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在那間隻有一扇窗子的小屋裏呆了差不多有十天。開始並不清楚那裏是什麽地方,反正吃的還不錯,就是每天沒事幹,想和送飯的聊聊,他們也都不理我,不過我感覺到那裏的人對我沒什麽惡意。我後來才知道那裏是看守所。

    最初幾天我有些不耐煩,提出請求,讓他們給我媽送個信,就說我想她了,讓她過來看看我。我的請求遭到拒絕。我又琢磨,我之所以呆在這裏,完全是那個辮子像烏蛇的女人搗的鬼,如果不是她設好圈套,我怎麽會套的如此牢實!我就大聲叫喊要那個女人出來見我,我有話問她。結果不用說也能猜得出來,根本就他媽沒人理我。我心裏詛咒他們,發誓出去後跟他們打官司。我的心思被那裏當官的猜透了,一天,送飯的給我捎來一本法律書,讓我閑著沒事學習學習,搞不好將來能用上呢。我看了幾頁沒看進去,隨手把它扔到了床底下。後來幾天心慢慢平靜下來,替我爸報仇的想法竟然淡了,我想,就算我能走出這間屋子,也沒辦法弄死鎮長了。我在心裏跟我哥說,哥呀你打我吧,誰叫我這麽苯呢!我責怪著自己,心又覺得亂了。當時最好的解脫辦法就是讓床板把腦袋托穩,暗裏數著數,以此來消除急噪和期盼,然後就在不知不覺中死過去了。醒來才明白不是真死,就想著再“死”一遍。

    那幾天屋子裏悶熱,我赤身裸體像陳屍,手卻輕輕撫弄三角褲,很快把我那小東西扶起來了。我把三角褲擼下去,抬出它來,那小東西貼著陰毛直往起蹦,好象要飛翔。我非常傷心,揶揄道,我都給悶這裏了,你還想跑嗎?把你抬出來透透風就知足吧。我說著就想咬它,廢了半天勁也沒夠著,最後還是用幾個手指頭解決了它。他軟下去的樣子很可憐,還再哭。我就向它許願,如果能從這裏走出去,一定找個溫暖濕潤的地方滋潤它,要對得起咱這條生命。

    我暗自許願的時候,恍恍忽忽地迴到了我當兵的那個連隊。我清楚我是做夢呢,因為我能聽到隔壁打牌的聲音。我盡量不讓這些聲音阻止我的視線,於是,我便清楚地看見我們連隊的大門,還有“提高警惕,保衛祖國”的字樣。我還聽見了指導員的聲音,他正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給新戰士講青春教育課:無論如何,手淫都是很不好很不健康的習慣。我隻聽了這麽一句半的話,抵觸情緒就上來了。每批新兵來,指導員都上這樣的課,內容也不翻新,老是那本教案。關鍵是指導員的話叫人恐懼,以為褲襠裏的那東西是個甩也甩不掉的禍根。有段時間,我連小便都不敢用正眼瞧它。倒是一位老兵告訴我,別聽指導員瞎白話,我兩天換一次褥單,打靶照樣十環。我那時侯一心想當將軍,老兵說,你不自慰怎麽可以當將軍?於是我就品味了。品味之後我就想,這迴我可以當將軍了。

    其實我很少做夢,我認為夢是現實的翻版,所以,我從不把不可能的現實寄托到夢裏去,徒勞的寄托充其量自欺欺人罷了。這樣的觀點,決定我在那間小屋裏漫無目的的等待下去。有一天,我似乎預感到是個晴朗的日子,我被一陣風輕輕喚醒,拉開小屋的門板,穿過幽長暗冷的走廊,向著大門外一片自由的銀灰色跑去。來接我的不是我媽,也不是我哥,竟然是她,那個可以把我的魂魄攝走、辮子像烏蛇的女人——欣。

    10

    我的預感非常準確。

    幾天後,我站到欣的麵前,嚴格地說,是欣站到我的麵前,因為是她把我從那間小屋領出來的。她一句話也不說,一直把我領到我哥的飯店,這才指著玻璃裏的人影說,現在你自由了,還不好好謝我?

