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出幾天，所有的都按照計劃來實施，把幾個年輕人忙得不亦樂乎。
風鑽機，肯定得到縣城去尋找，他們就挑選了一個黃道吉日，趕往鄰縣的機械廠。等到他們一行人趕到縣城時，已經是上午十點了。這還幸虧是坐了一段路程的公交車，“要是往日，至少要早起兩個時辰，就是那樣，也得到中午，才能趕到的。”李申東又想起那個步行的時代。他們曾經在這條路上奔波過多少迴喔？還記得有一年，他才大約十來歲呢，為了買一雙鞋，他硬是跟著大人們扛著一根長長的竹子，一歪一扭地走了幾十裏路，還沒走到，腳下的布鞋就被紮破了，大拇指親切地吻著腳下的土地。後來，還是同行的哥哥們互相替換著，幫他把竹子送到了縣城裏。他也同樣累得夠嗆，恨不得自己躺在路邊，不要了那個夢裏想了好久的鞋。可是，後來，到底賣了多少錢，買的是什麽鞋子，鞋子穿了多久，他早已經記不清了，倒隻有那種疲倦，深得讓自己永遠也忘不掉。後來，隻要人們提起上街，他就有一種本能的懼怕感。
而今天，這種記憶是該遺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樣雜草叢生的荒郊野徑了。一條筆直地通往縣城的寬闊馬路就在腳下，即使是沒有月亮隻有豆大星光的晚上，也能憑著如此微弱的光線走到。何況，在這樣的路途中，還有幾段有公交車了，雖然大家還不太願意花那個錢，情願走也不願意坐車，但好歹，路更好走了，累了也就不必硬挺著了，坐上一段，就可以把渾身的疲勞衝掉。
剛走到縣城，就是琳琅滿目的雜貨鋪，比小時候留在記憶中的縣城更加熱鬧豐富了。各種時裝店到處都是，似乎人們有穿不完的衣服，潔白的模特穿著筆挺的衣服，臉上永恆地掛著同樣的微笑著看著行人一個個地從自己麵前走過，店裏的服務員也是滿臉堆笑，把手拍得山響，時而，更響亮的音樂聲把這些姑娘們的拍手聲又蓋了下去。而與服裝店挨著的是一個個五金店，各種各樣的工具擺滿店鋪，門前停放的車輛上，一趟趟地往上邊輸送著各種各樣的器具，人們忙得不亦樂乎，似乎沒有人注意路邊行人的存在。
倒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賣機械的商店門前冷落，隻有滿店鋪堆放的大大小小的機器使人目不暇接。他們幾個好像一下子進入了神奇的另一世界。一頭紮進了各種機器中，分辨著各種機器，時不時地尋找著機身上的各種介紹，才或許能分辨這種機器是做什麽用的。
那種大大的像圓盤一樣的東西是飲料加工用的，偌大的車床肯定能把高大的桔杆都能吃進去；相反瘦小的倒是碾米機，一個不大的小鬥取代了昔日的大鬥，隻能容納二十來斤稻穀，肯定現在適合每個小家庭使用了；生產麵條的還有更小的加工機，軋、切一體，在電動機的帶動下，一切自動完成；連切草機都有了，一個不大的轉盤中，一條鋒利的刀片在電動機的帶動下，會把送進鬥中的雜草切得粉碎。時代的變遷真正徹底地改變了人們的生活，難怪讓看得傻了眼的李申東嘖嘖稱奇：“現代這社會發展的沒法說，人們不用傻得像牛一樣地做活了。老人哪能想過哦？”
最後還是在老板的帶動下，他們才找到了放置在角落裏的風鑽機。價格倒不貴，就要四百五十元錢，另送一個鑽頭，一個蓄電池。最後，好說歹說，以四百三十元成交。老板略加介紹，他們一行人輪流地抬著它，歡天喜地地走在迴家的路上。
迴到家，試用一番，倒不是想象的難，隻是一天下來，技術進步了，體力也耗得差不多。但好在看到這樣的進步，也多了許多動力。
眼看著齊倍和徐艾琳都有長住下來的跡象，於是，全家張羅著給他們添加新的床鋪，一個就在引娣的屋子裏另加一張床，一個就安排在德貴的屋子裏。等德貴迴家時再加另一張新床。這樣，一個家庭一下子就多了兩口，也就更加熱鬧了。好在這是山裏，山裏人都大方著，來了就是客嘛，沒有講究的道理。進進出出也就變得更加熱鬧了。
