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蔓也是他和錢潔小學的同學,也知道他一直好像很喜歡錢潔,至少是很有好感。讀書的時候,他們三個還關係很不錯,還經常一起玩。當他看著錢潔笑的時候,卻不知道徐蔓也在望著他在笑,雖然笑的比較酸澀。當然這些都是他們結婚之後,她告訴他的,他聽了非常震驚,他知道徐蔓很喜歡他,在他們還在同一個學校教書的時候,徐蔓就好幾次若隱若現的表示過她的想法,但他那時候一門心思都在錢潔身上,每次都支支吾吾的迴避掉了。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除了他從小就莫名其妙的迷戀錢潔之外,還有一個徐蔓,一直默默的喜歡著他,守候著他,就算知道他心裏裝著的是其他的女人,還是這樣無怨無悔。在那一刻,他成年之後,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找老婆,當然要找這樣的。他結婚的時候,也很深情、很真誠的握著徐蔓的手,一個字一個字的發誓說:“我這一輩子一定會好好待你,不讓你受半點委屈。”當時,徐蔓一下就哭了,她等這句話,實在是等的太久,等得太苦了。喜極而泣,原來人在太高興的時候,真的是會流淚的。

    可這種高興沒有持續太久,徐蔓就漸漸的再也高興不起來了。他對她還是那樣好,甚至好的有點客氣,可就是這種客氣,讓她知道他其實還是忘不了,還是做不到。他也很困惑,也很煩惱,他是真的很想忘掉過去,真心對徐蔓好的,可他慢慢發現,憐憫不是愛,感激也不是愛。那愛,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愛,不是東西。愛,也不是南北。愛就是讓你不辨東西南北,深陷其中。愛,就是莫名其妙,其實很妙。愛就是精神有問題,有病。

    肖海波就覺得自己有病,老婆對自己這麽好,可他卻還是忘不了別人的老婆,而且錢潔對他的態度也很奇怪,說是朋友?不像,錢潔和他說話的語氣和看他的眼神都不像。說是情人?那也不是,他們見麵雖然和親熱,無話不談,可連手多沒有碰一下,這算哪門子情人?是兄弟?錢潔就沒有把他當做男人?沒有把自己當做女人?沒有性別,隻有友誼?也不是啊,錢潔經常在他麵前撒嬌,而且是習慣性的撒嬌,從小就這樣。兄妹?錢潔經常笑著說她是他的姐姐,說肖海波是弟弟,要聽她的話。

    直到有一天,錢潔好像是和她老公吵架了,心情很不好,就帶著孩子迴了娘家。迴娘家後又覺得無聊,再加上父母不停在旁邊囉嗦說什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就是最大的福分,有什麽好吵的呢?

    錢潔就給肖海波打電話,說想去唱歌,去散散心。他對錢潔不知道著了什麽迷,一向都是言聽計從的,就算錢潔現在孩子都好幾歲了,臉上也被刻上了歲月的淺痕,可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他馬上穿上衣服,就從家裏麵跑了出來。徐蔓在正看電視,見他一句話都不說一下就衝了出門,還以為除了什麽大事,忙追到門邊,問他怎麽了。他頭也不迴,邊下樓邊說,沒有什麽,我出去辦點事情,你早點睡,不要等我了。

    那天他迴來的很晚,差不多已經快淩晨三點了。他什麽都沒有說,獨自跑到客房去睡去了。他躺在床上,想起在唱歌的時候,錢潔靠在聽沙發上,笑著問他:她一直把他當成她的藍顏知己,她是不是也他的紅顏知己呢?他聽了無言,他終於知道在錢潔心目中他的位置了,一個很含糊不清,但界限卻是一點都不含糊的角色,一個永遠隻能到此為止,不能再進一步的角色。他抬起酒杯,一口幹掉。這夜,他喝得很多很多,心裏很苦很苦。

    肖海波根本不知道徐蔓沒有睡,一直在床上看書等著他。徐蔓聽見他迴來了,等了半天都不見他進臥室。徐蔓一下子醒悟過來,一時間不禁悲從中來。她知道他一定是去見錢潔了,以前他這樣扔下她就走了情況也發生了很多次,每次迴來他都喝的醉醺醺的,一句話都不說,倒頭就睡。她就知道,他一定是和錢潔見了麵了。隻有和錢潔見麵迴來,他才會喝這麽多酒,才會一言不發。如果是應酬,他迴來一定會說今天和誰誰誰見麵了,吃飯了,洗澡了,唱歌了,最後還一定會補上一句:累啊,無聊啊,跟個三陪一樣,唉,不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這個家,我才不去陪那些龜孫子呢。