    我才不謝你呢,我蠻橫的說,我要感謝我的預感。

    預感?她笑了笑又問,你還預感到了什麽?

    我說,我哥給我準備了酒菜,我媽正煮著麵湯,是不是?

    做夢去吧你!他近乎咆哮的尖叫,就把頭扭向另側。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還用淫褻的目光斜視她那條長辮子,不懷好意地跟她說,你別走,迴頭我有話問你 。

    我緊走幾步上了台階,忽然感到腳下打滑,原來台階新鋪了大理石。抬頭看屋裏,有人正刮牆上的底灰。因為有門隔著,我聽不見裏麵的聲音,隻看見他們相互打著手勢。是搞裝修嗎?我沒多想,把門推開了大喊,哥——哥——

    沒人應聲。

    我又喊我媽,媽——你在這裏嗎?

    也沒聽見我媽的聲音。

    屋裏亂七八糟,幾個幹活的工人站高處俯視我。我仰視他們問,你們看見我哥了嗎?

    幾個人相互看看都一致搖頭。

    我又問,你們沒見著我哥?

    他們終於問,你是誰?

    他們都不認識我,我賭氣罵了句“傻冒”,就朝廚房走去。廚房門上了鎖,轉身又向我住的房間去,裏麵放著我的牙具、軍被和一本描寫妓女的小說。可是,那間包房的門像死人咬住的牙齒,根本打不開。怎麽迴事?我找遍每個角落,滿地的狼籍愈加使我忐忑起來。

    我返迴大廳,不得不與幾個幹活的套近乎。

    我說,師傅們辛苦了,你們不認識我吧?我叫小a,是這裏老板的親弟弟,你們肯定認識這裏的老板,就是大a呀,雇你們幹活的那個,知道了吧?

    一個人俯視著我說,雇我們幹活的不是大a,是痔瘡。

    我不解地問,痔瘡?痔瘡是誰?

    那人說,痔瘡就是拉屎老流血的那個。

    我說的是大a,他是我哥,我哥拉屎不流血的,知道嗎?

    那也是痔瘡,我看見過,他每次拉屎都流血,醫生讓他把酒戒嘍,他就是不聽,所以一喝酒就拉屎,一拉屎就流血,醫生說……

    別他媽說了!我簡直無法忍受這個人的頑固,大聲地問,你他媽不是這個鎮子的人吧?

    是不是咋的?想打架?

    不想!我喊叫道,我隻是讓你告訴我,這裏的老板哪兒去了。

    幾個人給嚇住了,不管我怎麽說都無動於衷。我隻好暫時離開,到我媽的工作單位去。欣沒等我出來就走了,她後來告訴我,她當時氣壞了,本來是領我迴來取行李,沒想到我是那麽混蛋透頂。我在離開飯店的時候,竟在心裏罵她,這個女妖,她讓我的預感做夢去是什麽意思?

    我來到計生站,那裏的一位阿姨告訴我,說我媽跟我哥走了。我不明其意讓她具體點說。阿姨猶猶豫豫的,嘴裏像含著什麽東西欲言又止。

    我說,您就直說唄。

    阿姨說,你真是個傻孩子,你媽心裏早就有你哥了。

    我說,我媽心裏也有我。

    你真是個傻孩子,阿姨又說,你媽是女人,你哥是男人,女人心裏隻有男人。

    我聽完這話很不冷靜,從窗台抓起一個花盆朝阿姨砸過去,幸虧她躲閃及時,不然當場就得斃命。

    我後來在農貿市場賣菜,有一天無意間看見了那位阿姨,想起用花盆砸她的那件事,感到非常愧疚,就抱過一捆芹菜送她,還說了一堆別跟我一般見識之類的道歉話。阿姨說我挺大個身板,弄到現在這樣真是可憐,就原諒了我對她的莽撞。我送她的芹菜也沒白要,從小包裏掏出一把毛票,說是打麻將贏的讓我數數。我再三推讓,等她走後我還是數了,十七塊八毛錢,阿姨又吃虧了。

