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誰說過的,流光一過二十年,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我的日子雖然不至於一過二十年,可倒是真的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飛和班長前些天都給我打了電話,他們快畢業了,都在忙著工作的事情呢!放下電話,感慨萬千,抬起手摸摸胸前左邊的口袋,琦,如果你還在,你也快畢業了,琦媽辛辛苦苦地供你讀書,好不容易看你考上了大學,可誰知……看看身邊的同學,看看大街上疲憊地找工作的大學生,再看看自己,感覺真是老了,想著自己這幾年的生活,都幹什麽了?忙著躲,忙著逃,忙著保護,忙著掙紮,除了那一段迴憶,除了這本日記和眼前這幾幅畫,關於自己,我似乎什麽都沒有,大不了,也隻能算個曾經擁有。

    這天上午,天氣熱得很,我躲在樹蔭下擺攤,廣州的夏天是能燒死人的,才坐兩個小時,我已經喝了三瓶汽水了,索性把帽子蓋在臉上睡一覺,剛躺下沒一會兒,就聽旁邊有人說:“畫像多少錢?”我拿掉帽子坐起來,不由一陣驚唿:“飛?你怎麽來了?”

    “你倒是很悠閑嘛!我畢業了,來廣州找工作!”

    “你……來廣州找工作?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不歡迎嗎?”

    “說哪裏話?快!快幫我收攤,咱找個地方去!”我莫名地興奮,見到老朋友真好!

    一個小時後,我們坐在了冷飲店裏。

    “真快!記得我上次去哈爾濱,還沒有多長時間,你就畢業了。”

    “是啊!真快,一晃都好幾個月了!我都老了!”

    “少鬧了!”看著飛,想著上次他說的話,他說過他畢業了就去她所在的城市去找她,去她身邊守著她。他果然來了廣州。

    “你怎麽找到我的?”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問到這兒,飛笑了:“說到這兒巧了!你知道我去麵試時看見什麽了嗎?”

    “什麽?別賣關子了,快招!”

    “沒看見那些東西,還真不知道你在廣州這麽有名!我在老總辦公室裏看見了名為‘一果’的畫。一看見這些畫就知道是出自你的手筆了!這樣就不難找到你了!試問,這世上能有幾個人會給乞丐賺錢?”

    “啊!所以你就來乞丐聚居地找我,而且還成功地找到了我!”

    “嗯!哈哈!”

    “你小子!哎,你真的看到了我的畫?你找了什麽工作?你沒去醫院嗎?”

    “沒有!在一個雜誌社給人家寫稿子!”

    “行啊!飛,沒看出來,你還有一手好文筆!”

    “那當然,優秀著呢!”

    這麽長時間了,好久沒這麽輕鬆地笑過了。

    “帆!我想和你說件事。”

    “嗯?什麽事?”看到飛沉下來的臉,我也緊張起來了。

    “我說過,我會來廣州,可是,可是,她也來了!”

    “她?誰啊!”

    “就……就是靜!”這個名字像是很難以啟齒一樣。

    我能說什麽呢?我想起了那張文靜倔強的臉。我笑笑:“一切隨緣吧!”

    “對!一切隨緣!我曾經用這句話無限期地安慰自己,鼓勵自己,我從希翼到冷靜,從迷茫到等待,然後就一直等到今天……”

    “飛!”我剛想打斷他。

    “不!帆!你讓我說出來吧!我等了你七年,我不相信你一點都感覺不到。我今天追到廣州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些,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些。從你高一轉來,我就注意到你,你不愛講話,不理人,第一次去天台,其實,當時我也在,隻是坐在陽台的後麵,我不想打擾到你,所以我就再也沒去過,你有好多好多的故事,你有好多好多的話都藏在你的眼睛裏,都寫在你的畫裏,後來琦走進了你的生活,我很感謝她帶給你的所有,她把你帶進了我們大家的生活,我能體會得到你對琦的那份珍惜和在乎,甚至是依賴,因為我知道在琦出現之前的日子,你一定很孤獨很寂寞,所以,我隻在旁邊靜靜地跟著,一次次地去偶遇,我告訴自己,等高中畢業,我一定告訴你,在你身邊的不是隻有琦,可是,誰知,陰錯陽差,帆,你知道嗎?其實我是想去上海,後來,知道你要去哈爾濱,我拒絕了上海的特招,改了誌願去哈爾濱,我想,和你去同一個城市念大學,在大學裏完成自己的學業,身邊有你陪著,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好,直到你告訴我,照顧好琦,我才知道,原來,我等了兩年是為了等你的托付。那天在天台,當你告訴我你要去上海,我後悔得恨不得殺了自己,老天簡直在和我開玩笑,既然這兩年不夠,那麽,我隻有繼續等下去。

