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年節日近,各家都在緊張在為年節做著最後的準備。

    在田園間,也同樣有匆忙的身影。雪融化後,園中的白菜底下是潮濕的土地,而還有零星的白雪錯雜在碧綠的菜葉間,還有不甘寒冬的青草頑強地在田間地頭生長著。走在這樣的土地上,人唿吸著異常新鮮的空氣,期待著年節的快樂,是一種莫大的享受。他們都在趕著時間,爭著在這樣的年尾把沒有做完的事做完,用一種輕鬆的心情去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李申東帶著兒子李德貴在家中的菜地裏施肥,準備好一個春節都要吃到的青菜,用凍得通紅的手在冰冷的河水中將這些青菜淘洗得幹幹淨淨,然後歡天喜地迴到家,抄起母女倆準備的福事碗去到自家的墳頭燒香,在石碑上掛上黃裱紙。大一年又一年地說:“燒過香一定要在碑上掛上點黃裱紙,那是表明墳裏的祖人有後,家裏過得興旺;要是沒有人掛紙,要麽是窮得很,要麽就是沒有了後。過年了,祖人在陰間就隻能去人家那兒搶一點的。我們要供好祖人,我們家才會越來越發達的。”一年年地聽過來,雖然沒有新鮮,倒也多了一種踏實,是呀,奔忙一年,不就是要向祖人交代一下自己的辛苦與收獲嗎?

    家裏呢?馬秀帶著女兒李引娣在打掃衛生,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一次,把條帚捆在長長的竹竿上,舉過頭頂,將屋頂的灰吊一一清掃幹淨,原本灰頭灰臉的家具也被擦過又擦,地上的塵土也是被掃過又掃。“把每個角落都掃幹淨喔,過年幾天是不能掃地的……”剛開口,李引娣就知道這是每年妷都要教導自己的。“初一掃地是不吉利的,就像是家裏的財,不能掃出去,那不是灰土,是一年的財氣,越積越多才好。要是實在走不下去了,就往裏掃,這是說明年的財會越來越多。還有,初一是不能梳頭的,不能動剪刀,不能往外潑水,這個都有說法,梳頭了,手上會長倒刺;動剪刀了,會跟人家吵架;往外潑水了,準保一出門就會遇到雨天……”姐弟倆就在這樣的溫馨提示中長大。不過,每聽一次都似乎有一種新的期待,讓人期待一年來的幸福與健康。在這樣的期待與微笑中,一切都幹得有條有理,一切都整理得幹淨利落。

    這樣的年頭月尾,一家人忙碌地準備著年節的到來,倒忘了疲累。全家洋溢著一種熱鬧與歡喜。等一切都辦妥的時候,就聽到遠處各家傳來的零星的炮竹聲了,將原本沉寂的山震得熱鬧歡騰。

    李德貴也同樣拿出自家買來的炮仗,一個個有一聲沒一聲地放著,惹得自家的狗一會兒躲進柴垛,一會兒又顫顫巍巍地走出來。

    山村裏雖然人家不多,可是,他們對於年的理解不同,有人是選在一年中最後一天的早晨吃年飯,有人是選在一年中最後一天的中午吃年飯,也有人在一年中最後一天的晚上吃年飯。李家選擇的是早晨,這有他們祖先自己的說法,他們情願越吃越亮,所以,他們都會在頭一天晚上把豐盛的早餐準備好,這不是一頓普通的早餐,所以,它不是依你能吃多少來做的,而是近乎你可以做出多少來做的,所以,即使一家隻有兩三個人,也同樣做得滿桌子都是,除了肉、魚、雞這些大葷大肉,還有平日難得一見的紅棗、花生、香菇、蛋白肉、冬日裏少得又少的辣椒、自家做出的豆腐,也有家常的青菜,像白菜。總之,每個家庭主婦都會竭盡全力地做出自己的拿手好菜,她們也笑盈盈地,滿足於自己的成就。新年的喜悅就在這樣的忙碌與喜悅中變得年味十濃。

    所以,每年的這一天清晨,他們這些早上還年的人們早早地放響了鞭炮,將還在沉睡中的山村喚醒,然後,他們就興高采烈地互相祝福,將最豐盛的年飯端上飯桌,用笑聲迎接最後一天的朝陽。要是有人來了,他們一定會熱情地將他們迎上尊位,用最熱情的招待歡迎他們共進年飯。

