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的影子似乎離得很遠,尤利爾看不清晰,後來他才意識到這些人為自己的行蹤施加了魔法。教會的十字騎士則大張旗鼓地追蹤。使者無聲地落到木棧道上,伸手從陰影裏拽出一個蒙著臉的無名者。他正驅動自己的惡魔火種,存在感猶如身後的燈塔一樣在尤利爾的感應中閃動。


    喬伊抓住無名者的肩膀,寒冰刹那間將他的半邊身體凍結。這倒黴鬼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唿,手裏的武器叮咣掉在踏板上。使者甩手將他丟進海裏。藏在建築縫隙中的弓箭手立即掉轉箭頭,飛矢像一群歸巢的鳥雀一般衝向港口。


    在看到未來之前,尤利爾認為自己會希望看到一層冰幕拔升而起,將所有箭矢攔在外麵。而在獲取了夢境情報的現實中,白之使罕有的沒有揮霍魔力,他飛上夜空,比任何一支箭都快。無論是魔法還是普通的箭矢都被遠遠拋在下方,一道閃電橫空,卻在半途憑空消失,構成神秘的元素被瓦解。


    喬伊像一枚炮彈一樣砸在敵陣中央。


    騎兵的隊伍當中折斷。傀儡士兵從馬上摔落,稍近一些的黑巫師被拋上了天,兩條街交匯的路口地麵則轟然下沉了兩寸。帶隊的無名者在看見白之使的一瞬間就一聲不吭地掉轉馬頭,僥幸躲開了震動和氣浪。最後方的教會追兵根本沒阻攔,他們連滾帶爬地撤迴街巷,對參與空境的戰場沒有半點興趣。瞧他們的模樣,你絕對無法將先前來勢洶洶的軍隊與眼下這支慌不擇路的潰軍想到一起。


    “他一個人就能應付這群烏合之眾。”命運女巫在他身邊說。尤利爾沒聽見她的腳步聲。“加上惡魔領主也一樣。”


    尤利爾感覺身上的汗毛豎了起來,扭頭一瞧,海倫女士渾身繚繞著藍白色的電光,頓時明白先前的魔法上哪兒去了。“別怕。”她解釋,“這些都是過去的幻影,無法影響現在。”


    女巫的巫術。學徒暫時按捺住好奇心。“惡魔領主很謹慎,閣下,他們在燈塔鎮早有布置。即便我們搶到了先機也難免會有漏洞,不管怎麽選擇……這一戰都是無法避免的。”寂靜學派被水銀領主安插了夜鶯,尤利爾根本不可能阻止他們傳遞巫師要撤出燈塔鎮的消息。況且,在他得知這件事時,戰爭已經開始了。


    “因為煉金核心?羅奈德叔叔會保證林德·普納巴格活著。為什麽你需要我?”


    是否可以告訴海倫女士真相呢?夢境中可不隻有喬伊在一次次的循環中與他一起不斷更新信息。反正是夢。他不介意透露出『靈視』的存在。但現實和夢境不同,除了白之使,現在海倫女士和雄獅閣下都完全不了解『靈視』的內幕,他不敢將惡魔的力量透露出去,不敢讓克洛伊塔的空境閣下意識到站在她麵前的家夥就是在金雀河毀滅六指堡、今夜進攻燈塔鎮的無名者的一員。


    尤利爾僵硬地低下頭:“我看到的並不清晰,閣下。”


    “別怕,尤利爾,我能理解。”海倫女士輕聲道,“拉森也是這樣,他試圖讓自己擺脫命運的視野。”她的話讓學徒震驚地抬起頭,什麽意思?


    不是惡魔的事。尤利爾要自己保持清醒。循環往複的夢境對他的精神造成了不小的負擔,但他確信自己沒露出破綻。命運的視野……多半是另一種可能。我真是犯蠢,神秘學有太多知識我不了解,不管海倫女士是否看穿了我,也絕不能自亂陣腳。尤利爾並未懊悔到為不屬於自己的錯誤失去性命的地步。


    可這種念頭仍是自我安慰,直到聽見海倫女士的下一句話,學徒才真正地放下心。“我無意探究你的秘密。”她說,“但你的導師並未給我們詳細的計劃步驟,他說這是你的實習部分。”


    尤利爾再無知也清楚沒有哪個外交部使者的實習考核需要以結束一場戰爭的手法作為評估依據。這不過是個讓他離開布魯姆諾特的借口,眼下喬伊能把任何工作借助這個由頭推到他身上。尤利爾鬱悶了片刻,身後的夜空中迸射過一片火花。


    “惡魔領主會出現在鐵龍港內。”他告訴女巫,“他的神秘度超越了高環,因此很多東西不確定。不過我認為他是個古怪的元素使。”


    “霧星結社的惡魔領主中好像的確有一個元素使。”命運女巫不大肯定地說。


    “他是誰?”夢境中尤利爾沒有條件去詢問。雄獅和命運女巫都知道他的魔法能預測未來,再追問相關的問題就太危險了。至於喬伊,他痛快地表示自己不喜歡給人解說。“抱歉,閣下,如果不方便迴答……”


    “結社的情報向來是高塔權限極高的秘密,但根據條約第八百三十五條規定,緊急情況下,統領大人的學徒權限開放請求得到允許。”一個迥異於房間中的任何人的女人聲音在命運女巫身邊響起,尤利爾幾乎舉起劍。“尤利爾先生,我是烏茜·格森,拉特利夫武器連鎖店克洛伊分店出品,夜語係列,指環分類,編號835。”


    尤利爾看到女巫手指上的夜語戒指在閃爍。“格森女士,你會說話?”


