袋裏,蘇君儼發動引擎,黑色的沃爾沃緊貼著夜滑過一個半圓,鹽入水般融進了茫茫夜色……

    虞璟是被床頭的鬧鍾叫醒的。

    六點半。

    她按掉了鬧鍾,嗬欠連天地坐起了身,腦袋還昏沉沉的。

    習慣性地去床頭摸衣服,指尖卻隻碰到了涼沁沁的絲緞。虞璟這才驚覺自己居然是穿著羊毛衫睡覺的。

    床頭櫃上放著半杯早已冷透的白開水,旁邊還擱著氫溴酸山莨菪堿的白色藥瓶。

    虞璟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可能因為最近事情多壓力又大,睡眠嚴重不足,很久沒有發作的美尼爾氏綜合症便狠狠給了她一點顏色看。

    她先是給那隻白色的流浪貓帶了一些魚幹,然後覺得腦子裏一陣天旋地轉就暈倒了,緊接著蘇君儼就出現在了她麵前,要送她去醫院,她不肯去,蘇君儼就送她迴了家……理順了脈絡,虞璟心頭如同蒙上了一層陰翳,蘇君儼救了她一次,她心中不是沒有感謝,可是對方是蘇君儼,不是旁人。像他那樣一個深不可測的男人,她不想去找惹。然而偏偏三番五次和他有了交集,躲不開,避不掉。

    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的生活似乎要變天了。

    “高樊,前一陣子不是就說要相關單位負責修繕好老城區的基礎公共設施了嗎?怎麽到現在半點動靜還沒有?打個電話給市路燈管理處的負責人,讓他們盡快將老城區的無物業小區裏的路燈該修的修,該安的安,政府養著他們不是當擺設用的,成天嘴皮子上為民服務比誰喊得都響,實事卻不曉得做!”蘇君儼靠在座椅上,臉色嚴峻地向一旁恭敬而立的秘書吩咐道。

    高樊點點頭,“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和丁處長聯係。蘇書記,還有什麽事嗎?”

    蘇君儼揮手示意高樊他可以離開了,不想高樊才轉身走了兩步,就聽見蘇君儼又喚住了他。

    “等一下,我記得你妻子是在二人醫做醫生的,她是哪個科的?”

    高樊有些狐疑,小心地答道,“她在耳鼻咽喉科。蘇書記,您哪裏不舒服嗎?”

    蘇君儼擺擺手,“我沒事。我有點事想諮詢一下你妻子,麻煩你打個電話給她。”

    高樊掏出手機給妻子葉希打了個電話,“喂,葉希嗎?我是高樊。我們蘇書記有事想問你。我請蘇書記和你講電話。”

    電話那頭,葉希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唾沫。

    一個低沉悅耳的男聲想起,“葉醫生,你好。我是蘇君儼。”

    葉希連忙迴道,“蘇書記您好。不知道您有什麽事想問我,隻要是我能夠幫得上忙的,您盡管吩咐。”

    “葉醫生可以給我講一下美尼爾氏綜合症嗎?”蘇君儼的語氣很客氣。

    葉希雖然有些好奇蘇君儼何以會詢問這個病症,但並不敢多問什麽,“美尼爾氏綜合症又叫迷路積水,是由於內耳的膜迷路發生積水,以致出現發作性眩暈、耳鳴、耳聾、頭內脹痛症狀的一種疾病。”

    蘇君儼眉毛蹙了蹙,“是不是就是眩暈症?”

    “不能這樣講。眩暈症通常反映出前庭部位的病變,它是一種症狀,並不是一個疾病。而美尼爾氏綜合症的突出表現就是眩暈。”葉希解釋道。

    “那這個毛病嚴重嗎?可以根治嗎?”蘇君儼的語氣停在葉希耳中有一絲小心翼翼的緊張。

    “這個怎麽說呢?”葉希斟酌著說道,“美尼爾氏綜合症相對於其他一些中樞性頭昏症狀疾病,是危害生命影響較小的疾病。但是目前這個病還沒有特效的預防及治療方法。所以也是國際上公認的疑難雜症。”

    “也就是說沒辦法根治?如果惡化下去最壞會怎麽樣?”蘇君儼的眉毛蹙得越發厲害。

    “美尼爾氏綜合症發作時雖然患者極度不適,甚至有生不如死的感覺,但其實由於病變部位在內耳,因而很少有生命危險。而且這個病還有一特點,就是來得快、去得也快。至於後果,除了發作期旋轉、嘔吐、患者會有難忍的痛苦以外,還可以使迷路、前庭、耳蝸器官損害,造成耳蝸毛細胞死亡和前庭功能喪失,引起耳聾、共濟失調等危害性。如果是中老年患者,多次發作還可影響腦血管調節機能及大腦微循環,從而加重腦供血不足,誘發腦梗塞等症。”葉希說得很詳細。

    耳聾。蘇君儼抓手機的手不覺顫了一下。

    葉希聽得那頭半天沒有反應,試探性地喊道,“蘇書記,如果可以的話,您最好讓患者去醫院確診一下,畢竟美尼爾氏綜合症有八個不同的類型,確診了才好對症下藥。目前對於輕度患者,我們西醫主要還是使用一些鎮靜藥、血管擴張藥配合利尿藥,重度患者可以通過手術,開窗減壓,但是總體效果不太理想。不過中醫認為這個病和個人體質有關,比如說肝腎不足,肝陽上亢和痰火痰飲等都可以引起,所以中醫的一些偏方反而有些效果。”

    “好的,我知道了。今天這事麻煩葉醫生了。”蘇君儼禮數周全。

    “蘇書記您太客氣了。能幫上忙就行。您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沒有了。葉醫生你忙吧!我先掛電話了。再見。”

    “蘇書記,再見。”

    蘇君儼掛了電話,將手機遞給

    了高樊,“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

    “蘇書記這是說得哪裏的話,太見外了。”高樊仔細覷一眼臨窗而立的蘇君儼的神色,恭謹地背著手迴道。

    蘇君儼轉過臉,“你忙去吧!”