唯一掛在大跟妷心頭的倒是他們三人的關係，好像很是朦朧，無從判斷到底這個聰明的男孩愛的是哪個呢？他們倆把目光時不時地在三人身上穿梭，總想找出個蛛絲馬跡，可是，他們仨也像是故意躲著，不想讓他們倆看透似的。
二手車可不好買，首先得覓這樣的主，鄰縣有一個二手車市場，不過有限的幾輛似乎要麽是太舊怕不耐用，要麽就是太新怕太貴，跑了一趟，沒有搞好。但也順便打聽得有一兩家正在醞釀轉手的。他們也就隻好等上幾天了。
時間悄悄地過了半個月了。稻田裏的稻禾已經抽穗揚花，細小而潔白的稻花也就就著輕微的風散布在稻田裏，也偶爾會傳來細微的稻花香了。他們起了一個大早，早早地請上同村會開車的程曉炮，一起趕往車主家，去看看他家要脫手的農用車。這是一條軋得平整異常的新路基，據說，不久這兒就會鋪上瀝青，也會變成暢通無阻的寬闊道路了。一行人有說有笑，也就忘卻了行路的遙遠和艱辛了。不到半上午，他們就趕到了。
車是不錯的，程曉炮觀察了老半天，總算得出了結論。隻是車鬥太舊了，前邊的擋風玻璃也爛了，得換。主人一再地說，發動機是前不久才換的，這些個都是小問題，保證你開個兩年賺個幾萬沒問題的。一行人一合計，好歹救急再說，最後一再地討價還價，最後以六千五百元成交。
迴來的路，更是興奮，程曉炮和齊倍坐在駕駛室裏，另外幾個都坐在車鬥中，一路歡快地奔向迴家的路。程曉炮也一再地誇讚：“不錯，不比我的那破車差，等我今年再賺個萬兒八千的，明年，我也去換個新的。舍得投入，才有賺的。”齊倍一心地觀察著，一邊不停地問，看著他怎樣踩離合，怎樣換檔，怎樣踩刹車，怎樣換方向，細心地看著，比劃著。
等到迴到家，妷早就掛上一支長長的鞭炮，院落裏就劈劈啪啪地響起了炮仗聲。空氣中彌漫著幽香的火藥味，也就平添了一股新年的喜慶與吉祥的氣息。
女人們張羅著飯菜，讓程曉炮好好地喝上一盅，男人們卻在院落裏歡快地擺弄著車，齊倍興高采烈地學習著，好在以前學習過騎摩托車，學習起來也就省心省力了。不到一刻工夫，他也就自己駕著車在院裏轉起了圈，不過，時不時，傳來一串的驚唿聲，“小心掉到壩上去。”就在這樣的提醒中，車越來越溫順了，在院落裏熟練地轉起了圈。
在停歇的當兒，大拿出一大掃帚，就著一大桶水，在車鬥上仔細地擦拭起來。“你真是的，你圖個新鮮，保證過了三天，你理也不想理它了。我的那個破車，我兩年都沒理過它了，髒就髒去。”程曉炮開心地看著李申東在那兒忙碌，樂得抽上一支煙，吐起了煙霧。
“等我家德貴迴來，我也叫他開開試試。我想他肯定喜歡的。”李申東使勁地擦拭著，一邊不忘德貴的愛好。
“我也想學，等齊倍學會了，教我，好啵，齊倍？”李引娣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笑道。
“女孩子家學什麽車？你以為是自行車呀？你有那麽大力氣？”大把屁股翹得高高的。
“誰說女孩子不能開車？你沒有見過城裏好多司機都是女的？據說，是因為女性更有耐心，開車更加小心，安全。”引娣似乎不買這個賬。
“是呀，豫劇裏有一句這樣唱：”誰說女子不如兒男？‘俗話說，女人能頂半邊天！“徐艾琳也反對了。
剛過了幾天，第一筆生意就來了，同村正在蓋房子的人家紛紛找上了門，要給自己拉上幾車石頭用，價錢好說，一車大大小小的，可以二百元。這下子，全家就忙得樂乎起來了。李申東帶著孩子們清早就上了山，把那些高聳著的石頭一一地清理了出來，輪流地用風鑽機鑿開一個個洞，也就把偌大的一塊塊大石解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噴起的石沫也就彌漫得到處都是，像是下起了一層厚厚的霜。
