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火車站到了。

    如同吹響了進軍號,人們爭先恐後地搶著下來,急匆匆,鬧嚷嚷,蜂擁而至出口處。不料,卻一下子被堵擋卡住。隻能長時間停留在那裏,發牢騷,罵粗話,埋怨放行的速度太慢太慢。

    外麵原來是廣場。但因為用上了兩排可移動鐵柵欄,就等於延長了通道。空間小了很多。且內容更加恐怖。是在沒有任何材料證據背景的情況下,憑著恫嚇威脅,搞最要命的家庭成分審查。稍有不對,即會遭到懲罰。

    兩旁站有上百個紅衛兵。幾乎都穿舊的黃色軍上衣。左臂別著寬大的紅袖章。本意可能是想顯得老資格一些,就故意歪戴帽子。但因為做過了頭,顯露出來的隻是流氣、匪氣和殺氣。他們手執皮鞭、棍子、竹竿、鐵棒、標槍等,動作如狼似虎,聲氣粗大蠻橫,惡狠狠地隨意盤查著每個學生模樣的旅客。

    人流一點點淌了出去。項勞動好不容易快要挨到了。但前麵還有30幾個人。

    第一夥拿著鬥笠,腳穿草鞋,有些人的背簍裏還放著鋪蓋臥具,甚至臉盆。

    被詢問時,他們七嘴八舌地迴答,是貴州省遵義縣第一中學婁山關造反軍團的人。已經曆時數月,徒步通過廣西、湖南、江西、浙江、江蘇、山東、河北等省,進行串聯。實在走累了,就坐上幾站火車。輕鬆輕鬆。

    今天,終於勝利地抵達了目的地,他們好高興啊!但如果要問車票的話,那肯定沒有。情況就是這樣真實。神態又那麽自自然然。且滿臉風塵仆仆。旅途勞頓痕跡到處都有。最主要在於有“金字招牌”,出身都是貧下中農。所以很快就“獲準出境”了。

    他們是既驕傲又幸福,咋咋唿唿地離去,聲浪頗高。表示首先要去清華、北大看看。因為本來是做夢都想報考這兩所學校的。“現在是不談毬囉!沒得戲唱了!”言語之間,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可以毫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意思。

    但接下來的就倒黴了。因為他們的父母在結合時,可能隻憑感情衝動,而沒有進行多少思考。所以萬萬不會料到,現在竟然要講究起血液的階級質量來了。

    這茬人聲稱,來自江蘇省無錫市。組織的名稱叫做輔仁中學金箍棒戰鬥隊。隊長被同伴們唿為“胖阿福”。他答複,家長都當小學教師。成員的則為廚工、門房、小業主、清道夫、剃頭師傅、裁縫、收舊貨等等。

    紅衛兵大頭目一聽,“血統”變味了,就不耐煩起來。應該算是英俊的臉麵,肌肉開始扭曲變形。不大的單眼皮裏,一反無神的常態,射出幽幽的兇光。連左邊太陽穴處,銅錢般大小的疤痕都發亮了。

    他認為胖阿福們蠻可以在當地,跟著別人鬧革命。但不允許獨樹一幟,自立門戶。更沒有必要大老遠地跑到這裏來。須知,聖地要保持高度的純潔性。絕對容不得任何玷汙辱沒呀。

    無錫人聽出話中有音。但故意裝聾作啞。把話題引開。非常認真地進行解釋。說他們既節衣縮食,還偷偷地做了不少小工,並且向親朋好友拚拚湊湊,才勉強弄了些盤纏。因此,每個人都買了車票。主要是想自費接受首都大革命的洗禮。如此這般,說到後來,差不多就等於苦苦哀求了。

    大頭目瞳仁又暗淡下來。根本無動於衷。確實毫不心軟。哪裏還肯繼續聽下去?揮了揮手,就算了斷。準備“提審”下麵的“案子”了。

    胖阿福急了。說偉大領袖毛主席也曾教過書,而且對自己的老師徐特立還十分敬重。“本來嘛,園丁培育祖國的花朵有什麽不好呢?”

    還想再辯白什麽,隻聽啪的一聲,周圍的人們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麽迴事情,胖阿福額角上已經皮肉綻開,鮮血倏地一下,滴落在地上。

    “臭肉!皮帶的鐵扣比起你這不開竅的腦瓜,要堅硬得多吧?!”七八個紅衛兵手執械具,嘈雜著圍堵上來。大有開口鯨吞的意思。

    胖阿福憤怒了,挺直了胸部,昂起了頭顱:“你們怎麽可以隨便打人罵人呢?”

    “看你這嘴巴架子,絕對欠揍!”一個相比較而言,也是身高馬大者,舞動木棍,對準胖阿福肉鼓鼓的臉麵,就是咚咚兩下子。非常沉實火辣。

    胖阿福會點武功,忍著傷痛,假站梅花樁,借以發力。先是劍刺青,一記直拳,擊中鼻梁;再來刀劈黑,右腳踢中肚腹,叫對手趔趄後退,倒了下去。

    是逞了痛快。顯示出勇力。但胖阿福畢竟缺乏冷靜思考。使情況複雜起來。

    因為對頭不是稀泥軟蛋子。所以這些家夥吃驚不小。他們似乎訓練有素,很快分散開來。轉而惱羞成怒,個個咬牙切齒。亂紛紛地商議後,也顧不上大庭廣眾之下,不能太放肆了什麽的,就準備猛衝上來,往死裏麵打了。

    眼看險情一觸即發。巨大災難即將降臨。胖阿福無論如何,逃不過劫數也。

    說時遲,那時快,項勞動決定營救。便快步上前,幹笑著對那夥人說:“胖阿福不了解這裏的情況,頂撞了你們,請多多原諒。說到要動手,你們人多勢眾,前唿後擁,靠拿著各種武器,就肯定會把他捶得滴溜滾圓的了。”

    項勞動的作為,如同半路裏殺出個程咬金。使對方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旁觀者則對“胖阿福變得滴溜滾圓”的小幽默發出少許笑聲。有讚賞之意。

    場麵上的空氣更加緊張了。新衝突很快就會爆發出來。

    對方不知道新來者姓甚名誰,什麽背景,有沒有兩下子。因此正在掂掇斤兩。

    持木棍者明明已經吃了虧,卻仍然不肯覺悟。相反,還想通過攻擊項勞動,來發泄剛才丟了顏麵的惱怒。因此無聲無息,行動快捷,跑過來舉手就劈。

    唉,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這道兒上,沒有底氣,敢胡弄亂來者是很多的!

