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5年四月十二日這一天,小賽q又重見光明。

    事隔十年後,他又看到了明媚的陽光,鳥兒在樹上飛來飛去,青嫩的果子伏在密葉裏若隱若現。

    他又看到了大西南巍峨的高山。那些傲插雲霄的古樹,巨枝像蒼天修長的胡須成為雲彩嬉戲的樂園。

    在這片土地上,隨時看到雄鷹翱翔於天空並不是一件什麽稀奇事。不經意間抬起頭,你會發現天空成了它們的競技場,要麽搏鬥,來一場沒有失敗者的力量較量——一隻雄鷹是很難被另一隻雄鷹打敗的;或者就是飛翔,以自由戰士的姿態盡情表演著雄性的魅力。

    小賽q不禁想起江南的天空,那是一片灰蒙蒙的記憶,也飛著鷹,不過那不能叫翱翔,因為那鷹的名字叫做鷂鷹,它們的本領是趁老母雞不備捉幾隻小雞,屬於鷹類中最平庸的家族。

    當然也有山,不過那實際上是地地道道的小土堆,上麵生長著很多小樹,永遠都長不大的那種。

    小賽q想,江南的美好比鴉片,容易使人上癮、陶醉甚至迷失,永遠放不掉的是那分陰柔;而大西南好比是鋒利的劍刃,血腥、狂野、孤獨,卻永無止境地刺激著男人們的英雄激素,令人熱血澎湃。無論你是功成名就還是一敗塗地。

    小賽q是個思鄉情結很濃的人,他一生都在夢著故鄉——江南那一隅水村。現在他才突然明白,他的家在大西南,他永遠也不會離開這片土地了。將來有一天,他的屍骨也會成為這片土地的一部分。一種莫名的充實感湧上心頭。

    本來小賽q是可以迴去的。出獄時他有兩種選擇,迴到浙江或者留在四川一個叫麻線田的地方。

    這是慧能方丈冒死相救的結果。

    此事說來話長。

    慧能方丈認為小賽q可能去某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過上了真正無累無慮的隱居生活。現在匪事徹底平息,天下安定,過上以山為友以水為鄰的生活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事。這是弟子的夙願,所以他也就放心了。這個和小賽q的命運緊密相聯的老人堅信死亡是打不倒小賽q的。

    春去秋來,年複一年。在某個黃昏,慧能方丈掐指一算,十年過去了,不覺緊張起來。以小賽q的為人,就算他遠在天涯海角,無論如何也會迴來看師傅一麵的,畢竟他離開時師傅已是七十高齡的老人了。慧能方丈突然預感到弟子可能遇到了什麽不測。他決定辭去方丈之職,千裏迢迢到冀中平原找汪區長打聽小賽q的消息。

    十多年後又一個僧人出現在冀中平原上,不過這個老僧人打聽的不是女英雄而是汪區長。幾乎平原上的人們都認識汪區長,卻不知道他的下落。

    有人說,汪區長是三年前離開冀中的,也許到某個地方做官去了吧。也有曾經南下做買賣的商販說,很多年前,汪區長徇私放走了一個化裝成和尚搞地下特工的國民黨軍官,這個假和尚後來南下參加剿匪,在雲南邊境放走了匪軍,結果牽連了汪區長。

    假和尚,國民黨軍官,還被汪區長放了,參加剿匪,這不是無累還會是誰?

    無風不起浪,慧能方丈感到事情確實很不妙。他匆匆踏上南下成都的列車。到達成都後,他打聽到曾經常來寺裏燒香的老朋友楊將軍現在成都軍區身居要職,於是他找到了楊將軍。一陣寒喧後慧能方丈直接說明來意。

    提到無累和尚,楊將軍問:“你說的是不是神槍手蔡殼?”

    慧能方丈:“阿彌陀佛,正是。”

    楊將軍:“我的朋友,恐怕我是不能幫你這個忙了。”

    慧能方丈很激動:“這麽說來他還活在人世,而且在四川?——為什麽你不能幫我?”

    楊將軍點點頭,歎息道:“因為他犯了叛國罪!”