    晚上,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夜,忙碌了一天的馬秀顧不得他們三人,早早地鑽進了被窩,明天早晨,同樣要起來忙碌。所以,隻有李申東帶著孩子們守在燒得旺旺的火堆旁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說著往事,一邊靜靜地守著這樣的除夕之夜。誰能守得越深,表明明年會有一個更好的年成,會有更多的幸福在期待著他們。晚上吃過飯,李申東就將院子裏放了一年的一棵大大的樹根抱進了屋,在下邊支起些許的細小的柴片,不到片刻,就將火燒得旺旺的,像幸福的日子一樣紅紅火火。整個屋子裏的寒氣也被這樣的紅火的火堆驅走了,溫暖得如同晚春。

    “姐,明年你還去嗎?”

    “肯定會去的。你們開學是在哪一天呀?”

    “正月十五吧,你是不是到那以後才去呀?”

    “不會的,工廠開工早,姐正月初七就去。”

    “不行,正月初八吧,這個日子吉利些,到時一年會平安。也能多陪你弟一天。”大噴出一嘴的煙霧。

    “我隻怕不能按時到,會影響上班的。要不,晚一天也好吧。”李引娣脫下自己的紅色外套,露出貼身的黑色羊毛衫,一臉的暈紅,在熾熱的火堆前顯得紅潤而興奮。

    李德貴用火鉗將新的柴片送到透亮的火炭上,迅速地,火紅的木炭舔舐著這塊木柴,升騰起嫋嫋的煙,迅速地,火苗躍過木炭,侵入到這片幹得透頂的木柴,它們一同燃燒了起來。一絲興奮掠過三人的臉,洋溢出一種喜悅。

    李德貴似乎突然間夢醒了,“要是我考不上了,我也會先去打工,看看外麵的世界。”這句話不像是說給別人聽的,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傻孩子,過了年,你的成績就會上去的,我們家的祖宗會保佑你的。”是大的安慰,更像是安慰自己。

    “你不能老給自己找退路,我們家就指望你有出息呢。你不知道外邊的辛苦。”姐馬上說道。

    “唉,你也想不到我們學生的苦呀。有些時候,我坐在那兒,做不出數學題的時候,我真的好想一下子飛到天邊,再也不迴到這樣的地方。”德貴無力地擺弄著自己手中的火鉗。

    “是山就會有路的,沒有路,斫也要斫出一條路來。一條牛也有一路草呢,我們做莊稼都信這個理。德貴呀,我們幹了一輩子農活,沒有出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多難哪,就想你光宗耀祖呢。”大同樣盯著跳動的火苗,像一個精靈,幻想著幸福到來的時刻。

    “我們廠裏有一個跟你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家裏窮,上不了學,今年跟老鄉一起打工來了。常聽他們說,還在偷偷地看書呢。而白天,他還得辛苦地幹著活,本來就瘦弱的身子越來越瘦了,駝著背,不像個年青人了。你要看看他,你就知道學習有多快樂了。”一種同情掠過李引娣的臉,她倒似乎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優越感。同時,也為弟弟不能理解而憂鬱。

    李德貴心中似乎有一座沉重的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將火鉗搗弄著燒得正旺的粗壯的樹根,引得火星亂舞,像一群亮麗的精靈,飄過這樣的寒夜,飛向天空。不到屋頂,早熄滅了,化作灰燼,歸於空氣。

    “引娣呀,上次那個村裏有一個男孩家托人打聽你的事,你有沒有想法?”大努力地改變了話題。

    “大,我還小呢。我還想多跟你們幾年,不想那麽早就嫁人。”引娣羞澀地低下了頭。有那麽片刻,她揚起頭,接著說道:“聽說,他家裏隻有一個男孩,從小嬌生慣養的,我覺得不好。你說呢,大?”

    “那倒沒事吧?隻要家裏不太窮,有力氣,還是不錯的。也免得妯娌擱不好。就是不知道家裏窮不窮?”

