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由於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因,我們家的那些事我不便多講。可是,為了這部書稿的完整性,至少別留有太多的遺憾,我必須將我所了解到的一些內容豐富進來。

    有那麽一段時間,我在農貿市場賣菜,幾乎每天都能聽到關於我們家的故事。那些日子正趕上鎮上的一家老廠倒閉,百餘名職工下崗待業,有大部分人就到農貿市場討生計。他們不會使稱,開始也不敢張嘴叫賣,卻一肚子牢騷,滿嘴反動話。就是這幫人把我們家的事演繹的有聲有色,活靈活現,就跟親眼看見了似的。總之,我們家的那點事民間版本有多種,我將有代表性的版本抄錄如下:

    ……那時侯土地還沒承包,鎮政府食堂來個小丫頭,歲數不大就想轉正提幹,於是就把食堂管理員給勾引上了。那管理員是從山溝裏走出來的,家裏有老婆孩子。等把那小丫頭的肚子弄大了,隻好離婚娶了她。你們那裏知道,那時侯離婚可不照現在說離就離,那時侯沒有特殊情況是離不開的 。要是按著那時侯的條款,那管理員就得迴家種地去,可他愣是把婚給離了。咋離的?送唄!那時侯的風氣雖說比現在好,可是要想辦成大事也得請客送禮。現在興送錢,那時侯講究酒肉麵。那管理員就往當官的家裏送酒肉麵,反正都是公家的東西,也不用他自己掏腰包。你們可別忘了,他是鎮政府的食堂管理員,那可是流油的肥差呀。

    鎮上的人差不多都認識他,從食堂出來當民政助理,財政所長,最後在副鎮長的位子上栽的跟頭,給崩啦!你們可能不知道,他兒子在他沒死之前和他老婆就不幹淨。他前妻生那小子聽說長得挺標誌,比後媽沒小多少,借他的光當了天元大酒店的老板。這老板跟後媽戀上,據說是因為當爸的沒幹好事,被女人給堵個正著,所以倆人就戀到一起了。要是按古人所說,老夫少妻,早晚是別人地。你想他比他女人大那麽多,小雞巴能好使嗎?他女人正是如狼似虎了年齡,她受得住那煎熬?所以說這裏的真正原因,不在於男人在外搞沒搞破鞋,肯定是他哈巴襠裏的那個家夥不頂用了。

    他還有個小兒子,當兵迴來就殺人,前兩天劇場開審判會,有個瘦高個,那就是他小兒子,肯定也得死。唉,這家子人,沒他媽一個好東西!

    ……

    我所聽到的不僅這麽多,還有一些是我媽和我哥的愛情細節,都是淫穢話不堪入耳,一聽就是憑借想象胡編亂造蒙人的,恕我不能摘錄。即使摘錄部分,我最初聽到時都差點沒氣死。你想,誰都不願意把自家的醜事抖落到大街上,何況那些醜事還都是添了枝、加了葉的。不過我在很短的時間裏,就敢於麵對這些事情了,不管是美事還是醜事,統統都在我腦子裏實事求是地過濾了一遍。我這樣做理由很簡單,就是想讓自己當個誠實的人。

    我這樣分析評判民間對我們家事的傳聞:

    政府食堂我去過,我爸確實當過那裏的管理員,我媽也是從那裏開始的人生第一步。至於他們誰先“勾引”誰並不重要,關鍵是他們有了共同語言,頂著強大的壓力,衝破傳統世俗的困阻結合了,並且有了我。我當時的地位很殘,在民間的多種版本裏,居然都是未婚先孕的不法胚子。聽上去十分得不舒服,再細致想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所處的那個時代這種情況很多,多數新娘都打過胎,或者挺著幾個月的肚子步入新婚殿堂。與我們那個時代人相比,我爸他們隻是有點超前了,僅此而已。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別看我當時是個胚芽,卻是左右倫理道德的要命因子。為了盡快讓我合法化,也是保住必要的顏麵,我爸擺出破釜沉舟的態勢,下決心離婚娶了我媽。至於他們後來的性生活是否和諧,這我就不好說了。我當然希望他們的性生活和諧,可是我無法封住別人的嘴,不讓說他們的性生活不和諧。畢竟那是兩個人的私事,自己不說外人不好打聽。我爸比我媽確實大了好多,我想生理上不服老不行,不能因為要麵子就說違心話。尤其是我後來跟欣學了解剖生理知識以後,對民間的這種“不和諧”說法,基本上持默認態度。

