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浩白,字再丞,曾用黑白、老柏、白翁等筆名,蕭山樓塔人,蘇州已故教育家書畫家。由於樓浩白生前為人極其謙遜低調,當今外界知道他的人並不多。據樓先生弟子袁景偉先生說:前幾年上海一家拍賣行拍賣一個小冊頁,裏麵有唐雲、程十發等名家作品,其中有一幅樓浩白先生的作品,畫得很是精到,但大家都不知樓先生為何人?其實,凡與樓浩白熟悉的人對於他的人品畫品都有著極高評價,著名國畫家謝孝思先生生前有一次談到樓浩白先生時曾這樣說:“居於德,遊於藝,係何人?樓浩白。” 也有感於樓先生的高尚的人品畫品,旅居上海的美術大師劉海粟先生生前還曾專程到蘇州造訪樓浩白先生,並與其合影留念。今年是樓浩白先生誕辰九十周年,樓先生之子樓非堯、學生學生袁景偉、劉蘇、劉桐等相聚留園商議為樓先生舉辦一些紀念活動,筆者也應邀參加。這次碰頭會也實際上也是後輩們對樓先生的一次追思會,大家從各個角度談了樓先生的生平事跡,又向筆者提供了些樓先生的資料,包括書畫作品、詩作等。筆者據此撰成此文,並以此紀念這位德藝雙馨的已故老畫家。

    一

    1921年樓浩白出生於浙江蕭山樓塔的一個書香門家庭。3歲時,酷愛書畫的父親便著意培養他在書法方麵的興趣,5歲時又指導他練書法。其實,樓浩白父親在繪畫方麵也頗有功底,曾師法任伯年畫派。而天資聰穎的小浩白也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7歲時所作條幅、山水中堂就得到行家好評,並以“浙東神童”譽之。樓浩白不僅繪畫好,其它課業也很出色,13歲那年樓浩白以優異成績考入湘湖師範學校。3年後樓浩白考入上海美專研習國畫,開始係統學習中習畫理,為他以後的藝術道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1945年,樓浩白在富陽興辦個人首次畫展,展出精品一百餘幅,義賣賑災,觀者如雲,轟動一時。兩年以後,他在杭州、盛澤舉辦多次個人畫展,好評如潮。

    樓浩白不僅擅長書畫,其傳統詩文功夫也很深厚,他才思敏捷,文彩橫溢,被時人譽為“富春才子”“浙西三怪”。1944年,23歲的樓浩白出任杭州《民聲報》總編輯,每每遇到報紙“開天窗”時,編輯人員便要他前來“救火”。而樓浩白的“急就章”也很特別,常常在電話裏直接口授文章,文字人員根據他的口授直接排版,五百字的短文相差竟不超過兩個字,且文彩飛揚,一氣嗬成,令人驚歎不已。

    樓浩白先生不僅才華橫溢,更為可貴的是他有著一顆拳拳的愛國愛民之心。他的青年時代正是日本侵華,民族災難空前深重之時。為了抗戰,他以筆為槍,創作了許多宣傳抗日救國的作品,用手中筆鼓舞人們的抗日鬥誌,並組織劇團到民眾中演出抗戰劇目。除此而外,他還多次舉辦畫展,並將義賣所得“賑濟諸浦蕭邊區饑民”。抗戰勝利時,人心思和。作為《民聲報》總編,樓浩白以《民聲報》為陣地,撰文反對內戰,唿籲國共合作。《民聲報》成為反映民生輿情,反映民生疾苦的重要窗口。

    新中國成立後,百廢待興。作為一名資深報人,樓浩白來到蘇州轉行成為一名教育工作者,先後在吳江縣盛潮中學、江蘇省第三革命殘廢軍人速成中學、蘇州師範學院、蘇州市第三中學等校從事語文教學工作,時間長達四十餘年。樓浩白先生講課內容精彩豐富,雖然聲音很輕,學生也聽得津津有味。他記憶力很好,唐詩宋詞,精彩古文張口就來,常常贏得學生滿堂喝彩。在黑板上所書文字圖畫也很是精妙,下課時學生竟不忍心擦去。樓浩白先生為人隨和,生性幽默,下課之後也總有許多學生圍在他身旁談生活談學習,不忍離去。每每學生或朋友有困難,他都盡其所能給予幫助。有一次,為了幫助一位朋友度過難關,因手中無錢,他竟自作主張將愛人的手飾變賣了。

    樓浩白先生是個做事極其認真負責的人,對自已所從事的教育工作尤其如此。有一次,樓浩白在上課時發現一學生打瞌睡,這本是一件平常事,但樓先生卻為自已講課不能吸引每一個學生而自責不已,其敬業精神由此可見一斑。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樓浩白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已的學生學有所成,將來做一個對國家對社會有用的人。而對於那些誤入歧途的學生,他的內心的痛楚也是難以形容的。文革中,樓浩白被打成反革命受到殘酷迫害。有一次樓浩白被還是學生的紅衛兵小將按在地上打成骨折,盡管身體疼痛難忍,但樓浩白最為揪心的莫過於“學生之痛”了,迴到家中,他寫下這樣一首詩:“英姿洌洌氣吞牛,敢教先生五體投,如此少年誰似得,仲尼相見也低頭。”