    “窮倒好像不窮,隻是……”引娣欲言又止。“等有合適的再說吧。”

    “上次還打算托媒人來說呢,我說你沒迴來,也就過去了。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想起這事了。要不行,就算了吧。”

    到了深夜,山村裏又零星地響起了炮仗,人們用這樣的方式辭舊迎新,李申東也站起身來,把一掛萬鞭掛在院子裏的棗樹上,用嘴裏的紙煙湊近了點燃,立即,歡快的劈啪聲就響起了,新的希望伴隨著這樣的劈啪聲升騰在每個人的心裏。一家幾口人都遠遠地盯著炮仗看,每一次的爆炸伴隨而來的是跳躍的火星,在這樣漆黑的夜裏炫出奪目的光彩。

    迴到屋子裏,李申東掏出準備已久的小紅紙包,那是他特地為兩個孩子準備好的壓歲錢。先是李德貴的。“貴呀,又長大一歲了,明年聰明智慧,學習就像是剛才的炮仗哦,越放越響。每次考試都是頭名狀元。”德貴羞赧地接過紅包,迫不及待地打開來,是一張嶄新的五十元錢幣。一道亮麗的笑漾過他的臉,伴隨著火紅的火苗一同躍動。接下來,是給女兒的。李引娣才從欣賞弟弟的滿足中醒過神來,趕快往後退,像是躲避一種恐懼的物件一樣。“我都長大了,不要了。你留著買煙抽吧。再說,我也會自己掙了。”大一把拉過女兒的手,硬是將那個薄薄的紙包塞進女兒的手中。“這是圖個吉利嘛,大沒本事了,還要你在外邊吃苦,等弟弟長大了,有出息了,我們家就好了。接著,你莫嫌少喔。也是大的一點心意。”不待大說完,一絲局促在引娣的心底裏冒起,莫名地感動著。

    新的一年就在這樣的祝福中來到。

    大年初一,這群才睡過三四個小時的人們,就在清晨曦微的晨光裏起身了。他們要趕在這樣的清晨,用最虔誠的心祈求上天賜給他們風調雨順。

    漆黑的天空中,當第一絲極細微的光線掙紮著出現在天邊,進而有了更多絲細微的光帶伴隨著現身的時候,山頂的人家就響起了炮仗聲。馬秀、李申東趕快端出事先準備好的福禮,麵向東方,恭敬地磕頭,身後,兩個孩子也同樣虔誠地跪倒,磕頭之後,是響亮的鞭炮聲衝天而起,一聲聲地衝向藍天,打破這樣寧靜的夜空。而衝起後又再度落下的炮仗軀殼劈劈啪啪地在房前屋後響起,像是下著炮仗雨一樣。夫妻倆在念念有詞地祈求:“天神喔,保佑我家有一個好年成,全家平安,六畜興旺。我們一定多多燒香……”引娣也忍不住在心底裏祈求:“保佑我出門遇財,路上平安。”隻有德貴肅立著,像是犯了錯誤又不知道從何改起,因而被罰站的小學生一樣,木訥地看著東方開始發白的天。

    走進屋,他們端出各種瓜果,有瓜子,有花生,有糯米做成的條糕,然後,把昨晚沒有燒完的火堆重新挑起,添上柴片,對著紅紅的火堆,一過嗑著手上的瓜子,一邊互相祝福著。

    等天亮堂起來的時候,他們就同樣加入到拜年的大軍中,親戚們互相走動,用最豐盛的飯菜招待昨天才見麵的人們,高興地談論著昨天還沒有談完的話題。但是,開心也在這樣的互訪與問候中傳遞著。

    四

    正月初七,當各家親戚都走得差不離的時候,馬秀一大清早就忙於準備引娣的行李了。雖然不是第一次出門,但每走一次,都是揪心地痛。她一邊把最好吃的用心地包好,一邊不停地叮囑。“這是炒好的黑瓜子,你拿出來就可以吃了。一次不要拿太多,拿過就要把它包好,免得泛潮。這個是炒好的臘肉,在那邊吃不到的。每次可以在吃飯的時候放到熱飯裏焐焐,就可以吃的。吃過要把瓶蓋好,免得出氣。這是腐乳,有點辣,不能吃太多。特別是吃不進東西的時候,吃一口,口味就會換換,可能就好了。”每聽一句,引娣都會心地點頭。她樂得站得遠點,認真地聽著妷的囑咐,心裏像是一股清流歡快地淌過幹坼的土地,格外熨帖。看著妷的忙碌的身影,她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多想像小時候一樣,投入到妷的懷抱,享受她的溫存,一切煩惱都會煙消雲散,可是,今天,自己長大了,失卻了那種依賴,心卻從來不曾遠離。無論走到哪兒,隻要心中有煩惱,總會無數次地在心底,向著妷哭著,撒著嬌。而明天,她又會離開最親的親人,獨自奔赴那個山外的世界。她格外珍惜這樣的分離前的日子,用心地感受著家的溫暖,她渴望把這一切刻進自己的腦海中,伴著自己走過他鄉寂寞的路。