    可是,萬萬沒想到,蕭一舟出現了,一切都不一樣了,一切都變得我不能夠掌握,老天好像在故意耍我,我安安靜地等著你畢業,我滿懷著希望,可是你休學了,雖然迴到了哈爾濱,卻不是為了我,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別說讓你離開琦,就是讓你看看周圍的人都是不可能的,那段日子讓你焦頭爛額,你滿眼滿心地都是琦,我告訴自己,會好的,會好的,琦會好的,琦好了,你就會好了,你好了,我就又可以擁有一份希望了,可誰知,誰知,琦,琦她……看著當時的你為了琦痛苦,為了琦難過,為了琦追悔,為了琦發狂……我徹底地絕望了,此時的我更是不能開口了,我隻希望你能好起來,直到現在我都清楚地記得你不清醒時的那段日子,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隻認得我,你的那份信任,讓我曾自私地希望你不要再清醒過來,這樣你就不會痛苦,我就帶你走,把你緊緊地帶在身邊。

    又是四年,我大學畢業了,我要找工作了,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默默地守候了,帆,還記得那首《情難枕》嗎?我曾用這首歌的每一句話安慰自己,我無數次地聽,無數次地唱,帆,我說了這麽多,並不是要逼你給我一個答案,說這些,是要給自己的這七年一個交待。”

    飛一口氣地說了這麽多,表麵的平靜掩飾不了他內心的激動,畢竟這是他七年的感情,這是他執著守候的渲泄啊!

    這份感情我怎麽承受得住啊,擦掉眼裏的淚,我必須要給他一句話,我不能再這樣自私。

    “飛,我當然都知道。你來廣州,我當然也明白。我隻是覺得自己有太多的對不起,我承認,直到現在,我依然擺脫不掉這份對琦的思念,不過,我正在努力,在這之前,我不會也不想接受任何一份感情,我不能這樣做,對不起!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放下所有的顧慮,就躲在你的保護下封閉自己,可是,我不能這樣對你,我也好矛盾,我不敢接受你,又不能自私地讓你等下去,飛,其實靜……”

    “好了!有你這幾句話,足夠了!你不要有思想負擔,這隻是我的選擇,我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說過,即使到後來,我等不到,那我就悄悄地離開,這是我們兩人的事,不要提別人。”

    我不說了,他也不說了,他要說的都說了,他也做好了準備,接下來要做什麽,我應該說的也誠實地說了,接下來要做什麽,卻不知道。

    老天注定了他要繼續等待,注定了我還要繼續孤獨著,希望這所有的一切都能有個盡頭。

    掛在黃老板畫廊裏的那幾十張畫又獲得了滿堂彩。我把這整個過程中的所有事宜全交給了酒吧老板,我們都叫他“酒哥”,他就像我的經紀人一樣,而每次我也隻拿報酬的一半,酒哥說要在酒吧給我開個慶功宴,說是要慶祝我正式在廣州藝術界打響了名氣,雖然他說得過於誇張,但是小有名氣還是稱得上的。

    晚上的宴會很熱鬧,雖說我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可是這個場麵我還是很感動,畢竟,畫畫是我生命中無法缺少的一部分,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畫畫始終都是我表達的方式,唯一的方式。當在這方麵可以並且已經取得成績的時候,這份驕傲就會被無限放大。

    台上有很多人,我讓老板把整個樂隊都請上了台,我拉著默默,旁邊是酒哥,還有樂隊的一些歌迷,台下也有很多人喊著叫著打著口哨。

    “靜一靜,靜一靜!”酒哥樂嗬嗬的講話了:“非常感謝大家今晚的光臨。來到這裏參加一果的慶功宴。下麵,請我們的大畫家一果來和大家說兩句。”

    還是頭一次被推上了這眾目聚焦的地方,我何時像現在這樣被人矚目過,我還真是不能習慣。默默轉頭給了我鼓勵的一笑。

    “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謝謝酒哥的仗義相助。謝謝默默為我做的一切!”