等到石頭堆得影響下一步工作的時候，他們就張羅著把已經開好的石頭運到車上，一車車地送往村裏人家。第一次，村鄰知道是新開張的，所以，就給封了一個大紅大紅的紅包，並且一再地說著吉利的話：“恭喜發財哦，生意興隆，日進鬥金。”李申東張著被煙熏得黑黑的嘴笑著，一邊一迭聲地道謝。“你也同樣發財，蓋好房子大吉大利。到時進新屋，我要來喝酒哦。”一邊說著，一邊把紅包小心地揣進了兜裏。對方也是客氣萬分：“一定，一定。少不了的，少不了的，到時還得請你們幫忙呢。”
就在這樣的寒暄裏，他們做成了第一樁生意。夜裏，他們也就樂得合不攏嘴，緊張地籌備著下一步的發展。
四
半個月後，新的項目開始實施了。
一個全新的一體化農家項目上馬了。一個寬敞的豬圈可以容納十頭豬同時生長；豬圈外邊是一個新開辟的魚塘；魚塘邊是一個不大的塑料大棚。而三個女性就經營著這一套發展項目。
十頭豬仔拉迴家時，那可是熱鬧了得。圖個吉利，鞭炮十聲巨響，把原本吵鬧異常的小豬仔們嚇得安靜了片刻，渾身哆嗦著，躲進了豬圈的角落，互相擠作一團，不勝惶恐，像是一群被貓守住的耗子。
馬秀慌忙淘好一大盤豬食，充滿愛撫地唿喚著這群可愛的小家夥，似乎連她自己都難以抵抗這美食的誘惑一樣，嘴裏發出令人羨慕的“嘖嘖”聲。可是，那群小家夥好像並不領情，仍然在那兒擠著，一起篩著糠。停了好久，等一切都安靜下來，其中一個個頭略大的才壯著膽擠開眾豬的包圍，抬起頭看了看圈外，似乎這種勇氣也就快速地傳遞給了其他的豬仔們，它們的緊張鬆動了，逐漸擴散了，一直漾到了最邊上的小豬仔。等到大家都感覺到了安全的時候，它們就一窩蜂地爭著奔向食槽，嘴裏就一齊發出歡快的吧嗒聲。樂得靜靜觀看的女人們笑開了花，笑意也同樣地從一個人的臉上傳遞給了另外的臉上，好像大家都享受到了這美味和佳肴一樣。
那邊，池塘裏是一大片碧綠的肥豬草，浮在水麵上，靜靜地享受著陽光，而開放在其間的是嫩白的小花，在露水的滋潤下，顯得格外地嬌嫩，而透過這綠得旺盛的草葉和白花，看到的是碧綠的池水。仔細分辨，還可以看到糾纏在草根邊的細小的蝦苗和歡快流動的魚苗，偶然，會有一絲抖動，蝦兒、魚兒就會一甩尾，鑽進了水中。每天，她們也會把雞舍、豬舍裏衝洗出來的水放置、沉澱後，有計劃地放進水塘中，讓各種魚兒食用，不到一個月的工夫，放養進去的魚兒就迅速地長大了，時不時地，透過這碧綠的草，看得到底下歡快的世界。
而在魚塘邊，大棚的架子已經搭起來了，隻是，這樣的季節還不需要蓋上塑料膜。所以，現在滿眼看到的就是嫩綠的蔬菜。有綠得流油的辣椒，有淺紫的茄子，有白得豐滿的大白菜，它們正是豐收的季節，在這兒，在城鎮菜市新鮮蔬菜還不多見的時候，這樣有規模地種植的還不多，所以，也就更加吸引每個路人的注意。他們也都羨慕著，也替她們擔憂著，人人家裏都有菜呀，他們會賣得掉嗎？等到她們把大量的菜清理好洗淨並送到附近的城鎮菜市的時候，小攤販們爭著批發，樂得她們應接不暇。就這樣，隻要菜販們手中無菜了，就會打來電話，立即就要送到。甚至，他們提前問下一個季節會有什麽菜好進呀。也有人出主意，有了大棚，可要在秋冬季節來臨時，搞點反季節菜來賣，以前在縣城裏進，可是要高許多呢。迴到家，她們也就開始盤算了，什麽時候撒種，保證充足的溫度就能在年前賣出最好的蔬菜了。
一晃五個月時間過去，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圈子裏是十條肥壯的豬了，每個都有二百來斤了，每到上食的時間，豬圈裏就傳來怒吼聲，十個嗓子攀比著，看誰是高音。而個頭高些的更是把腳踏上豬圈，仰頭長嘯，似乎對蒼天不滿。直到看到主人抬來一大桶食的時候，它們就會歡快地蜂擁而至，就著牆根的食槽一字排好，喉嚨裏一齊發出吞咽的唿唿聲。每頓都要吃進去幾桶食，這可把女人們忙壞了，天天不但要把自家的紅芋準備好，還要從別人家收購各種可以喂豬的東西，像紅芋藤，像白菜葉，像稻糠，隻要可以食用的，她們都挖空心思去收購。天天隻要太陽落山，全家都累得沒有了力氣。不過，笑聲不斷，快樂不斷，忙碌中漾在空氣裏的都是快樂與幸福。