    這一天,她們哪兒也沒去,在家靜靜地守候著,雖然沒有過多的話語,但是,總能從一個個動作眼神中感受到分離的氣息。就連德貴,也乖巧了許多,又像兒時一樣,一整天地跟在姐姐的身後,“姐、姐”地叫個不停。妷也是似乎得了健忘症,一會兒摸索一下行李,無數次地提醒,“有沒有忘記帶什麽東西?”直到引娣都覺得好笑了:“沒事的,忘了也沒事,又不是第一次出門了。”

    這一天,大也似乎有抽不完的煙,一支接著一支,在那兒的壁角裏吞雲吐霧,白色的煙霧也就在整個屋子裏紛紛繚繞了。時不時,煙霧的刺激下,引得一迭聲地咳嗽。

    沒到半晌午,就陸續地有人來送行了。來了一屋子的人,有的送來了一點餅幹,有的送來幾包瓜子,有的送來幾瓶子飲料,大家都謙讓著。大一次次地跟人說:“又不是第一次了,怎麽還那麽客氣?次次都要吃你們的,哪好意思呀?”對方也是同樣的話:“出門,不容易,我們是出不去,要是能出去,誰還不跟著沾點光。沒什麽東西,就一點吃的,一點喝的,路上或許能用得上。”

    倒是幾個年青的小姑娘,再次聚攏來,爭著跟引娣說話,她們也同樣地起著夢想,或許有一天,她們也會走出去,在山外尋找自己的世界。

    初八了,一大早,引娣就要趕到車站,會同同行的人們一道乘車。所以,大清早,李家的燈就亮了起來。妷老早地就起來準備早飯,雖然引娣一再聲明自己不會餓,但是,妷還是更堅定地要做早餐,出去了,什麽都會不方便了。於是,炊煙早早地在漆黑的夜空裏升起,嫋嫋地升起,絲毫不影響人家甜美的夢。

    大跟妷忙碌過一陣之後,就把女兒叫醒了。等引娣起身時,已見到滿桌子的飯菜了,有新炒的,也有熱過的剩菜。他們都小心地說著話,生怕吵醒了隔壁屋子裏熟睡的德貴。可是,德貴卻在大家小聲說話的當兒,走了出來,三人驚訝地抬起了頭。“你怎麽也醒了?吵著了你嗎?”是妷的聲音。“姐,你就走呀,我也去送送你吧。”“不用,有大送就行了。那麽遠,你們睡覺吧。”引娣的聲音裏充滿了感激,這可是很少見到的,弟弟真的長大了。現在都竄過了一頭,站在他麵前,得仰著頭看他了。

    走出去,是漆黑的夜,他們支起一支火把,一行人走在這樣漆黑的夜裏。於是,在這樣漆黑的山道上,就有一行人在遊走著。他們越過漆黑夜的山脊,跨過漆黑夜的河流,翻過一道道漆黑夜的山坳,穿過一片片漆黑夜的樹林,把更為漆黑的夜留在身後,他們的不大的光遊走著,走過這些熟悉的山路,在潺潺如曲的山河邊走向山腳,走向遠方的一條大路,那兒,他們會把引娣送到開往山外的公車上,讓她走向尋求幸福的旅程。