    桃李不言,下自成溪。樓浩白先生從事教育四十餘年,一生桃李無數,他的這種高尚品性對學生也產生了深遠影響。他的學生雖然從事工作不盡相同,但表現都很出色。每每得知當年學生在自已崗位取得的成績和榮譽,他都興奮不已,祝賀之餘,總是勉勵學生繼續努力。樓浩白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學生們給他寄來的明信片、信件他都一一保存,師生之誼持久而熱烈。

    二

    在吳門畫壇,樓浩白先生是以“三絕詩書畫”而為人所知的。他早年大量臨摹八大山人、揚州八怪等作品,尤為鍾情於鄭板橋的書畫。人物、山水、翎毛、走獸、草蟲、蔬果無一不工,他的國畫作品頗具任伯年的韻味,清和雋永,格調高古;筆墨也很是精到,構圖富於變化,且多以小寫意為主。樓浩白先生早年對於連環畫這種大眾喜聞樂見藝術形式頗為癡迷,先後創作出版連環畫二十餘冊,其中尤其以1961年出版的大型彩色連環畫《蔡文姬》影響最大。每創作一幅作品,他都要尋找大量相關素材,精讀背誦大量古詩,並由此養成了深厚的文學素養,對於傳統文化有著精深的造詣。所有這些無形中也為他的書畫創作打下了很深的傳統基礎,這也使他的作品中透出一股濃濃的“文人氣”。得益於早在上海美專學習時所接受係統的西畫教育。樓浩白先生西畫功底也很深厚。他的國畫創作參入西法,如講究創作對象的生物解剖,散點透視、注重光色的運用,這也使他的國畫作品別開生麵,較傳統創作多了一份看法。如他的貓畫作品,在注重傳統筆墨造型手段運用外,還注重於貓的生物解剖學的把握,其墨塊因貓的骨架結構而設,神形兼備,栩栩如生。

    青年時代的樓浩白先生就是一個堅持真理,並具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人。新中國成立後,樓浩白積極參加各項社會活動。抗美援朝時,他就曾多次用稿費參加“捐獻飛機大炮”。作為一個書畫家和詩人,他用自已的作品謳歌我們偉大的民族,抒發對祖國和人民的情感,這也使他的作品具有很強的時代感。

    象許許多多的老藝術家一樣,文革中,樓浩白先生盡管受到殘酷迫害,但他對真理的追求和對藝術的熱愛並未有絲毫的鬆懈。在那些艱難的日子裏,樓浩白用畫用詩表達自已對百姓的關愛,對國家前途的擔憂,對真理追求的堅定信念。“老樹附危石,倒懸若困虯。任他風雨急,始終不低頭。”(《懸崖孤鬆》)“身出淄泥自皎然,波心特立態翩翩。亭亭不為狂風折,驟雨幾番色更妍。”(《詠荷》)。常言道:詩言誌,這些充滿鬥誌的詩文充分表達了樓浩白不與邪惡勢力低頭的頑強鬥爭精神,不禁令人聯想到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那首《詠竹》詩來:“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麵花。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人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真可謂“英雄相惜”了,由此我們也不難理解,為何在眾中書法中,樓浩白先生對鄭板橋字情有獨鍾了。他的板橋體書法,如秋花倚石、野鶴戛煙,天趣盎然,表達了他在困境中的樂觀精神,並期望除妖之劍的早日降臨。1976年暮春時節,正值文革之末,四人幫橫行之時,樓浩白先生創作了一幅《群貓》圖,畫麵十餘隻貓昂首踞立、虎虎生風,仿佛即將出征的戰士,畫中還題詩一首:“十年陋巷樂簞飄,蠹帙燼餘慰寂寥,鼠擾偏狂知忌器,挑燈扶病寫群貓。”在那個**的年代,樓浩白多麽希望這些群貓躍紙而出,逮盡那些禍國殃民的“碩鼠之輩”。

    1976年金秋十月,四人幫被粉碎消息傳來,樓浩白欣喜若狂,激情創作《奔馬》,並題詩雲:“不辭鹽車役,未恥伍罷驢,十年困櫪下,悲慨複何如!春雷動天地,妖霧瞬息除。無須孫陽索,   健足舒,迎風作龍嘯,千裏誌遂初。”正象他自已在詩中所說的那樣,樓浩白以極大的熱情投入了工作中。每天常常工作到午夜一時才睡,早上五時即起,勤奮創作,他要把在十年文革中失去的光陰奪迴來,他的藝術生命也由煥發出新的光彩。這一時期,樓浩白創作了大量優秀作品,僅在1980年前後,他在《藝術世界》、《江蘇畫刊》、《新華日報》、《解放軍報》等報刊發表數十幅字畫和詩詞,留園 和虎丘等許多名勝古跡也留下了他的墨寶。