    我現在還記得講述此版本的是個半大老頭,曾在鎮上的老廠當車間主任。他說他閨女在鎮政府當過電話員,後來電話普及電話員一職被撤消,他閨女就去一家門市當主任了。我看那半大老頭不像說假話的人,如果不是他後來提到我爸的小兒子,我就真的全信他了。我爸的小兒子就是我,我在他的講述裏卻被政府判了刑,事實上,我正在他的身後忍無可忍地聆聽他對此版本的炮製。不過我又想,盡管我沒被叛刑,卻實施了殺人計劃,就算是捕風捉影吧,也不能說半大老頭講得沒著一點邊。實在讓我無法忍受的,是那半大老頭把我媽的隱私當成笑料隨處攘。但是我無力也無心去駁斥。因為我當時的情況很糟糕,更不願意讓人知道我跟他們講述的主人公有瓜葛。所以我就接受了我被政府判刑的事實。既然正常秩序的人群裏不再有我,我站出來證明什麽隻能是自取其辱。反正我媽和我哥的結合是千真萬確的,又何必在乎他們的愛情過程。何況,愛情那東西就是男女間激情的產物,相親相愛的水銀柱頂到一定指標,就擋不住有脫褲子上床的事發生,等到了床上誰還顧及臉麵!做愛就是盡其所能地投入,然後達到物我兩忘的神聖境界。邊做愛邊敬禮,那是給當官的拍馬屁,還有什麽鳥意思!

    以上是我對民間給我們家製造的傳聞所持的全部態度,可能有往自己臉上擦胭脂之嫌,但我是誠實的。

    下麵繼續說我和欣的故事。

    13

    街上行人散盡,各種聲音也都被帶走了,圓圓的中秋斜到鎮子西麵,時間不長,就讓城郊報曉的公雞吞進嗉子裏。

    我夾著被子站在貴賓樓下,仰視高高的紐扣一樣的樓窗。我知道,欣睡著裏麵的一個房間。現在正是睡覺噴香的時候,冒冒失失的往裏闖行嗎?果然走過來一名保安,他問我是不是找人?我說是。他說你要找的人不在這裏,到別的地方找去吧。

    我一聽急了,說,你知道我要找誰就攆我走!保安說,讓你走你就走,怎麽不長記性呢,這麽快就把上次的事兒給忘了?我從這話裏聽出點味道,就夾著軍被快速地離開了。

    我當時像個偷完情馬上迴家的野鬼,眼瞅天就亮了,卻找不到迴鬼門關的路,心裏起急都想哭。還別說,我腋下的軍被此刻有了靈氣,我好象聽它跟我說,我是有過理想有過報複的青年,當兵時得過獎,關鍵是還有過當將軍的大夢想……如此一大堆的鼓勵話,讓我有了活下來試試看的想法。

    我後來在鎮子的南岸西嶺租房子,是因為那裏距菜市場較近,而我的架子車又比較軸的緣故。

    我的房東告訴我,想幹蔬菜生意得去外地批發,那裏比本地便宜多了。我不能出去批發,因為我的本錢非常有限。鎮子西郊有幾個蔬菜大棚也批發青菜,隻是利潤薄,沒多少掙頭。惟一的好處是可以賒帳,但不賒給我,他們說我是生麵孔,賒出去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迴嘍。我理解他們的擔心,迴來請求房東給我擔保。房東開始不應,我嘴皮都要磨破了也不行,後來我就跪下求他,說,我媽我爸都死了,這世上沒我一個親人,您就是我的親人,您不信我,看我的被褥,看我的牙具,那都是部隊發的,我是受過部隊教育的人呀!

    房東是個善良的人,他把我拉起來,說,我瞅你也不像是個騙人的主兒。

    房東就跟我去了西郊的蔬菜大棚,又幫我找了一台農用三輪車把青菜拉迴來。我的屋裏除了一張擺床的地方,餘下的地麵堆滿了各種青菜,看著它們我肚子就感覺撐得慌,想裝進架子車拉到市場遛一圈。房東攔住我說,別急著去蕒,先把屋裏的青菜歸置利索,該立的立起來,該蓋的蓋上,反正一天也蕒不完。

    房東提醒得很及時,青菜屬嬌嫩之物,傷熱就爛,著冷就凍,所以先學會保管青菜很有必要。可我是生手,生手要取得每一點成績都得付出代價。我後來跟欣說了我那個時期的小委屈,她說,你都死過一迴了,還在乎再活一次呀?可是,那些日子我真是要頂不住了,麻煩事一件跟著一件披到我頭上:工商稅務、市場管理、地痞流氓,他們都是衝著我的錢來的,有時候蕒一天的菜都不夠打發他們。加上我對青菜的管理缺乏經驗,開始那段時間,我做的都是賠本買賣。房東倒是挺樂觀地跟我說,別怕,我還給你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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