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了兩年多的兩支軍隊第一次不可避免的地發生了衝突。匪軍為了搞到糧食耽誤了不少時間,被追兵趕了個正著。於是兩軍在雲南邊境展開了激烈的戰鬥。劉二娃聽當地的百姓說,再南下就出境了。他問出了境是哪個省。當地人說,出了境就是外國。這時劉二娃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支軍隊是想偷渡出境。差點被他們騙了!

    這一仗小賽q他們大獲全勝,完全失去還擊能力的殘匪被包圍在一個狹長的深穀裏。劉二娃搶占了所有進出深穀的關口,等著來一場甕中捉鱉。

    士兵們長年作戰,而且勝負已經沒有絲毫懸念,都想速戰速決,爭取早點完成任務。劉二娃卻不動聲色,仿佛來到這片深山老林,傳播四川山歌是他的職責所在。他說幾個男人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地唱,沒勁。於是派戰士到山外的村寨借戲服。可想而知,荒野之村哪來戲服,但無論如何也不能掃了劉二娃的興致,戰士們隻好花錢賣了些女人的衣服迴來。

    劉二娃興高采烈地說:“成!”他背著眾人,選了幾個能唱女聲的戰士換上女裝,臉上塗抹些野果汁,躲在大樹背後。然後在眾人裏拉幾個歌喉稍遜一籌的戰士望著樹林裏唱。

    不一會兒,樹林裏傳來女人甜甜的歌聲,偶爾還露出一張張羞怯的女人臉,風也不失時機向遠處翹首觀望的男人們撩起豔麗的裙邊。許多戰士幾個小時前還在批評劉二娃“樂不思蜀”,但以假亂真的歌喉很快蕩盡他們心中的不快。再看那些果汁塗抹下惟妙惟肖的“女人”臉蛋,竟不知這是劉二娃一手導演的鬧劇,眾人不禁看得麵紅耳赤,血管膨脹,汗水涔涔,甚至恨不得把眼珠子塞進裙子裏,帶著熾烈的欲望向它們所想到達的區域衝鋒。

    被眾人視線冷落了半天的以劉二娃為首的男歌手們如同經驗豐富的狩獵者慢慢向林子裏移動,嘴裏唱的歌詞更加火烈、肉麻,放肆得幾乎無限接近瘋狂。身後緊跟著一群目光呆滯、唿吸急促的戰士。

    那天晚上,劉二娃啃著烤野豬腳對小賽q說:“剿匪結束後跟我迴四川唱戲,和尚就別當了,怎麽樣?”

    小賽q笑道:“眼前的事還沒有解決呢。”

    眾人說幹脆強攻算了,不然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裏?劉二娃心裏明白戰士們都向往和平安寧的新生活,不想打仗了。他說:“匪軍營裏有女人和孩子。”

    小賽q說:“不如這樣吧,明天我去山穀裏走一趟。”

    第二天,小賽q換上袈裟向深穀裏走去。半路遇到兩個匪軍,小賽q說要去見他們長官。其中一人拔出手槍說:“去死吧,將來天上再做朋友!”

    樹林裏閃出一個人影來,喝道:“住手!”匪軍手中的槍停在半空中:“師長,他是共軍的人!”

    “可他也是僧人——放了他。”被匪軍稱為師長的人命令道。

    這人戴著一副墨鏡,淩亂的長發覆蓋了雙耳,“年久失修”的胡須懶散地下垂著,似乎不經意間隨時都有可能鑽進嘴裏。他仔細打量了小賽q一番,然後向兩個匪軍做了個帶走的手勢。

    小賽q做夢也想不到他們曆經千辛萬苦、不惜一切代價追趕並想一舉殲滅的匪軍卻是這樣一支隊伍—一支由女人和孩子組成的軍隊!

    成年男性匪軍寥寥落落就那麽十幾號人!

