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已很長時間了。人去樓空。樓裏空蕩蕩的。

    “肖軍,老江。”樓下有人喊。

    肖軍起身趴在窗台上,一看,是黃玉林局長在樓下喊。

    “老江迴家了。”肖軍說道。

    “那你下來吧,我請你吃點飯去。”原來黃玉林是等局裏人走後,找肖軍吃飯,安慰安慰肖軍。

    這次分流,不用說,最不理想的就是肖軍了。

    其次就是老江了。按工作性質分,老江是應留在局裏的,不知什麽原因,把小吉子弄上去了,把老江整下來了。而且還是小吉子接老江的位子。老江是主管全縣的農村工作,去了公司,沒什麽正經活。按公司個別人的意見,老江公司也去不上,局裏留不下,公司隻好將就著要了。老江並不領情,滿腹牢騷。一出會議室,便對黃玉林說“行啊,我跟你半輩子了,你終於把我踢出來了。我臨迴家的人,還被你們踹了一腳。別的局長都護犢子,你可好,把跟你的肖軍和我都弄出來了。”老江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說黃玉林。

    黃玉林受不了啦。“你這是什麽話?我黃玉林整你幹什麽?還不錯呢,再減的話,就該減我黃玉林了。”黃玉林也是一肚子想法。所以,想在中午請老江和肖軍吃點飯,解釋解釋。

    肖軍一下樓,濟生在樓下站著。見肖軍出來了,就說“我等你吃點飯去。黃玉林局長在外站著,等他走後,咱倆再出去。”

    看來他不知黃玉林找肖軍和老江吃飯的事。

    “黃玉林找我吃飯,咱們一塊去吧。”肖軍想笑著說,可實在笑不出來。很平靜地說道。

    黃玉林見肖軍和濟生一塊出來,便招唿一塊去吃點飯。

    有句話說,當兵的請當官吃飯,去了算賞光。當官的請當兵的吃飯,那的確是給麵子的莫大榮幸。在現實生活中,當官請當兵的,還真不多。肖軍跟黃玉林在一起,快有多半年了,雙方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肖軍認為黃玉林為官沒架子,處人實惠,講義氣,工作務實。黃玉林對肖軍的印象是在工作中逐漸改變的。聽原來局長圈子裏的人說肖軍這人不怎麽地,背地裏整人,工作什麽也不是,為人古怪,說話偏激。但通過這半年的時間,黃玉林對肖軍有了比較全麵的認識,不隻一次在公共場合裏說肖軍這人不象有些人說的那樣橫,工作肯幹,水平很高。畢竟是學校畢業的高才生。

    黃玉林本人很善寫能說,在評價全局的寫作水平時,說“全局有三杆筆,全在綜合科,一是理論派田威,二是字匠老江,三是綜合肖軍。全歸我黃玉林所用。而這次分流,肖軍分走了,老江險些沒人要,這些都是黃玉林管的範圍,再加上分流研究會上,自己沒資格參加,結果,都可黃玉林這科了,黃玉林能沒想法嗎?

    四樣小菜,很簡單。要了一瓶白酒。濟生有病,不喝白酒,要了兩瓶啤酒。談話的內容很簡單。都不太往深裏說,無非就是安慰一下肖軍而已。這個時候能說什麽?能吃什麽?就是喝喝酒,澆澆愁罷了。

    “肖軍,這個事,事先我也不知道。昨天下午,咱們在一塊了。開會研究的就是縣委戴書記、權愛民、道之和蔣局長。我和廷文都沒參加。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沒幫上你的忙,對不起了。來,喝一口。”黃玉林勸道並解釋著說。

    “不怨你,黃局長。分流我,我有準備。不過,我沒想到他們會提了我的帳。讓我啞口無言。實際上,有一千個理由,都能把我分流下去,但他們沒選擇,偏偏選擇這條道。他們沒想想,索局長壓了我那麽多年,都不敢和我提這個帳的事,差什麽?現在他們提起這個帳的事,這是逼我說話啊!”肖軍恨恨地說道。

    “別上火了。你看老江那幾句話,那是什麽屁話?那意思是我要小吉不要他了,好象我和小吉子有什麽勾當似的。”黃玉林放下筷子,為老江的牢騷有些委屈。

    “吃菜吧,肖軍,,別上那沒用的火了,現在的分流,就是可沒能耐的分,誰讓咱沒個好老子呢。”濟生慢慢地說著,夾了口菜,放在肖軍的碟裏。

    “今天你的談話,開頭都挺好。平常我看你不願說話,還挺擔心的。聽你開頭那幾句話,我就知道用不著我幫你說什麽了。不過,後來你還是沒說到點子上。”黃玉林說。

    “什麽話?”肖軍問。當時光顧說了,沒在意聽別人說什麽。

    “我後來提醒你,糧食局不應該和你算帳的事。兩句話不就完事了嗎?第一,你糧食局不應該和我算帳,我是公司下屬的承包人,要算帳,找韓蕭天算去。我跟韓蕭天有借貸合同關係。第二,我沒向你局裏借一分錢,我欠你們什麽錢,你們和我算什麽帳?這兩點說完,他們還有什麽嘮的?大家都明白這事是熊你,可你當時怎麽就沒明白過來呢?我點了你兩句,你都沒聽。”黃玉林夾了口菜說道。

    “我沒在意。那時我也是氣蒙了。光顧說自己的了。不過,我當時沒想那麽辦,這帳都壓我好幾年了,現在誰和我算都行。算完了,我就解脫了。如果那麽一說,人家一句話,行,不用我們算,就拉倒。那不又把我扔一邊了嗎?什麽時候是頭啊?”