    晚年的樓浩白先生雖然疾病纏身,但精神依然樂觀,創作不止,並積極參與社會活動。1983年元旦前夕,蘇州市象牙微雕家張毓基去醫院看望樓浩白先生,向他講述自已在喀喇昆侖山冰峰哨卡所見所聞。當談到哨卡官兵常年生活戰鬥在冰天雪地中,由於長年吃不上新鮮蔬菜,指甲都枯萎了。有時因大雪封山,人生重病了隻能用電波與山下醫院傳遞病情,進行會診時。樓老聽了不禁老淚橫流,當即抱病作詞一首《沁園春》相贈:“佳節思親,萬裏神馳,祖國西邊。望銀濤漫卷,匯成雪海;冰峰如削,刺破雲天。鴻鵠難飛,猿猱不度,極目茫茫渺灶煙。誰曾料,有英雄哨卡,屹立峰巔。戰天鬥地年年,憑一寸丹心十億連。看冰宮歸殿,宛如瓊閣;芹根蒜葉,色比花妍。社鼠猶藏,天狼偷顧,地凍天寒枕戈眠。為四化,誓關河固守,勒石燕然。” 1月26日,由樓浩白手書的這幅詞條幅連同張毓基根據該詞製作的象牙微雕一並被寄往祖昆侖哨卡。哨卡官兵們捧著樓老的擁軍條幅激動不已,在遙遠的祖國邊陲向這位可敬的老人表示深深的敬意。上海評彈團著名演員趙開生獲知此事後,還趕在春節前夕將這首詞譜成評彈《沁園春•贈給喀喇昆侖鋼鐵哨卡》,在各地演出,受到觀眾熱烈歡迎。樓浩白先生為此也很是激動,他心中也一直記掛著哨卡的英雄們。1983年11月,樓浩白先生再次作詩相贈:“關山遠隔萬千重,自有紅心兩地通。四化每聞傳捷報,激情無限念英雄。”

    作為一名書畫家,樓浩白先生在勤奮創作的同時,還致力於書畫新人的培養。現為蘇州女畫家協會秘書長的劉蘇至今還清楚記得跟樓老學畫時情景。樓浩白全家三代擠在三十平方米的小室子裏,他的房間既是會客室,又是臥房兼工作間。由於桌小,每每教學生畫大畫時隻能葡伏在地上,累得腰酸背疼,卻依然“樂此不彼”。他教學生也很有一套,對學生循循善誘,不僅教技法,同時更注重講畫理,使學生在不知不覺中掌握其實質。他還常常讓學生參與自已的創作來使其理解繪畫的真諦,並且在完成的作品上一並署上學生的名字,其博大的胸懷常令學生感動不已。如今在藝壇上學有成就的中青年畫家每每提及當年樓老對自已的諄諄教誨也總是感激不已。他的學生袁景偉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下放到蘇北新海農場,每每迴蘇州總要帶上自已畫作請先生指導,樓老對這位虛心好學的學生也是鍾愛有加,悉心指導。得益於恩師教誨,袁景偉先生如今成為吳門畫壇畫貓專家。

    由於文革殘酷折磨及過度勞作,晚年的樓浩白健康狀況一直不太好,他患有嚴重的肺心病,發病時有時不得不通宵倚坐在床上。實不得已,他在門上貼了一張紙條:“肺心病變,坐臥俱難,朋好枉顧,幸恕簡慢。”有時來客見狀,為免他過於勞神,交談中便請他以筆代言。結果往往是談起藝術,便全然忘記了病痛,猶如健康人一般。他平時接人待物,也總是穿戴得整整齊齊,幹淨利索,即便病重期間也是如此。他對人說:注重禮儀也是對他人的尊重。有一天,他從早到晚接待了九批客人,送走最後一位外地鳥類學者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鍾了。或許是過於勞累,子夜時分樓浩白突然咯血不止,家人見狀也心疼不已,勸他好好休息。然而,第二天當學生夾著畫夾如約前來學畫時,他依然不顧家人勸阻從病床上掙紮起來堅持授課,學生見狀也很是感動。

    1984年,樓浩白先生在蘇州不幸病逝,享年63歲。悲痛之餘,人們對他過早離世也是惋惜不已。1986年,樓浩白逝世兩周年之際,在有關部門的組織下,《樓浩白遺作展覽》在蘇州展出,陳大羽、費新我、謝孝思、張辛稼、吳進賢、錢太初等數十位書畫大家為遺作展題詞。隨後,該展又移師南京、杭州(蕭山)等地。“逝人已去,德藝永馨”,展覽期間,在緬懷樓浩白先生高尚品德同時,人們對他的詩書畫藝術也是讚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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