    楊將軍把小賽q放走匪軍的事情講給慧能方丈聽。他還說汪區長因為有眼無珠,無視階級鬥爭的殘酷性,已被下放到四川最邊遠的地方勞改去了。

    楊將軍又歎息道:“其實他沒放走一個匪軍男子,走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可要命的是這些女人中有手染革命戰士鮮血的犯罪分子——這樣的大罪,不砍他的頭,算便宜他了。唉,你說他該不該倒黴?”慧能方丈還在楊將軍嘴裏聽到小賽q之所以保住性命是因為團裏的兄弟們替他說了不少好話。

    慧能方丈沉默了半晌,問道:“將軍,你聽說過蔡殼的故事嗎?”

    楊將軍手一攤,說:“他是個神槍手,也是出家人,僅此而也。”

    慧能方丈了解楊將軍是個愛憎分明的正直軍人,現在要救弟子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把他感人肺腑的事跡講給楊將軍聽,至少應該給楊將軍一個放人的理由。

    楊將軍全神貫注聽慧能方丈講完後無比驚訝地問道:“他真是這樣一個人?”

    慧能方丈摸著念珠說:“老衲敢用佛祖的名義擔保。”

    楊將軍沉吟道:“蔡殼是對民族有功的人,我可以原諒他的過失,可是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幹脆大師先迴南京,事情辦妥後,我一定給你捎信過去,你看怎麽樣?”

    慧能方丈救弟子心切,他怕楊將軍敷衍他或者時間一長就忘了,於是說:“老衲年事也高,難以承受長途奔波,就在郊外某個寺廟混口飯吃算了,反正在哪裏都是佛祖的弟子。”

    楊將軍當然知道慧能方丈的心思,笑道:“這樣更好,兄弟會隨時派人看望方丈的,有什麽困難盡管開口就是了。”

    慧能方丈一等就是兩年。

    終於有一天,楊將軍派人告訴他,明天他就可以和他心愛的弟子見麵了。他的弟子已經獲得了自由。

    老人興奮極了,一個得道高僧應有的莊重衿持已經在他身上蕩然無存。他逢人便嚷嚷:“無累自由了,無累自由了!”

    不認識慧能方丈的人私下議論開來:“這輩子大災大難,奇奇怪怪的事見多了,可和尚發瘋,還真是第一遭遇到!”

    可惜慧能方丈最終還是沒有見到心愛的弟子。等小賽q趕到寺廟裏,師傅已經圓寂了。小賽q問寺裏的方丈,師傅西歸前是否留下支言片語。

    方丈說:“慧能大師臨去前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他說至善即佛,袈裟不是佛的唯一標誌。”

    難道師傅怕他萬念俱灰,失去真性,因此暗示他應該做個俗人中的真僧,一個超脫於佛門清規戒律之外的真性之光普照下的真僧?小賽q這樣理解師傅的遺言。

    雄鷹依舊在翱翔,雲霧還在參天巨樹間流連忘返,小賽q打算在這青山白雲間做個美夢。他閉上眼睛,耳邊鷹歌嘹亮。從天而降的瀑布掀起陣陣陰風,撲打著深深的勁草,驚起無數飛蝶。

    不一會兒,小賽q睡著了。他夢見自己變成一隻雄鷹,在雲端遇到了另一隻雄鷹,它自我介紹說它就是老巴。它還說兄弟,我們生來就是鷹,不要迴去了。

    小賽q當然想在空中做一世的鷹。可是他望見師傅在山頂向他招手,於是他棲息在師傅的肩膀上,閉上雙眼聆聽教誨。當他睜開眼,師傅卻變成一棵參天大樹,暴雨驟至,小賽q這隻鷹卻羽翼未濕。

    突然漫天飛雪,老巴不見了,師傅不見了,小賽q墜落在地上,變成一間茅草屋。

    一個女人走進來,燒了一堆火取暖。是長久以來被他供在心中的那個東瀛女人!

    還是那副表情:淒美,冷豔。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穿著中國旗袍,頭上插滿玫瑰。小賽q想抱住她,再也不放她走,可茅草卻讓他動彈不得。女人走了。他哭了,肝腸寸斷。

    這時又來了一個女人,蒙著蓋頭,帶著嫁妝,站在火塘邊烤火。蓋頭輕輕滑落,一張美豔無比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女人開始寬衣解帶,然後裸躺在地上朝他笑,這時陽光穿過茅草,把她的胴體照耀得一片輝煌。

    小賽q醒了,心還在撲撲地跳。他想,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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