    “也對。”黃玉林表示了讚同。接著說到“不行的話,你自己先幹點什麽。共產黨這碗飯也不那麽好端,早晚得走這一步,早一點,晚一點罷了。你放心,肖軍。等你帳完之後,我保證給你安排個理想的工作。”黃玉林仍然勸慰著肖軍。

    “黃局長,這麽說,你還是沒明白。它根本不是帳的問題。我不欠帳,他們不結算,那怨不著我。前段時間房改,文件都打印下發了,你簽發的那個房改領導小組,最後不是把我撤換掉了嗎?當時我就說我知道怎麽迴事,你還硬說不是,是為了讓我清帳,算完帳好輕裝上陣,結果呢?誰跟我算帳了?現在又怎麽樣?”肖軍說。

    “是的,我當時沒想那麽多。現在看是有點說道。”黃玉林認同了。

    “說道?”肖軍幹澀的冷笑了幾聲,端起酒杯,很很地灌了一大口,說道“我說過,有一千條道他不讓我走,逼我沒道可走,這是他們自己找死,怨不的我。”

    “別想不開啊,千萬別衝動。”黃玉林領會錯了。以為肖軍會報複走極端自我毀滅的道路。忙開導說“我家對門,有一個開露天燒烤的,就是晚上支個小爐子,烤串的小地灘,你猜一月能掙多錢?”

    “六七百塊撐死了。”濟生說。

    “六七百?我那天晚上去吃串,他知道我是局長,問我一月掙多錢,我說六百多塊,他說給他兩個局長都不幹,他一月最少能掙一千五百多!”黃玉林說道。

    “能掙那麽多?”濟生懷疑的問。

    黃玉林有點來玄,肖軍知道他那是為了安慰自己,便不去計較真偽。

    “我撤那謊幹什麽?”黃玉林加重了語氣,越發顯的象是真有那麽迴事似的。

    “要不說,有點能耐的,就不守這攤,端這飯碗,還他媽的受人家氣。”濟生相信了。有些羨慕,但又無奈地說著。

    “這麽得了,濟生,我出資,你出技術,肖軍出麵管理。咱們辦個大型養殖場怎麽樣?”黃玉林見肖軍對地攤不感興趣,便換了個話題,說起養殖的事來。濟生是獸醫大學畢業生,黃玉林是搞飼料行業出身,肖軍辦過養殖場,養過豬。還算配套的人馬。

    “那玩藝行,隻要不死,就掙錢。”濟生感興趣了。

    “你把好防疫,別死雞,保證沒事。”黃玉林說。

    不知他們是在安慰肖軍,還是準備著手要幹呢?肖軍的心事全不放在這,更沒想到去報複殺人之類的想法。至於幹什麽?更沒時間去考慮。一個埋藏了很久,一直不忍心舉報他們,甚至送他們上斷頭台的想法,此時如火山般地噴發出來,不可抑製。既然你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是你們逼我走絕路的。

    “我不會走極端的。他們砸了我飯碗子,我就砸他們的腦瓜子。他們整我到這種地步,我就整整他們看。來,喝酒。”此時,肖軍充滿了自信,豪情萬丈地說道。

    見肖軍露出了笑容,黃玉林的心放寬了。他順著肖軍說道“是該整整他們了……”黃玉林還要往下說著,肖軍急忙打住了他的話頭“別介,黃局長,你別說了,謝謝你還敢請我吃頓飯。這件事表明了他們認為我肖軍,在糧食局混了十幾年,什麽也不是,業務上什麽也不懂,房的事,吃那麽大的虧,都不敢知聲,所以,他們才敢放手整我,這迴算是到頭了,現在我就讓他們看看,我到底是什麽,這一切都怨不得我。我準備整他們了,萬一你在說什麽,他們會以為你為我提供情況了,是你鼓動我整他們的,扯上你,犯不上。我今天叫你一聲大哥,你說實話,韓蕭天公司的事,能不能扯上你什麽事?”