池塘中呢，魚兒早肥得有兩三斤重了，常常在早晨傍晚，都能看到魚兒躍出水麵的身影。水麵上的肥豬草，早被豬吃了個精光，再加上秋冬的到來，都從水麵上消失了。現在隻剩下清澈的水，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深邃。透過倒影，是魚兒們在水中歡快遊動的身影。時不時，有幾條魚兒為爭吃一點食物而互相追逐；時不時，又會沿著同一個方向集體暢遊，好不美觀。
而這滿池的魚兒，早成了人們羨慕的對象，有人早就想包過來一網打盡了。可是，她們全家一合計，還不是最佳上市的時期，他們盤算著，要等到過年時，準能賣個好價錢。現在人們生活好了，誰家還不圖個吉利，年年有“魚”呀？所以，他們就一如既往地喂著食，添加著各種飼料。
在魚塘邊的菜棚裏，溫暖如春，綠油油的是辣椒和蒜苗，包心白更是圓滾滾的，煞是喜人。而棚頂是凝結的汗珠，透過大棚看到的是霧蒙蒙的天。每到傍晚，太陽剛剛偏西，他們全家就會一起把棚上方的草氈放下來，以保證晚上有充足的溫度；而一到太陽開始放出溫暖的光時，他們就會把這層厚厚的草氈翻起來，讓它們享受陽光的溫暖。這一塊天地就成了這兒的世外桃源了，溫暖如春，碧綠如春，豐收的喜悅也就被包裹得暖暖的，溫暖人心。
臘月初剛到，各種可以出產的東西就紛紛出產了。一池魚，一下子打出來上千斤，單是本村家家戶戶來買的就全部搶光了。一斤三塊，這下子就收獲了幾千。而塘中時不時地還要撈上幾斤來，隨時賣給想吃魚的人。他們都說，還是家鄉有魚好哇，魚兒特鮮。而今年肉價瘋漲，一下子可樂壞了他們，一下子，一個販子販走了五條，每條二百多斤，一共上千斤，每斤就達到八元，所有的投資一下子全部收了迴來。剩下的幾條早就有人相中了，隻等年節的到來。菜呢？前前後後一共賺了個三千來塊呢。一家人一合計，各種投資將近四萬，今年內，一下子就收迴了個七七八八，再加上車、石頭，除了成本，還有個上萬的賺頭。
“看來，今年，我們還是小有收獲的。沒白辛苦，這年成，對得起我們大家。”齊倍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說。
“是呀，辛苦了孩子們，要不是你們有幹勁，我們守慣了田地，不懂得變通。那不是還像原來一樣窮。”馬秀嘖嘖地稱讚。
“等過年了，再把魚出完，把豬賣了，算算賺了多少，你們好迴家過年。不能虧著你們這些孩子們。真虧了你們能幹。”李申東一邊吸吧著旱煙，一邊說。
“大，年前還有沒有人再要石頭了。明年，再做點小生意吧？”
“這個車也夠好的了，賺了不少了。但是要真要再發展，這個還是跟不上的了。等明年賺了更多錢時，我們得買個新的。德貴迴來，得學學了。以後叫他跟我一起跑好了。”
“好歹等他把今年念完了，複習一年還不行，就真的隻好迴來了。聽老師也誇過他，在縣城裏複習比家裏還是好些。不曉得明年能不能考個好學校呢。”
“實在念不進就算了，偏得吃那碗飯，我就不信，我上個技校又有什麽用？不還是找不到工作，今年我們開了個好頭，明年就可以再擴大了。我喜歡這兒了。還不舍得走呢，我要在這兒安家落戶了。”
“艾琳呢？可憐瘦了，在這兒過得慣啵？迴頭叫你媽來住住，也來看看這兒。”
“她早都想來呢，先前有些不理解，現在好了，知道我喜歡這兒了，就不再罵我了，隻擔心我找不到對象……”艾琳頓了頓，一絲紅雲映著牆角的火泛上了臉龐。
“我們村有一個當兵的小夥才迴來，長得才結實，要不，迴頭我做個媒？”馬秀撫著艾琳的頭發，像是疼愛自己的女兒一樣。
“好，好，我也覺得合適，不知道李棟梁有沒有定好？他家也不錯。父母都好善良的。艾琳，我覺得你們怪合適的。哪天，我們找個借口去他家看看，好啵？”引娣也樂得開了花。
“不急，不急。”艾琳羞答答起來，一邊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齊倍，看著他沒有反應，也就收迴了眼光，低下了頭。