    每當聽見他這樣說的時候,她又是心疼又是感動。的確,他為這個家為她付出了很多,也很努力也很辛苦。經常他都會大包小包的買會很多東西給她給孩子和她的父母,每次她都說不要再買了,家裏已經很多了,可他還是執意要買,說是他平時忙,沒有太多時間陪她,算是他的一點小小的補償。當她穿著他買給她的那些她三個月工資都買不起一件的衣服,聽見周圍的同事用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語氣說她嫁了個好老公的時候,當他開著他的奔馳600帶著她和孩子,帶著很多有用無用的補品藥膳之類的東西去看望她父母,聽見周圍的老鄰居交口不迭的對她父母說真是找了個好女婿的時候。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真的很想告訴他,她要的不是這些很貴很好看的東西,她不是一個虛榮心很強的女人,雖然她也為他感到驕傲,可她更需要的是他能全心全意的對她,多在家陪陪她和孩子,而不是三心二意的還牽掛著其他的女人,三天兩頭的去陪其他的女人。

    為此,他們當然也吵過,可他卻指天發誓,說絕對沒有和錢潔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關係。這點她是相信的,她這麽多年來,當然知道他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也不是一個說謊話的男人。

    可是,那個女人能容忍自己的老公經常和別人的老婆在一起呢?吵來吵去,沒有結果。不但沒有挽迴他的心,反而每次吵完之後,他掉頭就走,把她一個人扔在家裏,無法入眠,流淚到天亮。

    慢慢的,徐蔓也就不吵了。本來在學生時代,她和錢潔關係還是不錯的。當然最關鍵的是,那時是因為他經常想和錢潔在一起,而她又想經常和他在一起。所以她就和錢潔也經常在一起。雖然這個並不是她的心甘情願的事情,甚至是很不舒服的事情。可那時候,至少大家相處看起來都還不錯。就算後來出了校門,各奔前程,但見了麵,還是會客客氣氣的打招唿。

    可現在,她卻開始有點恨錢潔了。她真的很害怕萬一那天突然在街上,看到自己老公和錢潔走在一起說說笑笑的,那她真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做出什麽樣的舉動。她想,也許是會控製不住自己,會衝上前去給錢潔一個耳光,會象平時她很討厭的那種沒有修養的潑婦一樣的罵街,什麽髒話粗話都不管了,能罵多惡毒就罵多惡毒。那在這樣的時候,他會怎麽辦呢?他會站在自己這邊還是錢潔那邊呢?如果他要是沒有良心的站在那個女人的一邊,她又該怎麽辦呢?

    徐蔓簡直不敢想象,覺得如果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都會把自己給逼瘋了。女人為什麽就這樣可悲呢,為什麽要把自己的一輩子的幸福建立在自己的老公身上呢?她想不懂為什麽,因為她自己就是一個女人,一個覺得自己很悲哀的女人。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她想的這些事情,她老公也早已經想到了,也是想了很多,也是覺得再想下去會把自己給逼瘋了。所以隻能什麽都不去想,到時候再說吧。可到了今天晚上這個時候,連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鄭燕一邊給他按摩,一邊聽他零零碎碎、顛三倒四的說著這些他想起來就覺得心疼的事情。鄭燕卻沒有這樣的感覺,除了她不是當事人,不知道個中滋味以外,還因為,她沒有這樣的經曆,沒有這樣複雜的思想。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城市裏的男人女人喜歡把一件最簡單的事情搞得這樣複雜呢?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個老話是村子裏麵的老人家經常掛在嘴邊的。在她看來,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簡單,結婚生孩子,那有這樣麻煩呢?

    她忽然想起另外一個熟客吳陶然也經常在她麵前說這裏老婆如何如何糟糕,自己活得多麽多麽辛苦,她就覺得有些好笑,現在覺得老婆這樣糟糕,早幹嘛去了?不喜歡就不要唄,幹嘛還要結婚呢?不喜歡就結婚,那算什麽?

