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立在那裏,看她一直走一直走,進了我隔壁的屋子。我隻好低頭洗毛巾,水流開到最大,水冰涼冰涼的,思緒很混亂,過去的時光和一張張麵孔便映在水盆裏,晃動著隨漫上來的泡沫漸漸清晰:那橫躺在院子裏青著臉的多多,那太陽穴上有個小洞蠟黃臉的王慶年,那披頭散發薄嘴唇的阿蘭,那濕淋淋眼睛暴突的父親,那褐色瞳仁裝扮怪異的黑衣女人……

    不知道我洗了多久,有人在我旁邊開口說話,我嚇一跳,發現自己的手指都已經泡的又皺又白。

    他站在我旁邊提醒我:“姑娘,這樣用水太浪費。”

    我趕忙將水龍頭關緊,羞愧的說:“我,走了神。”

    他約摸五十歲左右,很瘦,禿頂,眼睛小小,他問:“你剛來的?”

    他們互相之間熟悉至此,我竟不需要自我介紹便全知道我是新來的,郊區的鄰居大概來往多一些,我暗自猜測。

    小眼睛男人問我:“婚姻不幸,又與孩子生生分離,難怪你走神這樣厲害,我站在這裏站好久了。”

    我瞪大了眼睛問他:“你怎麽知道這些?”

    他低頭嗬嗬一笑:“莫怕,我會一點點占卜術,皮毛而已,不會亂用。”

    他麵相和善,說話語速較慢。我稍微放鬆下來,問:“你以算命為生嗎?”

    他說:“哦,不,我平時做橋,做房子,順便會做一些馬車之類。”

    我問:“那你是建築師了。但是,這城市沒有馬車通行的。生意會好嗎?”

    “這裏不通行,自有天堂路要走,姑娘一定誤會了,我做的不是真的房子和橋,是紙的,有時候也糊一些紙人,花轎什麽的,發喪葬禮的時候就一起燒給‘先人’了。”

    天黑了,燈很暗,他在水房裏認真的給我解釋,我隻覺得身子僵直,為什麽這裏的人都要做與死人有關的工作?

    我大著膽子問:“我隔壁那女孩,好像是化妝師。你們一起工作嗎?”

    他說:“哦,不不,你是指碧月吧,她是我們單位惟一的女美容師,做這份工作要有極其平和的心態呢。我隻是業餘時間賺些錢而已,都在家做,她要去單位的。”

    他自我介紹說姓汪,大家都叫他汪師傅。我跟他匆匆談完鑽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隻覺得胸口異常的憋悶。據他介紹我才得知,這座樓是殯儀館家屬宿舍樓,象我這種外來租客極少,因為都不敢住。平時該上班的上班,那些沒有工作的家屬就在家做些貼補生意,例如縫製“黑孝章”,幫人紮花圈,裁剪壽衣之類,價格公道,質量又好,多是熟人介紹,都是跟死亡禮儀有關。樓剛蓋好的時候,為了求吉避諱,還專門請過佛僧做法,開光取名為:靜心樓。

    我住在靜心樓,心突突亂跳,還異常的沒有規律,跳幾下,停一下,再跳。燕飛打電話來關心我:“怎樣,還習慣吧?”

    “燕飛,這裏是殯儀館宿舍樓。”

    “不然怎麽那麽便宜,還帶獨立衛生間,很難找的。”

    “你本來就知道?”我驚訝的問。

    “知道啊,我都沒當迴事,怎麽,你害怕?”

    “你該知道我膽小,何況貝貝又發生過那麽多事情還沒有解釋清。”

    大概我話裏帶了些責備口氣,燕飛忽然沉默了,氣氛尷尬了幾秒,電話兩端都冷起來,燕飛說:“現在幫你的隻有我,你要分清敵友,你自己該好好想想,天天象你這樣怕這怕那,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獨立起來?”

    是了,我忘記了一個默認規則,境遇越糟的人越沒有權利抱怨,有人幫你已是萬幸,怎敢有微辭?我握著發燙的手機,摸著發燙的麵頰,隻想草草結束這談話:“對不起,我是太懦弱了些,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燕飛立刻把口氣放軟了:“默之,我不是怪你,是替你著急,你能明白吧。”

    “嗯,明白。”我答應著,胸口更加憋悶,一隻手拉開窗簾,想把窗子打開透口氣,伸手卻碰到一堵牆。

    窗簾後麵,沒有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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