不出幾天，所有的都按照計劃來實施，把幾個年輕人忙得不亦樂乎。
風鑽機，肯定得到縣城去尋找，他們就挑選了一個黃道吉日，趕往鄰縣的機械廠。等到他們一行人趕到縣城時，已經是上午十點了。這還幸虧是坐了一段路程的公交車，“要是往日，至少要早起兩個時辰，就是那樣，也得到中午，才能趕到的。”李申東又想起那個步行的時代。他們曾經在這條路上奔波過多少迴喔？還記得有一年，他才大約十來歲呢，為了買一雙鞋，他硬是跟著大人們扛著一根長長的竹子，一歪一扭地走了幾十裏路，還沒走到，腳下的布鞋就被紮破了，大拇指親切地吻著腳下的土地。後來，還是同行的哥哥們互相替換著，幫他把竹子送到了縣城裏。他也同樣累得夠嗆，恨不得自己躺在路邊，不要了那個夢裏想了好久的鞋。可是，後來，到底賣了多少錢，買的是什麽鞋子，鞋子穿了多久，他早已經記不清了，倒隻有那種疲倦，深得讓自己永遠也忘不掉。後來，隻要人們提起上街，他就有一種本能的懼怕感。
而今天，這種記憶是該遺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樣雜草叢生的荒郊野徑了。一條筆直地通往縣城的寬闊馬路就在腳下，即使是沒有月亮隻有豆大星光的晚上，也能憑著如此微弱的光線走到。何況，在這樣的路途中，還有幾段有公交車了，雖然大家還不太願意花那個錢，情願走也不願意坐車，但好歹，路更好走了，累了也就不必硬挺著了，坐上一段，就可以把渾身的疲勞衝掉。
剛走到縣城，就是琳琅滿目的雜貨鋪，比小時候留在記憶中的縣城更加熱鬧豐富了。各種時裝店到處都是，似乎人們有穿不完的衣服，潔白的模特穿著筆挺的衣服，臉上永恆地掛著同樣的微笑著看著行人一個個地從自己麵前走過，店裏的服務員也是滿臉堆笑，把手拍得山響，時而，更響亮的音樂聲把這些姑娘們的拍手聲又蓋了下去。而與服裝店挨著的是一個個五金店，各種各樣的工具擺滿店鋪，門前停放的車輛上，一趟趟地往上邊輸送著各種各樣的器具，人們忙得不亦樂乎，似乎沒有人注意路邊行人的存在。
倒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賣機械的商店門前冷落，隻有滿店鋪堆放的大大小小的機器使人目不暇接。他們幾個好像一下子進入了神奇的另一世界。一頭紮進了各種機器中，分辨著各種機器，時不時地尋找著機身上的各種介紹，才或許能分辨這種機器是做什麽用的。
那種大大的像圓盤一樣的東西是飲料加工用的，偌大的車床肯定能把高大的桔杆都能吃進去；相反瘦小的倒是碾米機，一個不大的小鬥取代了昔日的大鬥，隻能容納二十來斤稻穀，肯定現在適合每個小家庭使用了；生產麵條的還有更小的加工機，軋、切一體，在電動機的帶動下，一切自動完成；連切草機都有了，一個不大的轉盤中，一條鋒利的刀片在電動機的帶動下，會把送進鬥中的雜草切得粉碎。時代的變遷真正徹底地改變了人們的生活，難怪讓看得傻了眼的李申東嘖嘖稱奇：“現代這社會發展的沒法說，人們不用傻得像牛一樣地做活了。老人哪能想過哦？”
最後還是在老板的帶動下，他們才找到了放置在角落裏的風鑽機。價格倒不貴，就要四百五十元錢，另送一個鑽頭，一個蓄電池。最後，好說歹說，以四百三十元成交。老板略加介紹，他們一行人輪流地抬著它，歡天喜地地走在迴家的路上。
迴到家，試用一番，倒不是想象的難，隻是一天下來，技術進步了，體力也耗得差不多。但好在看到這樣的進步，也多了許多動力。
眼看著齊倍和徐艾琳都有長住下來的跡象，於是，全家張羅著給他們添加新的床鋪，一個就在引娣的屋子裏另加一張床，一個就安排在德貴的屋子裏。等德貴迴家時再加另一張新床。這樣，一個家庭一下子就多了兩口，也就更加熱鬧了。好在這是山裏，山裏人都大方著，來了就是客嘛，沒有講究的道理。進進出出也就變得更加熱鬧了。