    “好!剩下的時間,大家盡情狂歡吧!今天所有的東西,都算在lookfor酒吧身上。”

    “哦——”又是一陣歡唿。

    “默默!唱歌助興吧!”底下的人喊著。

    “好!”今天的默默興致很高,她攔著我走上吧台,她點了一首“美麗心情”要我和她合唱。我愣愣地杵在台上,握著麥克風,不知道唱還是不唱。

    我想起了琦……

    看著台下狂歡的人們似乎也唱多了,樂隊醉了,駱駝醉了,酒哥醉了,黃老板也醉了。就連默默也醉了,那麽,我也醉吧……

    “哎!默默!過來!”台下的黃老板站起來鬼叫,“默默!來!親我一下!我買她一百張畫!”

    黃老板真的喝醉了,他這麽一喊,台下一幫人跟著起哄,“親一個!親一個!”

    我沒聽清似的拿著麥克風站在台上,搞不明白台下為什麽這麽亂,默默紅著臉羞憤難當地看著台下的黃老板,突然她轉向我,用手扳過我的臉,摟住我的脖子,吻住我,好長時間都沒有鬆開。

    這一刻,仿佛時間都凝固了,這種觸電般的感覺幾百個世紀前曾在那個什麽都毀滅了的痛苦時刻發生過,而現在,這是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眼前的人是誰?周圍好像都高速旋轉起來,旋轉到哪一個外太空誰也不知道,台下沒了聲音,台上也沒了聲音。

    默默緩緩地鬆開我,雙眼迷茫深深地看著我,她好像鬆了口氣,台上台下的人都等著想明白眼前的一切。

    我也蒙了,愣愣地看著她,“如果我要毀滅,那麽,我要你來陪我!”這件事過後好長時間我都沒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

    緊接著台下的尖叫聲、口哨聲比剛開始更瘋狂,默默接著去唱她的歌了,默默更沉默了,樂隊的鼓聲更響了,剛才的事太突然了,說不清我的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滋味,躲到角落裏去偷喝酒,突然感覺不遠處有個人一直在看著我,看過去,是飛!

    竟然是飛!杯裏的酒差點灑出來,我不知道我怕什麽,燈光太暗,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不過,他那雙眼睛,我卻始終躲不開。剛才那一幕,他必定是看見了,我要怎樣和他解釋,我應該和他解釋嗎?我從來沒和他說過有一個像極了琦的默默。

    飛默默地離開了,沒有和我說任何一句話。吧台說他喝了好多的酒走的。

    我應該追出去,卻沒有立刻追出去。

    自從那次慶功宴後,越來越多的人來買我的畫,而同時謠言和非議也像我的知名度一樣上漲,對於我身邊的默默,其他人總是給予了太多的關注,默默沒有向我解釋她上次的行為,我也沒問,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痛楚。我也猜想過,默默的那個他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怎麽會在我身上找到他的影子呢?或許,我們就是在最脆弱的時候給了彼此一個可以寄托,“各取所需”這可能是我們維持彼此這段交往的基礎,彼此都不會去計較這真與假。

    隻是,飛,我應該怎樣和他說呢?

    這天,我去飛的公司門口等他下班,我想還是和他說說吧!

    我在公司樓下的大廳裏看到了自己的畫,欣賞之餘不免也湧出了幾分自豪感來。

    下班時間到了,大廈裏的人陸陸續續走了出來。飛一身西裝,從來沒見他穿成這個樣子,還蠻帥氣的。

    “飛!”

    “帆?你怎麽來了?”看到我來,飛一陣驚訝!

    “等你下班,有時間嗎?晚上想找你吃個飯!”

    “好啊!去哪兒?”

    “飛!”後麵傳來一個熟悉的叫聲。

    “靜?”我叫出了聲,飛顯得有些不自然。

    “飛,晚上去哪兒?”靜迴過頭,看見了我,“帆?你也在這兒!看見你很高興!”