    小賽q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小到七八歲的流著鼻涕的孩子也扛著槍,儼然一個個訓練有素的軍人!還有那些嬌嫩的女人手裏捏著的不是化裝品,而是沉重的手榴彈!絲綢裹著的身軀滲透著一股悲涼的殺氣。

    “想勸我們投降,你聽聽這些女人和孩子答不答應!”戴墨鏡的師長對小賽q說。小賽q覺得這聲音似乎很熟悉,再看這身材舉止,就像是某個熟人,卻又記不起來。

    “難道你就讓這些女人和孩子白白去送死?你忍心嗎?”小賽q搖搖頭說。

    “這是他們的選擇,我也很頭疼——”匪軍師長無奈地說,“假如女人和孩子們向你們投降,你們會好好待她們嗎?”

    小賽q說:“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言,貧僧敢用人頭擔保,讓她們在自己的故土上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師長掠了一下隨風飄飛的長發問道:“你真的了解共產黨?”

    小賽q:“當然!——我曾經也和大家一樣不信任共產黨,認為他們是無惡不作的毛賊,不過自從我認識他們以後,我才知道這純屬是一種偏見。外麵那些人都是好人,我們團長隻所以遲遲沒攻進來是怕傷了女人和孩子。”

    師長轉身對女人和孩子們說:“你們跟著這位大師出去向共軍投降,就算我求你們了——”

    “我們不迴去,我們的男人都去了台灣,我們留下來還有什麽意思?我們跟著你從四川九死一生不遠千裏來到這裏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和丈夫團聚,孩子們不能沒有父親!”

    “媽,我想爸爸!”一個八九歲的女孩把槍丟在地上抱著母親說。

    “這是陳夫人,是她秘密發動了此次行動。”師長指著一個漂亮的女人說。

    這個女人三十四五歲上下,長發像黝黑的瀑布垂落至腰間。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渾身洋溢著長久與人隔絕的那種孤獨的冷。陳夫人說:“大師,你們僧人為佛而活,而作為女人,我們隻為男人而活。我想你應該能理解我們的苦衷吧?”

    小賽q滿臉通紅地迴答道:“阿彌陀佛,貧僧能理解。不過——”

    陳夫人:“不過不能放我們走,是不是?”

    小賽q用沉默作為迴答。

    陳夫人:“大師,求您不要說不過這個詞,對這些黨國軍人的妻子和孩子來說,沒有不過這個詞。為了找到丈夫,我們連死都不怕,盡管這其中許多女人根本不知道丈夫是否還活在人世。比如說我吧,最後一次收到丈夫的信還是在1945年鬼子投降前夕,後來再也沒有音信。但我相信丈夫還活在世上,此刻他可能正在某個地方想著我——”女人的眼圈紅了,“我一定要找到丈夫,多好的人,他不會死的,我要找遍台灣每個角落,如果找不到他,我還要迴來,到他走過的所有地方再找一遍,永不放棄!”

    師長趁熱打鐵:“當初我就是被她們的精神所感動,才護送她們到這裏來的。大師,看在孩子的份上,求你救救她們——放女人和孩子們出境,我以軍人的名義向你發誓,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小賽q咬牙說:“我可以答應你,可是劉團長恐怕不會同意。”

    師長:“隻要你能相助,我自有辦法。”

    果然匪軍的要求遭到劉二娃的拒絕。他說:“出境?這是叛國行為,作為一個軍人,怎麽可能答應如此無理的要求?”

    小賽q悻悻地問:“那該怎麽辦?”

    劉二娃口氣十分堅決:“絕不能傷及女人和孩子,但不放走一個人,——孩子也不行!”他望著穀口得意地笑道,“困你個十天半月,看你出不出來投降!”

    小賽q知道其實匪軍早也斷糧,他們是根本堅持不了幾天的。

    第二天,劉二娃騎在軍營前被戰士們伐倒的大樹上唱山歌,突然遠處飛來一顆子彈,不偏不倚從他的太陽穴鑽進去。他年輕的生命如同他優美的歌聲一樣瞬間戛然而止。

    迴不去了,再也迴不了他遙遠的故鄉,在故鄉的月夜盡情唱著他一生鍾愛的山歌,他心底的歌謠從此注定絕塵而去,無處尋覓——

    劉二娃犧牲後,眾人推舉小賽q做代理團長,小賽q剛臨危受命,士兵們就要求為劉二娃報仇。團裏許多人跟隨劉二娃出生入死打了幾十年的仗,情同手足。如今勝利在即,劉二娃卻慘遭橫死,他們怎肯罷休!

