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28年薛福鑫出生於吳縣東渚鎮陽村一個匠師世家,舅父朱祥慶、朱富慶大哥薛鴻興曾參與東山雕花大樓和靈岩山大雄寶殿的設計和建造,在當地都是響當當的名匠。在舅父哥哥的言傳身教下,薛福鑫自小就喜歡拿著鑿刀東刻西雕的,在雕刻方麵顯示了不凡的才氣。16歲那年,一次,有人請他哥哥搞磚刻門樓,哥哥有意要試試弟弟的技藝,雖然接了活,但開了個頭便稱有事,讓小福鑫先來做做。一個小孩子能搞這活嗎?那位東家很是擔心,幾乎天天問薛福鑫:“你哥哥什麽時候才能迴來呀?”“快了!”薛福鑫每次都這麽迴答。這樣的對話不知重複了多少遍後,薛福鑫已把一個完整的磚雕門樓奉給了東家,上大梁那天,當眾多的客人看到門樓上那栩栩如生的漁耕樵圖,不僅大為讚歎:這是誰刻的?當東家告訴說是薛福鑫刻的時,大家更加驚訝不已,連聲說:“想不到這孩子竟有這般手藝,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果然沒多久,薛福鑫便拉起了自已的隊伍,當上了帶班師傅。薛福鑫是一個既聰明又好學的人,承擔了蘇州鋼鐵廠紅葉造紙廠的建廠工作,他發明的“懸空吊網絡作業法”還獲得了“發明創造獎”。在實踐中,薛福鑫的建築技藝得到迅速提高,他基本掌握了香山匠人應具備的建築技藝,還能雙手一筆畫龍的技巧。由於他的出色才能,1959年他被組織上調到蘇州園林修建隊,從此與蘇州園林結下了不解之緣。

    盡管進了蘇州園林修建隊,然而隻有初中文化的薛福鑫卻沒有絲毫的輕鬆,他知道蘇州園林集建築、繪畫、雕刻、園藝、盆景、書法、詩詞及疊石理水等眾多藝術於一體,沒有深厚的文化藝術修養那是很難有所作為的。自打走進了蘇州園林這座藝術殿堂後,薛福鑫便開始惡補這方麵的知識,在五十年代末他幾乎每個夜晚都是在夜校的課堂上度過的,此外他還抓緊時間師從蔣吟秋學書法,從王子禎學齡前山水,周瘦鵑、孔昌照、汪興伯、謝孝思、陳從周、黃養輝等都成了他的良師益友。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艱苦的學習,薛福鑫終於在眾多的園林工匠中脫穎而出,成了蘇州園林的守護神。大凡蘇州園藝界有什麽大的工程都少不了他的指導與參與。1963年10月,薛福鑫受命負責拙政園“遠香堂”的落架大修。“遠香堂”是拙政園的主體建築,屬國家一級保護文物,上級要求他做到“修舊如舊”,保持其“香遠益清”的風貌。為了圓滿地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薛福鑫幾乎天天泡在了香遠堂,屋 上那對參破不堪的臥式麒麟總讓他感到有些不自然,既顯得臃腫又不美觀。為了改變這種狀況,他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把麒麟由臥式改為立式,並將位置向上移了五寸以切合遊人觀賞的視角。他這麽做可是要擔風險,上級明明規定:要修舊如舊,你薛福鑫作這麽大的改動不是破壞文物又是什麽?工程完工後,果然有人以“破壞文物”將薛福鑫告到了國務院文物管理局。文物局接報後,十分重視此事並立即派有關專家前來調查此事。當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專家聽了薛福鑫的匯報後,又勘察了現場實物,看到那兩尊威風凜凜的麒麟時不由得翹起了大拇指說:“你這樣改得好,想不到你這麽年輕卻是身懷絕技,藝高膽大,我來這兒之前,還以為你和我年紀差不多呢,真是後生可畏啊!再過十年,你可是不得了!”後來,朱德委員長陪同外賓遊拙政園時,也稱讚“遠香堂”精美絕倫,修得好。