唯一掛在大跟妷心頭的倒是他們三人的關係，好像很是朦朧，無從判斷到底這個聰明的男孩愛的是哪個呢？他們倆把目光時不時地在三人身上穿梭，總想找出個蛛絲馬跡，可是，他們仨也像是故意躲著，不想讓他們倆看透似的。
二手車可不好買，首先得覓這樣的主，鄰縣有一個二手車市場，不過有限的幾輛似乎要麽是太舊怕不耐用，要麽就是太新怕太貴，跑了一趟，沒有搞好。但也順便打聽得有一兩家正在醞釀轉手的。他們也就隻好等上幾天了。
時間悄悄地過了半個月了。稻田裏的稻禾已經抽穗揚花，細小而潔白的稻花也就就著輕微的風散布在稻田裏，也偶爾會傳來細微的稻花香了。他們起了一個大早，早早地請上同村會開車的程曉炮，一起趕往車主家，去看看他家要脫手的農用車。這是一條軋得平整異常的新路基，據說，不久這兒就會鋪上瀝青，也會變成暢通無阻的寬闊道路了。一行人有說有笑，也就忘卻了行路的遙遠和艱辛了。不到半上午，他們就趕到了。
車是不錯的，程曉炮觀察了老半天，總算得出了結論。隻是車鬥太舊了，前邊的擋風玻璃也爛了，得換。主人一再地說，發動機是前不久才換的，這些個都是小問題，保證你開個兩年賺個幾萬沒問題的。一行人一合計，好歹救急再說，最後一再地討價還價，最後以六千五百元成交。
迴來的路，更是興奮，程曉炮和齊倍坐在駕駛室裏，另外幾個都坐在車鬥中，一路歡快地奔向迴家的路。程曉炮也一再地誇讚：“不錯，不比我的那破車差，等我今年再賺個萬兒八千的，明年，我也去換個新的。舍得投入，才有賺的。”齊倍一心地觀察著，一邊不停地問，看著他怎樣踩離合，怎樣換檔，怎樣踩刹車，怎樣換方向，細心地看著，比劃著。
等到迴到家，妷早就掛上一支長長的鞭炮，院落裏就劈劈啪啪地響起了炮仗聲。空氣中彌漫著幽香的火藥味，也就平添了一股新年的喜慶與吉祥的氣息。
女人們張羅著飯菜，讓程曉炮好好地喝上一盅，男人們卻在院落裏歡快地擺弄著車，齊倍興高采烈地學習著，好在以前學習過騎摩托車，學習起來也就省心省力了。不到一刻工夫，他也就自己駕著車在院裏轉起了圈，不過，時不時，傳來一串的驚唿聲，“小心掉到壩上去。”就在這樣的提醒中，車越來越溫順了，在院落裏熟練地轉起了圈。
在停歇的當兒，大拿出一大掃帚，就著一大桶水，在車鬥上仔細地擦拭起來。“你真是的，你圖個新鮮，保證過了三天，你理也不想理它了。我的那個破車，我兩年都沒理過它了，髒就髒去。”程曉炮開心地看著李申東在那兒忙碌，樂得抽上一支煙，吐起了煙霧。
“等我家德貴迴來，我也叫他開開試試。我想他肯定喜歡的。”李申東使勁地擦拭著，一邊不忘德貴的愛好。
“我也想學，等齊倍學會了，教我，好啵，齊倍？”李引娣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笑道。
“女孩子家學什麽車？你以為是自行車呀？你有那麽大力氣？”大把屁股翹得高高的。
“誰說女孩子不能開車？你沒有見過城裏好多司機都是女的？據說，是因為女性更有耐心，開車更加小心，安全。”引娣似乎不買這個賬。
“是呀，豫劇裏有一句這樣唱：”誰說女子不如兒男？‘俗話說，女人能頂半邊天！“徐艾琳也反對了。
剛過了幾天，第一筆生意就來了，同村正在蓋房子的人家紛紛找上了門，要給自己拉上幾車石頭用，價錢好說，一車大大小小的，可以二百元。這下子，全家就忙得樂乎起來了。李申東帶著孩子們清早就上了山，把那些高聳著的石頭一一地清理了出來，輪流地用風鑽機鑿開一個個洞，也就把偌大的一塊塊大石解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噴起的石沫也就彌漫得到處都是，像是下起了一層厚厚的霜。
等到石頭堆得影響下一步工作的時候，他們就張羅著把已經開好的石頭運到車上，一車車地送往村裏人家。第一次，村鄰知道是新開張的，所以，就給封了一個大紅大紅的紅包，並且一再地說著吉利的話：“恭喜發財哦，生意興隆，日進鬥金。”李申東張著被煙熏得黑黑的嘴笑著，一邊一迭聲地道謝。“你也同樣發財，蓋好房子大吉大利。到時進新屋，我要來喝酒哦。”一邊說著，一邊把紅包小心地揣進了兜裏。對方也是客氣萬分：“一定，一定。少不了的，少不了的，到時還得請你們幫忙呢。”