    “我不怕他們。是他們做的熊人。公司那裏,我絕對什麽事都沒有。你牽扯著我也沒什麽。你不用怕牽扯到我。但千萬是別打不著狐狸惹一身騷。”黃玉林告誡著說。

    “完了,肖軍指定得弄事了。”當天晚上,原來給公司開小車的高文,迴到家裏和媳婦說道。

    “肖軍能弄什麽事?窩窩囊囊的,這麽多年連個房也沒混上,要是龍興的,早就不讓了,就看他窩囊,人家才弄他的,”高文媳婦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知道個啥?我開車這麽多年,我再沒那個眼曆還行了。肖軍那人非常厲害,公司會計幹了半年,就提出不幹了。要是窩囊,啥也不是,人家公司會計不幹了,為的啥?我跟韓蕭天這麽多年,我還不知道他啊?要是啥也不是的,還不得繼續給韓蕭天揩屁股啊!你以為韓蕭天叫我做買賣,給我張票,我一倒手,就掙了十五萬,他傻呀?他不會自己掙啊!他是想封我的嘴。現在好了,把肖軍逼急眼了,扯上咱,可怎麽辦?”高文害怕了。

    “不能吧?”高文媳婦也害怕了。

    “我得找他們去說一說。”高文開始張羅了。

    兩個酒罐體積很大,多段泵和電機又很沉,小件東西雖輕卻又很多。寄放在十幾裏外的人家裏。應找個大車拉迴那些大件的東西外,剩餘的就能用三輪板車拉了。

    “局裏能不能出個車,我把東西快點拉迴來。”肖軍找到局辦公室主任卻生生地問道。

    “局裏不能出車,你要是個人花錢,我幫你雇一台。”辦公室錢主任說道。

    放屁!我要是花錢雇車,還用得著你?肖軍恨恨地想著,卻沒敢知聲,眼巴巴的看著局裏的福利大車停放在那。人在難處幫一把,會使人終身難忘。盡管幫的人不希翼有所迴報,但千百年來的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的古訓,仍是後人尊崇的坐佑銘。

    落井下石,古今有之。但除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希翼外,人們再沒有什麽可說的了。希翼歸希翼,又有誰看到“招報應”的呢?於是就說。不是不報,時辰未到。說穿了,無非是無可奈何的一種期盼。

    這個時候,出公家的車,拉迴公家的東西,有什麽說不過去的嗎?這不是明顯的在難為你嗎?肖軍強忍著滿腔怒火,壓抑著胸中不平的憤恨,卻不得不求助於人。強顏歡笑,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肖軍體味到了。

    “你去糧食所找子傑所長,求他給你出趟車。”黃玉林告訴肖軍。

    “行。什麽時候拉?”當肖軍把來意委婉的說出來時。子傑二話沒說,同意幫忙。

    “明天吧。”肖軍感激的不知說什麽好。

    “這麽地,你明天在家等著,車和裝卸工我都給你找妥。”子傑熱心地張羅著,他知道,人在這個時候,需要的是什麽!

    九八年,對肖軍來說是遭厄運的一年。對全國來說,也是多災多難的一年。先是哈雷慧星繞過地球,據說是三十幾年才能看見一迴。接著就是河北、新疆、雲南等地發生大地震。南麵長江發百年罕見的大洪水,北麵的嫩江、鬆花江鬧水災。而孕育華夏文明的黃河,卻斷流幹旱。全國損失的人、財、物價值以千億計算。

    到了十一月份,天空又出現了流星雨。真應了天災人禍之說。

    古書上說,天塌地陷,不知是不是指這個?地陷可以了,天塌是怎麽迴事呢?小時候聽老人說,流星是賊星,每一棵流星的出現,都代表著一個人生命的結束。天人一體,天地照映。看來還是有根據的。

    地震水災能不死人嗎?誰知道死多少呢?沒有人去細查有多少棵流星飛過。

    “肖軍嗎?我是小蓋子。趕緊過來吧。”第二天才八點多鍾的時候,糧食所的小蓋子打來電話。不用問,一定是車的問題辦妥了。

    等肖軍到了糧食所門前時,小蓋子早已等候在那裏了。

    “走,現在就去。”見肖軍來了,小蓋子不等肖軍說話,拽起來就走。

    “車呢?”肖軍問。

    “糧食所拉糧車壞了。子傑答應讓我給你雇台車,順便把糧食所的裝卸工帶上,一上午就能完事。”小蓋子邊說邊走著。

    到了車市,講妥了價錢,帶上了三個裝卸工,就去拉酒具和設備了。一上午,基本完事了。剩下的另星部件,用三輪車就可以拉了。八月份的天,說變就變。上午的天氣還是好好的,到了五點多鍾的時候,就下起大雨,雨下的越來越大,推車在路上的肖軍。無處躲藏,隻好任傾盆大雨淋個透。

    存放快三年的機械設備上麵,落滿了厚厚的塵土,電機及彎管的表麵都腐蝕了,長滿了紅色的鐵鏽。灰頭障臉,遍身沾滿了鐵繡的肖軍,在瓢撥大雨中,吃力的推著車子。雨水順著頭頂向下流去,紅色的鐵鏽,從臉上流了下來,一道一道的,象血一樣向下淌著。這血仿佛是從肖軍心裏流出來一樣,憤恨擠壓著心,心不覺的疼。屈辱、憤懣、無奈、無力折磨得肖軍渾身火燥一般,一腔燃燒的抗掙之火,一種與石俱焚的動力推著沉重的車輪。一個信念,別倒下,先咽下這口氣,先掃清自己的後路,才能騰出手去打擊對手。

    還有什麽比在逆境中產生的動力更偉大的嗎?那是不可戰勝的力量,那是臥薪嚐膽的積蓄,那是求生存本能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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