    “遠香堂風波”對薛福鑫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大的鼓舞,他深刻地感到,古文物的修複“修舊如舊”固然重要,同時還應當在保持原有風貌上有所創新。在修複“網師園”中那座精美絕倫的“磚雕門樓”時,薛老特地把下層“斜角萬字”欄杆上層飛罩掛落在損壞的地方,使人一點也看不出修的“痕跡”來。構思可謂精心獨到,巧奪天工。七十年代初,他在修理滄浪亭時,竟然能將隻剩下了一隻尾巴的獅子按原樣給恢複得活靈活現,使知情者讚歎不已說:“薛師傅你真不簡單,一對獅子隻剩一對尾巴,你竟然能讓它活了起來了。”

    蘇州園林在文革中遭到很大破壞,文革結束後修複任務也十分的繁重,而且有時給薛福鑫的時間也是極其的短促,薛老就經常遇到十萬火急的修複任務。有一次,緬甸國家元首到蘇州要遊覽虎丘,可當時劍池旁懸崖壁上原來鐫刻的《劍池銘》在文革中被人鑿掉了,留下來一條條馬槽似的印痕煞是難看,有關部門要求園林修建隊盡快采取措施加以補救。怎樣才能不露痕跡呢?大家對此談來談去,一籌莫展,薛福鑫說:“可以用快幹水泥做舊麽。”大家一聽邊聲稱“妙”,於是連夜動手拖來水泥和黃砂,按照山石紋路和色彩用快幹水泥塗抹,然後再用苔鮮打爛後的水汁塗在上麵,古趣盎然的,竟然看不出一點痕跡。大家都歡唿不已,而薛老卻坐在旁邊一言不發,心情顯得很沉重。大家知道他一定又是在為《劍池銘》的被毀而暗自傷神呢?

    二

    長期生長在文化之鄉,薛福鑫對古文物有著一種深厚的情感,蘇州園林之所以在今天能保持它的風貌,這其中也有薛福鑫的一份心血。至今在蘇州還流傳著許多薛老保護文物的故事。

    1966年秋的一天傍晚,薛福鑫下班正要迴家時,園林建築隊的一位老同誌急匆匆地趕來對他說:“不好啦,剛才得到可靠消息,從天津來的一批紅衛兵明天就要來到蘇州破四舊了,說是首先要拿滄浪亭開刀!我們該怎麽辦?”“滄浪亭?”薛福鑫聽了不禁大吃一驚,滄浪亭堂牆壁上有清代名家顧湘 雕刻的春秋至清代594位對蘇州有傑出貢獻的人物形象和事跡,這些平雕石刻可是滄浪亭的“鎮亭之寶”,要是毀壞了就沒有絲毫修複的可能,我們必須保護好它。薛福鑫馬上把這事向園林修建隊隊長徐漢衝匯報,徐隊長聽了也是焦急萬分:“時間這麽短,我們該怎麽辦呢?”薛福鑫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先用紙筋將石雕全部塗抹,在上麵刷一層石灰水,再在上麵寫上幾條革命語錄,把廳內放滿雜物,鎖上大門……。”徐隊長聽著聽著,臉上露出了笑容:“小薛啊,還是你有辦法啊,就照你說的辦。”大家連夜動手就這樣把五百人物雕像給掩護起來了。當第二天一早,紅衛兵衝進滄浪亭,在滄浪亭一陣亂跑之後,看到沒什麽四舊好破,便又到別的地方轉囿去了。