就在這樣的寒暄裏，他們做成了第一樁生意。夜裏，他們也就樂得合不攏嘴，緊張地籌備著下一步的發展。
四
半個月後，新的項目開始實施了。
一個全新的一體化農家項目上馬了。一個寬敞的豬圈可以容納十頭豬同時生長；豬圈外邊是一個新開辟的魚塘；魚塘邊是一個不大的塑料大棚。而三個女性就經營著這一套發展項目。
十頭豬仔拉迴家時，那可是熱鬧了得。圖個吉利，鞭炮十聲巨響，把原本吵鬧異常的小豬仔們嚇得安靜了片刻，渾身哆嗦著，躲進了豬圈的角落，互相擠作一團，不勝惶恐，像是一群被貓守住的耗子。
馬秀慌忙淘好一大盤豬食，充滿愛撫地唿喚著這群可愛的小家夥，似乎連她自己都難以抵抗這美食的誘惑一樣，嘴裏發出令人羨慕的“嘖嘖”聲。可是，那群小家夥好像並不領情，仍然在那兒擠著，一起篩著糠。停了好久，等一切都安靜下來，其中一個個頭略大的才壯著膽擠開眾豬的包圍，抬起頭看了看圈外，似乎這種勇氣也就快速地傳遞給了其他的豬仔們，它們的緊張鬆動了，逐漸擴散了，一直漾到了最邊上的小豬仔。等到大家都感覺到了安全的時候，它們就一窩蜂地爭著奔向食槽，嘴裏就一齊發出歡快的吧嗒聲。樂得靜靜觀看的女人們笑開了花，笑意也同樣地從一個人的臉上傳遞給了另外的臉上，好像大家都享受到了這美味和佳肴一樣。
那邊，池塘裏是一大片碧綠的肥豬草，浮在水麵上，靜靜地享受著陽光，而開放在其間的是嫩白的小花，在露水的滋潤下，顯得格外地嬌嫩，而透過這綠得旺盛的草葉和白花，看到的是碧綠的池水。仔細分辨，還可以看到糾纏在草根邊的細小的蝦苗和歡快流動的魚苗，偶然，會有一絲抖動，蝦兒、魚兒就會一甩尾，鑽進了水中。每天，她們也會把雞舍、豬舍裏衝洗出來的水放置、沉澱後，有計劃地放進水塘中，讓各種魚兒食用，不到一個月的工夫，放養進去的魚兒就迅速地長大了，時不時地，透過這碧綠的草，看得到底下歡快的世界。
而在魚塘邊，大棚的架子已經搭起來了，隻是，這樣的季節還不需要蓋上塑料膜。所以，現在滿眼看到的就是嫩綠的蔬菜。有綠得流油的辣椒，有淺紫的茄子，有白得豐滿的大白菜，它們正是豐收的季節，在這兒，在城鎮菜市新鮮蔬菜還不多見的時候，這樣有規模地種植的還不多，所以，也就更加吸引每個路人的注意。他們也都羨慕著，也替她們擔憂著，人人家裏都有菜呀，他們會賣得掉嗎？等到她們把大量的菜清理好洗淨並送到附近的城鎮菜市的時候，小攤販們爭著批發，樂得她們應接不暇。就這樣，隻要菜販們手中無菜了，就會打來電話，立即就要送到。甚至，他們提前問下一個季節會有什麽菜好進呀。也有人出主意，有了大棚，可要在秋冬季節來臨時，搞點反季節菜來賣，以前在縣城裏進，可是要高許多呢。迴到家，她們也就開始盤算了，什麽時候撒種，保證充足的溫度就能在年前賣出最好的蔬菜了。
一晃五個月時間過去，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圈子裏是十條肥壯的豬了，每個都有二百來斤了，每到上食的時間，豬圈裏就傳來怒吼聲，十個嗓子攀比著，看誰是高音。而個頭高些的更是把腳踏上豬圈，仰頭長嘯，似乎對蒼天不滿。直到看到主人抬來一大桶食的時候，它們就會歡快地蜂擁而至，就著牆根的食槽一字排好，喉嚨裏一齊發出吞咽的唿唿聲。每頓都要吃進去幾桶食，這可把女人們忙壞了，天天不但要把自家的紅芋準備好，還要從別人家收購各種可以喂豬的東西，像紅芋藤，像白菜葉，像稻糠，隻要可以食用的，她們都挖空心思去收購。天天隻要太陽落山，全家都累得沒有了力氣。不過，笑聲不斷，快樂不斷，忙碌中漾在空氣裏的都是快樂與幸福。