    小賽q說:“劉團長的仇我們一定報,但既然大家推舉我做代理團長,就得聽我指揮!”

    第二天小賽q沒有動靜,第三天也沒有動靜。有人急了:“神槍手,團長的仇到底還報不報?”

    小賽q把子彈上進槍膛,說:“如果你們能答應我的條件,今天大家就可以報仇雪恨了。”

    眾人:“什麽條件?”

    小賽q:“放走女人和孩子。”

    眾人:“這是叛國行為,千萬不能這樣做呀,神槍手!”

    小賽q:“有什麽事我擔著,這是命令!”

    他站在穀口大聲疾唿:“女人和孩子出來!”

    陳夫人先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群憔悴不堪的女人和麵黃肌瘦的孩子。

    陳夫人握著小賽q的手熱淚盈眶:“大師,我代表所有的女人和孩子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小賽q歎息道:“唉,一路多加小心。”

    這群弱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叢林盡頭------

    正當小賽q準備發動進攻的命令時,匪軍用槍頂著自己的太陽穴一個接一個從穀口魚貫而出。匪軍出人意料的舉動讓複仇心切的戰士們不得不把槍放下。他們不殺不抵抗的敵人。

    匪軍一步步慢慢走過來,時間漫長得令人窒息。久經沙場從不言懼的戰士們麵麵相覷,汗水幾乎遮擋了他們的視線。

    大概還有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

    有人提議說:“神槍團長,命令他們放下武器吧!”小賽q搖搖頭。他知道一場悲壯的場麵即將上演,而且會很快謝幕。他既無法參預也無法改變。這是戰爭的法則,也是男人的法則。

    這片空地上所有男人的手都緊緊扣住扳機。

    站住了!

    帶頭的匪軍在距小賽q四五步之遙的地方行了個軍禮。一聲槍響,高大的男人轟然倒地。接著第二個匪軍上前一步,莊嚴地行了個軍禮,然後在槍聲中倒地。戰士們有的轉過身去,有的幹脆閉上眼睛。槍聲一聲接一聲在空山裏迴蕩,經久不絕。一個轉身蹲在地上抽煙的戰士大罵:“我日他媽的槍聲!”說完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

    槍聲停了。

    眾人都睜開眼睛。

    居然還有一個人像座山一樣矗立在空地上!手中的槍直指藍天,頭上正好飄著一片雲彩,他的身軀被灰暗的光影籠罩著。

    “你們團長是我殺的,現在你們可以報仇了!”

    小賽q遲遲沒有扣動扳機。

    “大師,開槍吧,你再不開槍,我可要大開殺戒了!”

    槍響了。

    小賽q覺得全身發麻。

    一陣大風撲來,倒下的男人胸口落下一張血紅的紙,隨風飄零,在天空飛旋一周後落在小賽q的腳下—一個血跡斑斑的裸體女人映入小賽q的眼簾。

    “老巴!我的兄長—天呐!”小賽q跪倒在屍體麵前悲慟欲絕,“醒醒,跟兄弟說句話,就一句,或者一個字也好——你怎麽不說話?”

    “好,既然不想說,就讓兄弟抱抱你。”小賽q把老巴的屍體抱在懷裏嗚咽道,“現在兄弟也學會吹笛子了,你聽著——”

    小賽q從懷裏掏出笛子,吹起老巴平生最愛的《春江花月夜》。撕心裂肺的笛音像迷路的幽魂似地遊離於叢林上空。天空驟然暗淡下來,沉悶的雷聲在漆黑的雲層中迴蕩。

    不一會兒,雨如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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