    11

    我年輕時幹過許多蠢事,比如謀殺鎮長,比如用花盆砸人,等等等等都是不理智的結果。我現在幹什麽都非常理智,違法亂紀的蠢事更不敢沾邊。然而,每當我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時候,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己像個蠢人,就想,蠢人不做蠢事,真是他媽的沒道理。

    許多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們這個無名小鎮迎來一個傳統節日。天上飄氣球,胡同裏塞滿人,牆皮的顏色都和人臉一個樣,始終是瀑布般的聲音一直持續到下半夜。我卻躺在一棵路燈杆下,早就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我想我那時肯定死過去了,很難說這個世界跟我還有什麽關係。冥冥之中我竟感到一絲痛癢,睜開眼睛,借著路燈的暈光發現了一隻老鼠,它在我的腳踝部戲謔地撕咬著什麽。我抽迴那條腿,老鼠勇敢地追過來,腦袋不管不顧朝我褲管裏紮。我感到奇怪,騰的站了起來,從褲管裏掉下一樣東西。老鼠機敏地抓住,我聽見它啃齧的聲音,低頭去瞧,原來是一塊月餅,它是這個傳統節日的惟一象征。我當時差點就哭了!我想誰這麽好心,把我當成了乞丐,自己蕒的月餅省下來給我,還怕別人拿去,就捅進我的褲管裏。我不由得一陣感激……

    我在我媽單位怒火中燒,摔了一個花盆以後,又跑迴我哥的飯店,到那裏瘋狂地喊叫。我不相信那位阿姨說的話,她是在侮辱我媽,我媽生下我又拉扯大多不容易,怎麽可能丟棄我呢?

    那個外號叫痔瘡的人正在喝酒,有人跟他耳語了一陣,他就用一雙髒套袖堵住了我的嘴。我嗚嗚地拍打身上的衣服,意思是讓他明白,我是一名退伍軍人。他卻罵道,臭顯擺啥?穿身綠皮也是瘋狗!幾個粗壯的大漢真把我當狗捆了起來,裝進一輛麵包車裏,從鎮子的西街開始,圍著錯落的建築轉了好幾圈,最後把我扔在一堆垃圾旁。拆開繩子,有人衝我屁股踹一腳,我跪進垃圾堆裏。就聽那人警告說,今後再去鬧事,可就沒這麽便宜了!

    車開走了,噴過來的尾氣和垃圾的臭氣攪成一團,我混在其中,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我曾經有過當將軍的夢想,可是,當我紮進垃圾堆裏的那一刻,看見我的軍被也讓痔瘡的人當成了垃圾扔進來,直覺得天真的塌下來了,七零八碎的星光砸進我腦袋,再從眼裏蹦出來。

    當時我的情況非常糟糕;我爸讓政府給斃了,我媽和我哥遠走高飛,這都是為了什麽呀?我想,能幫我揭開這個謎團的隻有欣了,所以我決定去找她。當我要離開那棵路燈杆,腳下的老鼠居然咬住我的鞋後跟,現出戀戀不舍的樣子。我說吃你的去吧,就輕巧地將它撥開了。

    我後來在南岸西嶺的出租屋裏,告訴欣我在街上與老鼠為伴的情景時,話還沒說完她就攔住我,說,你什麽都甭說,別以為我沒看見,我能想象的出你那狼狽相有多可憐。

    我說,這都是命運的安排。

    欣不置可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辮子像烏蛇的女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燕北一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燕北一傑並收藏辮子像烏蛇的女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