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的意思是,異界人不可能就這件事上對我兒子讓步?”


    “那肯定不可能。”尼捷羅伊向著麵前的老主顧擺擺手——他早覺得哈澤芬格這個姓氏有點熟,一時居然沒想起來這是以前找他打造過家具的染坊老板布裏謝南-哈澤芬格。而且他萬萬沒想到,麵前的這個家夥居然不知道從哪裏了解自己在異界人手下還混得不錯的消息之後就徑直找上門來,給自己的兒子鮑威特哈澤芬格找出路……


    “哎。”老哈澤芬格在尼捷羅伊的眼裏已經比上一次見到他要蒼老了許多,或許應該就是這幾天的煎熬使他徹底萎靡下去的吧。“我總覺得我對不起他。可也怎麽找不到補救的辦法了。”


    “手上沒有多餘的房產了?”尼捷羅伊問道。


    老哈澤芬格歎氣迴答道:“早沒有了。分家的時候大大小小一幹人等早就把我的產業分得一幹二淨,我自己不過是留下了一棟小樓而已。現在異界人又禁斷除‘新法合法房屋’之外的一切地產轉讓,市政所寫不出新的地契,誰敢買房賣房?”


    “換屋令”一出,市麵上想要在這個惠民政策上做鑽營的老狐狸都對此恨得咬牙切齒——該令不分三七二十一強行鎖死了盾城的地契流轉,除卻已經過戶完畢的地契之外其他一律不接受任何新的過戶手續,同時在勘定補償麵積的同時首要原則便是以地契為準。這實際上就相當於無論再怎麽挖空心思來買房賣房,甚至敲詐勒索都已經完全無效化,買了給了錢也是白搭。


    至於改換後的新屋,明確了產權之後便可以“自由”交易。可現在得了便宜的小市民也好,有錢人也好,能有誰拿著新到手的房產證上街吆喝的?再說了,吆喝的價格能是老哈澤芬格現在能承受的嗎?


    單單把地塊補償款的單價乘上總麵積,就算是小戶型也是個小規模天文數字。再者對方要求收的也一定是異界的貨幣,頂多把代用劵貼點水,這已經是天大的讓步。至於用金銀銅幣付款?真當賣家是傻子麽?


    “所以你也知道我即將離開盾城,想要購買我的房產?”尼捷羅伊畢竟不是老哈澤芬格家的下人,說起話來不免橫衝直撞,直截了當。


    “想買我也沒有錢啊。”老哈澤芬格的臉色還是和紙張一樣慘白,“再說了,兄弟之間一碗水端平,我已經說過不再幹涉他們這一輩之間的事情,這買房的事情能如何傳得密不透風?一透風,我這做父親的臉麵往哪裏擱?”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


    “換。”老哈澤芬格嘴上的胡須抖了半天才把這個字眼蹦出來。“在皇帝麵前出的這一次醜,已經讓我兒子鮑威特完全沒辦法在街坊麵前混下去了。而我這個做父親的沒能在壓力麵前保住他,理所應當為這件事情負起責任來……”


    說到這裏,布裏謝南的聲音居然變得有些哽咽。


    “責任?換?”


    “對,責任。警探勒令我交出他那所房屋的圖紙,作為‘違章建築’的證據。若是我當時能夠硬氣一些,那也就沒有今天我兒子這種被人逼入絕境的慘狀了。至於換房,我希望你能用手頭那套南邊的補償房與我兒子的房屋相換。”


    尼捷羅伊首先陷入沉思。換?要怎麽換?


    “至於錢款您不用擔心,如果我兒房子的麵積比你的大,那當白送。如果比你的小,需要多少補償我一概補上。”


    尼捷羅伊還是不為所動——現在的問題變成了他在這千裏之外空留一套房產何用?說實話比起得不到多少好處的“換”,他還是更喜歡錢貨兩清的“賣”。


    “若還是不合您的意,我願意額外加貼……”老哈澤芬格說到一半就看到了對方搖得像個撥浪鼓一般的手。


    老哈澤芬格是真急了。這個木匠當然不是他接觸的第一個人,可卻是他所能找到的,看起來可行的最後一線希望。那些什麽生意合作夥伴,什麽狐朋狗友到現在都是狗屁玩意兒——要麽他們隻有一套房愛莫能助,要麽就搖頭扯出一大堆的理由。如果在這個木匠這裏都拿不到什麽成果,做父親的就要眼睜睜看著自己那個挺順從挺聰明順眼的孩子又不願住進新房,又無家可歸?