    而這條路,同樣地也是德貴求學的路,可是此刻,走在這樣的路上,德貴卻沒有絲毫的壓力。他像是聽著別人的故事一樣地輕鬆。倒是這樣寒冬的夜,讓他有過前所未過的輕鬆與愜意,他唿吸暢快,腳步也格外輕鬆,似乎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幾次他都是跳著跨過一道道坎,輕鬆得像是樹上的鬆鼠。大的腳步卻格外地沉重,女兒在走向山外,可是,明年呢?或許也還走在這樣的路上,但,還是今天的引娣嗎?過幾天,或許又同樣要走這條路,送兒子走,他會走出怎樣的路呢?今天,兒子是開心的,可是,明天送走他時,他還會這樣地輕鬆嗎?他好像送走的不是兒女,倒像是在背著兒女走向不可知的未來,心中莫名地惴惴。

    他們的腳步聲也響起在這樣空曠的山野裏,與火把的劈啪聲,穿過鬆間的風的唿唿聲,還有溝穀裏河水的嘩嘩聲互相應和著,構成一首絕妙的樂曲,在三人的心中唱響不同的樂章。

    走過山腳,到了公路上的時候,天空放出了一絲絲的光亮,東方的曦微的晨光在天邊漾開來,於是,這樣的山坳裏,也就有了些微的光。他們把手中的火把熄滅了,就著這絲微弱的光跨上了大路,繼續趕往山外。腳下的路,是發白的公路,在微弱的光中,更加地慘白,他們的腳步輕鬆了許多。李德貴也似乎輕鬆得異常,仍是一步一跳在走在前邊,時不時地,把肩頭的包裹甩動著換到另一個肩頭,一邊吹著口哨,興致勃勃地引導著前進的路。

    引娣走在大的身後,細心地看著大的身影,沉重的步伐裏,她看到的是大的堅定。而今,大的背有點駝了,在這樣的微光中,微駝的身形輪廓不甚分明,卻清晰地印在女兒的心中。小時,當自己還很矮小的時候,大不高的身軀像是一座山。每每心情不好時,總會爬上大的懷裏,扒在大的肩頭,所有的煩惱也就煙消雲散了。現在,大走在為自己送行的路上,心底卻有種異樣的感受。是什麽?自己也說不清,隻是一種催人淚下的感覺,無從說起,也無從消解。

    周圍的村莊都還在沉睡中,隻有粉白的牆在微弱的光中泛著白,就著微白的路,默默地為他們送行。這裏的河平坦了許多,不過,在這樣的季節裏,是泛不起浪花的,龜縮在寬得有點怕人的河床裏,安靜得像熟睡人的眼。

    天越走越亮了,腳下是越來越清晰的路,不用細心地分辨也能看清腳下的土與石,還有深深淺淺的車轍印,異常孤單地印在這條蒼白的路上。等到一切都清楚的時候,他們抵達了車站。遠遠地,他們就看到聚集在車站外的人們。有的在成群地討論著,有的獨自在遠遠的地方轉悠著,也有的坐在不遠的地方,安靜地等待著。

    一輛不大的中巴車緩緩地駛進車站,分散的人們立即像蜜蜂一樣哄的一聲圍了上去。人們推搡著,爭先恐後地射向那個入口。吆喝聲,吵鬧聲此起彼伏。手中的行李在別人的頭上亂竄,關愛與怒斥交織,一雙雙饑渴的眼充滿著不舍與憤怒。

    大把德貴硬是從窗戶中塞了進去,終於找到了一個靠窗的座位,行李也順手遞了進去。可是,引娣卻被阻在了窗外,焦急地等待著車門口騰出可以容身的空隙。德貴倒一身輕鬆,坐在位置上,沒有悲哀,沒有不舍,冷眼看著這群忙碌的人們。好像一個局外人看棋,其實是不懂任何招數的,所以,表麵在看,實則沒有任何插嘴的必要,也就樂得做個觀棋不語的真君子了。

    等到中巴車吃得飽飽,隻能打嗝的時候,人們才戀戀不舍地放棄進入這張不大的嘴中。外邊的人也就等著下一班,極其不願意地退迴到遠處。而這時,引娣才得以替換弟弟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德貴也就麻木地站起,卻極輕鬆地走出車外。返身,姐姐卻紅著眼,盯著窗外的父子倆,澄澈的眼底盈滿的是晶瑩的淚,在眼池裏轉悠著,不情願溢出池外。

    等到車輛駛出車站,人們的手揮了又揮,被揚起的灰塵遮擋的時候,淚水也就奪眶而出,遠處的炮仗聲也就響起,伴著車輪有力地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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