    “我也是!你們……”

    “哦!我們在這同一幢大樓裏工作!”

    “噢!很好啊!老同學,在廣州也有個照應,既然你們晚上有事,那,飛,咱們就改天吧!”突然間我有了種報複的快感,看你小子怎麽辦?

    “哎!帆!我沒事!”飛轉頭對靜,“好了,靜,你不要鬧了,我晚上有事!你迴家去吧!”

    原來,靜不僅僅是追到了廣州,而且還追到了同一個辦公樓裏。坐下來準備叫東西,飛還在低著頭,尷尬得很,我有種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意味。

    “你們在一個公司啊?”還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不……不是……隻是……隻是同一個大廈而已!”

    “噢!也不錯啦!都是老同學,照顧一下也方便!”我開始用話逗他,竟忘了,本來是我向飛來解釋的,怎麽變成像是他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呢?”

    “帆,最近很忙吧!我在雜誌還能看到你的報道呢,說你是美術界不可小看的一枝花!”

    “算了吧!少逗我了!”想到默默,還有那些小報瞎編的傳聞,我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飛,我想和你說說默默。”

    飛也不笑了,用手拍了拍額頭,可以想見,這段時間,這些誇張到一定程度的假報道讓他煩惱不堪,這些報道我也看過,有的說我們是一起從美國迴來的,一個學音樂,一個學美術,有的說我們在lookfor酒吧打架認識的,有的說我背後給了默默多少錢,讓她在酒吧犧牲自己幫我賣畫,可是不管怎樣說,都離不開那台上的一吻。

    “那時候我剛來廣州,默默是星期三樂隊的主唱,有一次,在酒吧裏有一個客人想欺負她,那天我喝了很多酒,衝上去幫她,受了傷,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可是,我並不想再認識任何人,誰知道……”

    “帆,又是同樣的開始,不是嗎?我看過她,她真的很像琦。”

    我一驚,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雖然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可是,她告訴我說,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很多她已經離開的男朋友的影子,甚至於我的眼睛,而有時,我也恍惚中看到了琦,那個時候,我也告訴過自己,她不是琦,我曾經要離開,可是她告訴我,她不會打擾我,就這樣,為了滿足我的自私,我留下來。”

    飛的臉色越發凝重。

    “她為了讓我的生活有些新的內容,不要每天死抱著迴憶不放,他要求客人買我掛在酒吧的畫,一張畫,她陪一杯酒。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也是這樣,我的畫才被人發現的。我承認,在這段日子裏,我的生活的確有了些改變,我很感激她。”

    “那你對她……”飛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樣組織這句話。

    我笑了一下,我知道飛擔心的是什麽。“我很感激她,改變了我的生活,使我的日子不再那麽沉悶,我知道她不是琦,琦隻能生活在我的記憶裏,我也知道,默默幫我不僅僅是為了我,從這一點上說,我也應該去感謝一下她那個男朋友吧!”

    “她的男朋友……”

    “我也不知道,她沒說過,我也沒問。”我頓了一下,“至於,那天,在酒吧,她,她那一吻,對不起,我不知道怎樣解釋,我也搞不清楚,可能是她喝多了吧!”

    “帆!我相信你,謝謝你今天來告訴我這些。”

    “你不要這麽說,我總覺得,我欠了你太多!”

    “帆,這是我的選擇,沒有欠與不欠!帆,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如果她發生危險,你會……”

    “飛!”他的話沒說完,我就激動地打斷了他,我的心忽然間好痛。不知道是因為有個人觸碰到了我心裏隱藏得最深的部分,還是潛意識地迴避這個問題,抑或是我不允許有人拿琦和默默作比較是因為我也不知道比較的結果。

    飛看我漲紅了臉,慌忙說:“對不起!帆!對不起!我想我是瘋了!對不起!”

    “不!飛,沒關係!”我想了想,“飛,我不想麵對這一天,我也不會麵對這一天,如果,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我會推開她。”

    “帆!對不起!”

    接下來的日子,我繼續畫著我的畫,默默繼續唱著歌,飛繼續著他的等待,靜也繼續著她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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