    她現在當然還不明白感情這個東西是最善變的,在她看來是城裏人,吃飽了沒有事幹,整天瞎折騰。在她老家那裏,人們天天想的是:怎麽樣收成才好,該下雨的時候不要出太陽,買的化肥不要有問題,種出來的東西不要賣不出去,不然明年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還要還今年的青苗貸款呢。該娶媳婦就娶媳婦,該嫁人就嫁人了。哪有時間和精神去想那些誰喜歡誰,誰不喜歡誰的事情啊。

    “唉,現在這個樣子,真不知道怎麽辦了,我連想死的心都有,可又放不下她們娘倆。我也知道不好,可又老是忘不了,也許真的是不應該再和她見麵了。”肖海波突然冒出這樣一句。

    “肖哥,我問你一句話,你不要生氣啊。”鄭燕小心翼翼的說。

    他揮揮手,道:“問吧,我不生氣。”

    “那我問了啊,我覺得很奇怪啊,為什麽你們城裏人怎麽動不動就會愛得這樣死去活來的呢?愛上一個人就真的這樣痛苦嗎?既然這樣痛苦,那為什麽還要去愛呢?”她問。

    “嗬嗬,你為什麽這樣問呢?誰告訴你的?”他覺得有點奇怪。

    “上次,我聽一個女客人這樣說的,那個女的很漂亮,長得比那些明星都漂亮。”

    “這裏怎麽會有女客來做按摩?”他更奇怪了。她做的是特殊的特色按摩,是在五樓,普通保健按摩是在四樓,女客根本不可能上來這裏的。

    “哦,那時候我才來,是在四樓的。”她迴答道。

    “這樣啊,那女的怎麽了?要自殺?嗬嗬。”

    “是啊,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第一次看到一個長得這樣漂亮的女人哭得這樣慘。她本來還好好的,可突然接了一個電話,就哭了起來,真的是哭的好傷心啊,現在我想起來都覺得有點難過,她一邊哭還一邊說什麽死沒良心的,什麽分手啊,什麽死了算了,不想活了。什麽這樣愛他卻得來這樣的結果。唉,真的是好可憐呢。”

    聽到她的話,他突然一下沉默起來,是啊,為什麽呢?在他看來這些事情是這樣的理所應當,可在她看來,卻是那麽的不可思議。同樣是人,同樣的人性,為什麽區別會有這樣大呢?“飽則思淫欲。”他突然想起那句著名的話,不由得啞然失笑。

    當物質都得不到保障的時候,那有什麽風花雪月的閑情逸致,卿卿我我的傷春悲秋?隻有在人們吃穿不愁了,才會想到去追求所謂的精神領域的東西。精神需求當然也是非常重要的,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人有著對精神需求的本能追求。完全沒有精神追求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這個連最反對精神追求的墨子都是承認的。

    但和物質追求一樣,精神追求也是永無窮盡和滿足的。人有追求固然是好事,否則世界也不會進步,社會也沒有發展。可任何事物都是過猶不及,如果太執著,反而不但做不成蓮花,還會反陷泥沼而不拔。

    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猛然想起蘇東坡那句詩:“笑漸不聞聲漸悄 多情卻被無情惱。”刹那間好像醍醐灌頂,有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覺。哈哈,我又何必煩惱呢?我吃的飽,穿的好,錢也不算少,我幹嘛卻還去為別人的老婆去煩惱,又讓自己的老婆也煩惱呢?我真是無聊啊!很無聊啊!!自尋煩惱!!!

    “知足常樂”是掛在他辦公室牆上的他請一個當代著名書法家寫的橫幅,現在他才真正明了了其中真正的含義。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這下倒把鄭燕嚇了一跳,以為他要發酒瘋了,雖然他從來沒有發過。他坐起身,對她笑道:“好了,妹子,今天就到這裏了,我要走了。”

    “還沒有做完啊,才半小時。”鄭燕有點惶恐,期期艾艾的問:“肖哥,是不是,我說錯什麽話,惹你生氣了?”

    “哈哈,沒有沒有,你很好,謝謝你啊,妹子。喏,給你的小費。”肖海波掏出幾百塊錢,看也不看,隨手就遞給她。

    她嚇了一跳,雖然他以前也不時給她小費,但都是給的一百。但今天卻一下給這麽多,她怎麽敢接?

    “拿著,這個是你該得的,嗬嗬,我走了。”他把錢塞到她手裏,轉身走了出去。

    鄭燕呆在那裏,看著手中的錢,覺得真是莫名其妙:唉,這些城裏人啊,真是搞不懂,一會要死要活,一會又高興的很。真的是都不正常。不過,這個肖哥還真是很大方的。嘻嘻。

    她收拾好東西,蹦蹦跳跳的走出了包房。她的心情很好,明天正好是她每個月固定給家裏寄錢的日子,今天小費得了這麽多,明天又可以多給家裏寄點了。快要春播了,多點錢讓家裏多買點化肥,這個才是她最關心的事情。

    站在走廊上望去,每個包房的門都是關著的。頂上點點燈光昏黃,映著牆上貼的金黃澀暗花紋牆紙,說不出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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