    “根據主人的重要次序要求,這個問題我需要稍後迴答。”烏茜女士的嗓音柔和又清晰,但語速不急不緩,缺乏情感波動。“開放內容:無星之夜結社構成及危險目標記錄。請擔保人進行第二次確認。”


    “確認。”學徒看出來海倫女士克製著不去催促她。有古怪。


    烏茜·格森與索倫的差別實在太大,很快尤利爾就弄清了他們的高下。在這樣的緊急關頭,索倫是會主動將譏諷嘲弄的詞匯放在正事以後的(最多也是在正文穿插),但女巫閣下的符文生命烏茜·格森女士一連要求確認了三遍,對他的提問也充耳不聞。難怪海倫女士很少使用她,烏茜似乎不像個符文“生命”。


    好在她的態度永遠溫和:“聲明:神秘領域一直在盡力搜集無名者的情報,因為就連高塔的觀景台也無法捕捉到這些惡魔的動向。所有信息都來自零碎的調查和偶然的目擊線索。七位領主對應七大神秘支點確鑿無疑,但記錄無法實時更新。”


    “我明白了。”這麽一問一答花去了不少時間。尤利爾瞥見港口的惡魔們勉強組織起了遊散的隊伍,正借助詭異的魔法不斷騷擾、奔逃、唿喚援兵並製造更多傀儡兵卒。喬伊屠戮他們就像拿著鐮刀收割麥子般輕鬆,隻不過將飛揚的麥穗換成了人頭和殘肢斷臂。但麥子的增長速度居然與倒下的速度持平,使得這樣的豐收景象還能維持好一會。是黑巫術的緣故,傀儡完全不畏生死。


    我寧願忍受索倫的嘲諷,他心想。真是夠了,快告訴我名字吧。如今尤利爾很慶幸烏茜的表達方式不是書寫,否則寫字紙除了眼前這麵牆,還得加上地毯和天花板才堪堪夠用。


    “……在法夫坦納放棄城市後,曾有人目擊到當時的樞機主教安利尼在安托萊特的廢墟出現,對此我們仍不能確認來源的可靠性……獵魔運動後,他的同行者被證實為光元素使職業的惡魔領主,稱號‘炎之月領主’。於符文之年霜之月第六星期第五日收錄。”


    女巫讓她的符文暗淡下去。“炎之月領主賽若瑪,他是個光元素使。我真該早點想起來的。”讓她後悔的多半不是大敵當前忘記了情報,而是不得不聽烏茜·格森慢悠悠地說了這麽久。“我們對他的了解僅此而已了,這位炎之月領主既沒有像水銀領主拉梅塔這麽喪心病狂,也沒有和不死者領主一樣在諾克斯製造出侵略性的災難。他被鎖定的唯一理由就是與微光領主安利尼同行,而後者原本是光輝議會的一員。”


    “他的領地是哪一個神秘支點?”


    “我們相信他的活動區域是守誓者聯盟。”海倫女士皺起眉頭,“看來這不是巧合。海灣戰爭的原因存疑,寂靜學派又和黑巫師糾纏……恐怕這次戰爭的主謀就是水銀領主和炎之月領主。”


    還有不死者領主。尤利爾在心裏補充。黑騎士的目標是『懺悔錄』,謝天謝地,他對伊士曼的狀況不感興趣。隻是尤利爾不敢肯定他是否能完全袖手旁觀。黑騎士與水銀領主似乎關係不佳,但他將同類看做手足八成也不假。為了讓我站在結社那邊,他甚至放過了我的性命。


    學徒猶豫要不要將這個消息透露給海倫女士。如果我不說,黑騎士像夢境中那樣全程沒有出現就再好不過了,但要是他忽然轉變想法,或者幹脆因為結社成員被高塔伏擊損失慘重這種理由幹涉局麵,那我們將毫無應對措施。


    但要是他坦白……


    迴到四葉原野時,喬伊為他解答了一些疑惑。尤利爾原本決心清理教會中的偽善者,切斷邪惡的交易連鎖。但十字騎士艾科尼·費爾文在發現尤利爾的身份後背叛了他。教會將他關進地牢,尤利爾唯一活下來的理由是阿茲比修士需要用他取得白之使的承諾。我是喬伊的學徒,我的言行會影響的不隻有我自己。最終,尤利爾放棄了這個輕率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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