    而項勞動能耐大著呢。一個神鷹出厲爪,就毫不費力幹淨利落地搶奪過去了。

    “好身手!”在場所有人心裏都格登一下。不得不產生由衷的佩服。

    那個滿臉愧色的偷襲者,則既不敢再造次,又羞於退卻逃跑。因而隻好孤零零地站立著。像個模特兒,警示同夥們不要輕舉妄動。

    趁機,項勞動耍起了雜技。他先用右手,把一根木棍拋至兩米左右的高度,再來第二根,則稍低一些;同時,接住第一根,又重複上去。如此往返五六個迴合,停下。這還不算數,左手又開始表演。雖然內容是一樣的。

    接著,翻出花樣勁來。木棍被摔上去,先落在腳背上,平衡好以後,再用原部位頂到空中。而後,膝蓋、大腿、肩膀、脊梁和頭部,都這麽依次挨個兒,各來上一遍。興致所至,還大加發揮,側著身子,從左邊摔過去,繞過後背,在右麵接住;又改換成相反的方向,返迴原狀。如此交替更新,不斷遞進。

    到結束時,還爆出絕頂冷門。隻見項勞動把木棍拋到二三十米的空中,馬上來了5個360度大旋轉。還未打住,即用美猴王水中撈月動作,同時截獲快要落到地上的兩根木棍。再擺出舞台亮相造型。神態自若,目光如炬。

    整個表演過程,招招閃光,款款精彩。實在叫人眼花繚亂。技藝爐火純青啊!

    壓抑不住的叫好聲從四周響起。還伴隨著陣陣掌聲。場麵上的氣氛緩和多了。

    大頭目也是個凡夫俗子,自然不會錯過飽眼福的好機會。但短暫的忘乎所以後,又突然想到車站地區“誰說了算”的問題來。這可是上綱上線的事情啊。麵對“政敵”,必須嚴加撻伐。怎麽可以糊裏糊塗呢?因此馬上嚎叫道:“你們還在犯什麽傻呢?趕快給我拿下胖阿福!”

    話音剛落,眾手下迴過神來,馬上動手抓捕。一時間空氣又緊張起來。

    “慢著,慢著!”項勞動舉起木棍說話了。此時,因為顯示了自己的本事,征服了對手,所以言詞間分量明顯地增加了。“用這家夥打人是很容易的。但誰有本事拗斷它們呢?”

    故意的挑釁立即產生了效應。好幾個高大壯實者上來拚命。劍拔弩張又變成了比試較勁。

    應戰者都用盡了吃奶的力氣,腫脹到臉紅脖子粗,個別還弄傷了手腕,但仍然都敗下陣來。無可奈何,可別小看半米長、比乒乓球圓周略粗點的木棍,常人硬是沒有辦法對付啊。

    “好——看我的!”項勞動故意誇示,動作幅度很大。目的在於震懾這幫為非作歹之徒。因此稍事屏氣斂息,然後,雙龍翻騰撞雷。左手衝下來,右手迎上去,速度極快。兩根木棍在半空中,重重地對擊。隻聽見喀嚓聲響,一下子斷裂成4節。再鬆手一放,先後掉落下來。

    是真有勁,還是巧發功,或者為不可言傳之力量。無人能夠知道得很清楚。

    大頭目看得是目瞪口呆,盤算開來:以項勞動的功夫和力量,加上不買賬的胖阿福及同來10多人,真得發生衝突,局麵難以控製不說,自己也未必能穩操勝券。況且人家都持有車票。也沒有聽說過,非無產階級家庭出身的人一定不可以進京。如果把事情做絕了,則物極必反,恐怕眾怒難犯。但就這樣睜隻眼、閉隻眼吧,又下不了台階。怎麽辦呢?真是左右為難啊。

    項勞動洞察能力強,已經看出對方的心理破綻,便決定先退一步。於是迴頭喊道:“你們在等什麽呢?還不抓緊時間,快點過來勸架呀?!”

    同伴們馬上醒悟過來,跑上去進行開導。你一言我一語,很認真。煞是熱鬧。

    胖阿福也隻好識時務。默默無語。臉頰上流淌下兩行熱淚,放棄了抵抗。

    大頭目也跟著寬容起來。但變化非常有限。結果是放走了其他人,卻強硬地扣留下胖阿福。而且不容分說,幾個紅衛兵就像驅趕牲口那樣,很快把胖阿福押往不遠處的遣送站去了。

    經過如此這般那樣的周折,過去許多時間,才終於輪到項勞動被提問了。

    項勞動說,祖父是江蘇宿遷西南方向的雇農。父親、哥哥和自己都在上海柴油機廠。父親為老工人,還擔任廠保衛科副科長;哥哥是市勞動模範,廠消防隊隊長;自己在廠技校,學機械加工的,屬於應屆畢業生。應該說,三代身上都有“紅顏色”,不但響當當,而且硬邦邦。很自然,項勞動迅速地通過了“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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