池塘中呢，魚兒早肥得有兩三斤重了，常常在早晨傍晚，都能看到魚兒躍出水麵的身影。水麵上的肥豬草，早被豬吃了個精光，再加上秋冬的到來，都從水麵上消失了。現在隻剩下清澈的水，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深邃。透過倒影，是魚兒們在水中歡快遊動的身影。時不時，有幾條魚兒為爭吃一點食物而互相追逐；時不時，又會沿著同一個方向集體暢遊，好不美觀。
而這滿池的魚兒，早成了人們羨慕的對象，有人早就想包過來一網打盡了。可是，她們全家一合計，還不是最佳上市的時期，他們盤算著，要等到過年時，準能賣個好價錢。現在人們生活好了，誰家還不圖個吉利，年年有“魚”呀？所以，他們就一如既往地喂著食，添加著各種飼料。
在魚塘邊的菜棚裏，溫暖如春，綠油油的是辣椒和蒜苗，包心白更是圓滾滾的，煞是喜人。而棚頂是凝結的汗珠，透過大棚看到的是霧蒙蒙的天。每到傍晚，太陽剛剛偏西，他們全家就會一起把棚上方的草氈放下來，以保證晚上有充足的溫度；而一到太陽開始放出溫暖的光時，他們就會把這層厚厚的草氈翻起來，讓它們享受陽光的溫暖。這一塊天地就成了這兒的世外桃源了，溫暖如春，碧綠如春，豐收的喜悅也就被包裹得暖暖的，溫暖人心。
臘月初剛到，各種可以出產的東西就紛紛出產了。一池魚，一下子打出來上千斤，單是本村家家戶戶來買的就全部搶光了。一斤三塊，這下子就收獲了幾千。而塘中時不時地還要撈上幾斤來，隨時賣給想吃魚的人。他們都說，還是家鄉有魚好哇，魚兒特鮮。而今年肉價瘋漲，一下子可樂壞了他們，一下子，一個販子販走了五條，每條二百多斤，一共上千斤，每斤就達到八元，所有的投資一下子全部收了迴來。剩下的幾條早就有人相中了，隻等年節的到來。菜呢？前前後後一共賺了個三千來塊呢。一家人一合計，各種投資將近四萬，今年內，一下子就收迴了個七七八八，再加上車、石頭，除了成本，還有個上萬的賺頭。
“看來，今年，我們還是小有收獲的。沒白辛苦，這年成，對得起我們大家。”齊倍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說。
“是呀，辛苦了孩子們，要不是你們有幹勁，我們守慣了田地，不懂得變通。那不是還像原來一樣窮。”馬秀嘖嘖地稱讚。
“等過年了，再把魚出完，把豬賣了，算算賺了多少，你們好迴家過年。不能虧著你們這些孩子們。真虧了你們能幹。”李申東一邊吸吧著旱煙，一邊說。
“大，年前還有沒有人再要石頭了。明年，再做點小生意吧？”
“這個車也夠好的了，賺了不少了。但是要真要再發展，這個還是跟不上的了。等明年賺了更多錢時，我們得買個新的。德貴迴來，得學學了。以後叫他跟我一起跑好了。”
“好歹等他把今年念完了，複習一年還不行，就真的隻好迴來了。聽老師也誇過他，在縣城裏複習比家裏還是好些。不曉得明年能不能考個好學校呢。”
“實在念不進就算了，偏得吃那碗飯，我就不信，我上個技校又有什麽用？不還是找不到工作，今年我們開了個好頭，明年就可以再擴大了。我喜歡這兒了。還不舍得走呢，我要在這兒安家落戶了。”
“艾琳呢？可憐瘦了，在這兒過得慣啵？迴頭叫你媽來住住，也來看看這兒。”
“她早都想來呢，先前有些不理解，現在好了，知道我喜歡這兒了，就不再罵我了，隻擔心我找不到對象……”艾琳頓了頓，一絲紅雲映著牆角的火泛上了臉龐。
“我們村有一個當兵的小夥才迴來，長得才結實，要不，迴頭我做個媒？”馬秀撫著艾琳的頭發，像是疼愛自己的女兒一樣。
“好，好，我也覺得合適，不知道李棟梁有沒有定好？他家也不錯。父母都好善良的。艾琳，我覺得你們怪合適的。哪天，我們找個借口去他家看看，好啵？”引娣也樂得開了花。
“不急，不急。”艾琳羞答答起來，一邊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齊倍，看著他沒有反應，也就收迴了眼光，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