    “我的意思呢,大概就是這樣。”尼捷羅伊稍微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決定攤牌。“我並不喜歡換房,換來一根稻草和一套巨屋別墅都對我而言沒有什麽意義。所以說,如果你能把我這間房屋轉換成錢,或者換了之後幫我賣出變現,其他什麽的隨便你。”


    這“隨便”一詞說得倒是輕巧,可落到了老哈澤芬格身上就成了千鈞重的枷鎖。這不就是讓他買麽?


    “這還不是一樣?房產證一變,公示欄一貼,全天下人,尤其是我那些貪婪的兒子們還不是照樣清清楚楚?至於錢,我現在也出不起啊!”老哈澤芬格的迴答裏帶著濃濃的不滿與不耐煩。房屋所有權的雙方信息和日期現階段都會在公告板上公示——外人可能不知道鮑威特有沒有這個財力,對此隻是一筆帶過;但指望鮑威特那些長著血盆大口,恨不得把全世界吞進肚子裏的兄弟不知道這布告裏頭的貓膩?


    “沒錢可以開欠條,父債子償嘛。當然老主顧你也知道我三年五年之內不會迴到盾城。所以您如果找不到換房之後的買家,我希望你能如實對待這張欠條。當然,實際的金錢我還是要拿一些的。如果老主顧覺得這樣可以,我們現在就可以起草欠條內容了。”


    這就是一張雙方的欠條。照這樣下來,哈澤芬格家族便是欠尼傑羅伊家一套房錢,而尼傑羅伊這邊欠小哈澤芬格一套房。在這樣的欠條約束下,尼傑羅伊隻要沒收到欠款就可以隨意把小哈澤芬格從自己的房子裏趕出去——而當小哈澤芬格親自還上錢的時候,尼傑羅伊自然會把房產證一同奉上,兩筆債同時一筆勾銷。


    雙月大金幣五十枚。這就是老哈澤芬格為此付出的代價——五十個雙月大金幣在以前完全可以買下間像樣到足夠討老婆的木屋,但現在中國日用品食品的大範圍推廣已經讓這舊埃爾塔最硬通貨急速貶值。一直以來商人出售的,允許用雙月大金幣付賬的商品總是越來越貴,貼水的額度越來越高。所以談笑風生之間,雙月大金幣的幣值已經飄忽不定地打了好幾個滾,當然,是往下打。


    老哈澤芬格對此當然是格外心疼——然而這已經是他被針對得傾家蕩產,亦或是兒子無家可歸之外最好的選擇,自然也隻好打碎牙齒和血吞……


    那一夜的交易過去四天後,當包括尼傑羅伊在內的第一批工匠離開盾城的同時,全身上下多處繃帶的鮑威特也暫時得以出院。幸好他在屋牆倒下時還有一層薄薄的樓板得以緩衝,這才隻是一處手臂骨折和多處軟組織挫傷而已。


    “所以說,父親您要帶我一齊住?”小心翼翼地在車夫的攙扶下上了臨時租來的馬車之後,鮑威特才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不,這是要迴你的家。”老哈澤芬格的臉色在子嗣麵前總是一絲不苟,隻不過是現在已經滲入了一絲無可奈何的衰老。


    “那不是我的家!”鮑威特的恐懼和痛苦記憶在這一瞬間激烈反彈,已然忘記了麵前的人到底是誰。不過現在要讓他住進那裏,確實如同於要了他的命。


    老哈澤芬格摸了摸鮑威特的後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發火:“不是你的那間房。為父已經為你換上了另外一間房,在東城而不是在西城。家具也已經置換好了,你直接住進去便是。”


    “換?”


    “是,換。有工人要拖家帶口離開盾城,所以我就和他好好商量了一下,給你換了一間離開是非之地的房子。”老哈澤芬格想要盡力掩蓋住密約的事實——反正全盾城也就他和尼傑羅伊家知道,其餘天不知,地不知,異界人也不知。至於住進房子的鮑威特,他自然是不想讓他知道其中的艱辛。


    鮑威特從鳴冤不成反被抽翻在地開始,就對自己的父親有一絲怨恨。若不是他不小心,或者他擋不住異界人的攻勢,在那時候幾乎一錘定音,決定性的圖紙又怎麽會出現在皇帝多尼瓦的手下手裏?


    所以現在父親給自己換了一間房,說是意料之外,實際上還是情理之中。不,這應該是父親欠自己的才對。


    但這是父親的錯麽?肯定不是。一想到這裏鮑威特又免不了地想要發怒。為了欺壓自己他們居然又欺壓到了自己的父親頭上,他們簡直是欺人太甚!


    “所以說異界人不打算準備為此讓步哪怕一步了?這一切都是父親您一手操辦的?”


    “那是當然。”老哈澤芬格看似很平淡地迴答道,“異界人自然不會讓一步,因為這我們的天下,已經不是我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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