    如今去過虎丘的人對虎丘山上那3個大如方桌的“冷香閣”三個大字一定會記憶猶新,那是清代一位著名書法家的手跡,十分珍貴。這三個大字之所以能保存下來與薛老的著意保護也是分不開的。文革中,有一天,薛老聽說有人要敲掉這三個大字,便立即趕到現場,對那幫人說:“毒草除掉可以作肥料,為啥一定要把它敲掉呢?鋪在地上還可以走路,讓眾人把它踏在腳底下永世不得翻身不是更好嗎?何必要敲掉它呢?”那幫人聽了覺得薛老言之有理,便罷了手,這三個大字因此得以逃脫被毀之命運。薛老機智由此可見一般。無獨有偶,虎丘劍池旁有我國宋代大書法家米芾題寫的摩崖石刻“風壑雲泉”幾個大字,文革時竟然也被人看作四舊欲以毀掉,正巧那一天被薛老撞見了,薛老對那個手執鋼扡的人說:“小夥子,你慢些,待我把話說完再動手也不遲。你看這石壁龜裂的這樣厲害,用鋼扡一撬,萬一引起岩石崩潰,你不是送死嗎?”那人被薛老的這幾句話嚇住了,問道:“那你說怎麽辦才好呢?”薛老說:“不妨用東西把它蓋起來嘛!”。於是,那人便找召集一幫人把一塊石板蓋在了原先那幾個大字上。看到石板上那幾個“為人民服務”的大字,薛老不由得會心一笑。還有一次,薛老聽說有人要將天平山“禦碑亭”砸掉,便挺身而出,極力反對。這一次可不象上幾次那樣順利,有人當麵指責他是“四舊的衛道士”。但薛老並不屈服,據理力爭:“為什麽北京故宮至今沒有拆掉,而天平山的‘禦碑亭’一定拆掉呢?這座亭子難道不是我們香山幫前人的勞動成果嗎?我們為什麽不珍惜我們前輩的勞動呢?我們可以把它改為迎賓亭,讓遊人在這裏休息休息不是很好嗎?”經過薛老的多次工作,原先堅持要拆掉亭子的人改變了主張,“禦碑亭”因此得以保存,乾隆禦碑也被埋進了距亭二十米東北角的泥土中。

    象上麵這樣的例子在薛福鑫身上還很多,如今薛老每每談起這些往事,我知道他不是在誇耀自已,而是為那些珍貴文物得以保持而欣慰!

    三

    作為一名古建園林專家,薛老的智慧不僅體現在古建築的修複上,同時也體現在那一座精美絕倫的仿古建築上。安徽廣德竹瑰園、太極洞長樂園、無錫前洲錦繡園、由江澤民主席題寫樓名的周莊門樓等,當你徜祥在那一座座精美絕倫的古園林建築中時,想必你不難體會到什麽叫“巧奪天工”。而在這些園林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被譽為“當今鄉鎮第一園”的無錫錦繡園了。這是一座占地約26畝的全封閉江南古典園林,該園林視其西北高東南低之地形,挖池堆土疊山,布山水起伏之勢,采湖石迭峰置橫磯,周立牆垣為廊,整個園林融廳、堂、軒、榭、居、齋、廊、閣、坊、池、橋、假山於一體。園內四景“梅林春曉”“曲溪風荷”“桂香書屋”錯落有致,別具風味。即便是一橋一水都被薛老那雙巧奪天工的智慧之手按排得渾然天成,妙不可言。而他對“橋”與“水”更有自已一番獨到的見解。他說,蘇州園林的橋妙就妙在一個“曲”,即有抗震性,又可增加視角轉換,盡覽園林美景,且佳人立橋也自成一景。至於“水”,那更是園林的精靈了,“無水不成園”“建築或假山都是靜態的,唯有水是流動的,動靜結合,更顯園林之靈氣。”在錦繡園的建築中,薛老將湖池置於園心,似弧形,環池點綴廳、軒、榭、亭、橋、假山等。湖水分合有序,池上覆以小橋,曲橋入池,小橋流水,適人眼目。錦繡園的成功建築充分展示了薛老在古典園林建築方麵傑出才能。

    薛老的技藝不僅在國內享有盛譽,而且還在國外也倍受青睞。1978年8月至1980年5月,薛老親自參與設計建造的美國明軒,並擔任磚雕工程技術指導工作。他那精湛的技藝轟動了歐美。從此,一個個精美的園林頻頻落戶海外,使世人更多地欣賞到了蘇州園林的魅力。明軒工程結束後,一批美籍華人專家多次挽留,要他留下來,但都被薛老婉言謝絕了。繼美國“明軒”後,薛老又於93年設計承建了日本長崎市的湊公園,同樣獲得好評。著名建築大師陳從周還為他題寫了《薛福鑫和他的造園藝術》碑文,並在病中為他寫下了“鍾情山水,知已泉石”幾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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