    高樊應了一聲,退了出去,不忘將虛掩的門帶上。

    蘇君儼的視線有些散亂,毫無焦距地隔著玻璃窗戶投向一片虛無之中。

    然而虛無當中卻清晰地浮現出一個人名——虞璟。

    虞璟。

    【大修】一斛珠

    顧瑒澄端著兩杯紅茶進來時,虞璟正伏在辦公桌上,一絲不苟地畫著圖紙。

    他輕輕地將其中一個馬克杯放到虞璟麵前,“喝點紅茶吧,暖胃。”

    虞璟抬頭,朝他微微一笑,“謝謝顧老師。”說罷擱下手裏的勾線筆,端起杯子,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

    顧瑒澄看見她粉色的唇瓣含著白色的杯沿,啜吸一口後還探出一點點舌尖,舔了舔嘴唇,心裏如同有一隻小貓在撩爪子,他隻得拿起自己的杯子,湊在上麵喝了一大口,以掩飾自己的內心的潮湧。

    虞璟放下杯子,又埋下頭畫圖紙去了。

    顧瑒澄也坐迴了自己的位置。

    因為兩張辦公桌並排而列,從顧瑒澄的方向可以清晰地看見虞璟桌上馬克杯雪白的杯沿上有一個小小的圓弧狀的茶漬,儼然是虞璟下唇的輪廓。

    紅褐色的茶漬仿佛生出了手,輕易就將顧瑒澄的心思虜獲了去。

    顧瑒澄突然有些羨慕起桌上那個普通的馬克杯了。

    一陣敲門聲響起,顧瑒澄這才收迴心神,喊了一聲“請進”。

    推門進來的竟然是何琇。

    “瑒澄哥你果然在這裏,我說怎麽在學校老是找不到你來著。”何琇語氣輕快,顯然心情愉悅。然而看見顧瑒澄身旁的虞璟之後,她的眼眸猛地收縮了一下。

    虞璟抬頭麵無表情地看了何琇一眼,便迅速垂下眼簾,斂去了眼中深重的恨意。

    顧瑒澄抬手指了指辦公室裏的沙發,“坐吧!”

    何琇笑了笑,隨手攏了攏鬢角的頭發,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問道,“瑒澄哥,她是誰啊?”

    顧瑒澄看了一眼虞璟,笑道,“她啊,是我的愛徒。”

    虞璟的眼角跳了跳,手裏的筆並沒有停頓。

    何琇“哦

    ”了一聲,忍不住又細細看了看虞璟,終於判定虞璟的姿色遜於自己,應該無法給她構成威脅。何琇倒是並未想起和虞璟那次的擦肩而過。

    感受到何琇的審視的目光,虞璟也抬起頭,冷淡地迴視過去。

    還是何琇先轉移了視線,她走到顧瑒澄身後,伸頭看向電腦屏幕,“瑒澄哥,青木的圖書館你設計得怎麽樣了啊?可不可以先給我欣賞一下啊?”

    顧瑒澄點開桌麵的文件夾,將效果圖一張張展示給何琇看。

    何琇借著看圖,一點點蹭著靠近顧瑒澄,虞璟看在眼裏,忍不住冷笑,看來上次唐糖嘴裏被她這個“妹妹”用眼睛強/奸的帥哥估計就是顧瑒澄了。

    即便用了香水,都掩蓋不住她渾身上下那股荷爾蒙的腥臊氣味。

    “瑒澄哥你好厲害啊!”何琇一臉崇拜地看著顧瑒澄。

    顧瑒澄笑笑,“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虞璟也功不可沒。”

    何琇嘴上說著,“強將手下無弱兵嘛,還是瑒澄哥你教得好。”眼角的餘光卻略有些不忿地掃了虞璟一眼。

    顧瑒澄並非遲鈍的人,自然不會感覺不出何琇對自己的親近之意,然而他對何琇全無感覺,這會兒虞璟又在場,說實話,他真不情願何琇來打擾他和虞璟獨處的時光。於是顧瑒澄不著痕跡地將身體靠在旋轉椅上,與何琇拉開了些距離,溫和地問道,“你怎麽會上我這裏來的?”

    何琇似嗔非嗔地看了看顧瑒澄,“瑒澄哥,你不歡迎我過來嗎?”語氣裏像是委屈又像撒嬌。

    顧瑒澄摸摸鼻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因為有虞璟在場,所以何琇無意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瑒澄哥,對了,爸爸說了,盡管按照你的想法去設計,錢的問題不用考慮。”

    顧瑒澄點點頭,“何先生已經和我說過了。替我好好謝謝你父親。”

    虞璟聽得這話,心下驚疑不定,難道青木的圖書館是何世祥砸銀子建的?如果真是這樣,豈不是意味著這些時候她都是在替何世祥幹活?

    右手不由用力捏緊了筆,骨節都有些泛白。

    何琇還在絮絮叨叨地和顧瑒澄說著什麽,但是虞璟什麽都聽不見了。

    自己竟然在給何世祥幹活!自己竟然在給何世祥幹活!腦子裏隻剩下這麽一句話在迴蕩。

    虞璟霍然站起來,顧瑒澄和何琇都有些吃驚地看著她。

    虞璟神色淡漠地看住顧瑒澄,“顧老師,我還有些事情,就先走了。”說完,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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