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葉拍拖了!

    這個休息天,萬玲剛洗過頭,石花就用兩個手圈成喇叭形狀,將這條驚人的消息偷偷傳遞給萬玲。

    拍拖?萬玲乍一聽到這個詞,身子骨就禁不住一陣急劇的搖晃。盆裏滿滿的清水映出她一臉的恐慌與驚愕。直至此刻,她才認真仔細地將自己審視了一番,發現她竟然二十五歲了!二十五歲,哦,青春在不知不覺地流逝,時間和歲月像柄小彎刀在她臉上劃出了許多深深淺淺的印痕。那眼角四周像安上了一層細微的蛛網,原先飽滿堅實的眼袋像被扣了一塊鬆動的半月布簾,隱隱下垂。二十五,是走向三十的一段過渡期。不年輕了啊!過了五,接下來的六七八轉眼逼近,一眨眼,匆忙中又一圈年齡終結。

    萬玲低傾頭在盆子裏凝神地望了一會,不忍看自己蕩漾在水中的倒影。走到床前,將兩隻腳上下摩擦,一邊拖球鞋,一邊關心地問:“小葉談了哪裏的男孩?”

    她問這話顯然是憂心忡忡的。打工之人來自五湖四海,隔著山隔著水,天南地北,有緣相識,要成就一段姻緣,恐不是一件易事!石花搖頭說不知道,末了,在停頓中想了想,說:“噢!那人長得瘦瘦的,聽說好像是開歌舞廳的,就在萬有超市下來不遠。”

    是的,千真萬確!朱小葉拍拖了!與她拍拖的男人正是齊喜光。之所以稱他為男人,是因為,這個人確確實實由男孩過渡到了男人。

    萬玲坐在床上,光著腳,來迴盯著自己的腳趾頭。長發上的水珠,滴滴嗒嗒在地板上濕了一塊,深色的印圈有點迷離不清。宿舍裏,隻有她和石花。最近金春桃和朱小葉迴來最晚,春桃忙著幫老鄉找廠,卻想不到朱小葉忙的是個人終生大事。

    難怪,最近小葉那張略黑的圓臉蛋紅撲撲的,兩頰像飛上了兩朵紅雲,原來這小妮子忙著戀愛!

    萬玲雙手撫著長及膝蓋的黑發,坐在床板上發了一會呆,然後拿過一把木製的半圓梳子梳理起來。梳著梳著,不小心梳尖齒紮進了左手食指的指甲蓋裏,她“哎喲”叫了聲。

    石花正在裏間水池洗頭,聽見萬玲叫聲,忙把一張水淋淋的頭從盆中抬起,半眯著眼看過來。

    萬玲笑笑說:“沒事,梳頭梳得太快了,把我指頭刮了一下。”

    石花衝她點點頭,接著洗頭發。洗發液在她頭上被揉出許多泡沫來,紅的,黃的,白的,紅的,星星點點的圈兒,五顏六色。萬玲站著繼續梳頭,眼光卻向著她那邊遠遠地看。那些豐富的泡沫,像一個個有生命的小精靈,在她頭頂歡暢跳舞,跳得極興時卻被那兩隻手掌一蓋,壓下去了,消失無影無蹤。

    萬玲停止梳頭的動作,把臉湊近鏡前,想看看鏡子中的自己。宿舍裏或許太安靜了,石花不習慣這種有人在的安靜。她把整個頭往盆中水猛一紮,帶出濕漉漉的頭發,水聲摻合說話聲,含糊不清地傳出:“萬玲,不是我說你,你那頭發也太長了點。一到夏天麽,我就替你急。”

    “什麽?”萬玲想著事,一時沒聽清,扭過頭反問。

    “那麽長的頭發,我替你感覺熱!”石花頂著水淋淋的頭發,走來,頭部扭擺了一下,發梢凝結出一串串水珠,濺在萬玲鼻尖上。

    萬玲用手掌抹去那水珠,笑說:“我留長發習慣了。舍不得剪。”

    石花在鐵架子後麵那根長繩中間,抽出一塊幹毛巾,一邊擦頭一邊說,“我最嫌麻煩洗頭,你看我這頭短發兩天不洗就癢得要命。”她站在萬玲背後想去照那麵鏡子,踮起雙腳,昂頭搖來晃去,愣是照不見臉麵,不禁有些泄氣地說“萬玲,你過來,讓我梳一下頭。”

    萬玲側過身,順便把手中的木梳遞給她。

    她們四人各有各的優點,朱小葉個子最高,平腳量身高1.75;豐乳肥臂的河南大姐金春桃,僅次於小葉五厘米;石花生得玲瓏嬌小,年齡也最小,十七歲1.54.四人中,要說容貌的靚麗,除去萬玲就是石花。她身高雖然不怎合格,但身材勻稱,且有張與萬玲一比的雞蛋臉,圓圓尖尖,加上一對針刺的半月眉,說話還常有意無意地細眯眼。用朱小葉那句話來形容:是個十足的勾魂小妖精。無奈身高的缺陷,常讓她不能隨心所欲地梳頭照鏡子,朱小葉更是故意整治她,把宿舍裏唯一一麵圓鏡吊得老高。高高在上的感覺,無疑給了石花很大的壓力。為此,她與朱小葉的口舌之爭,也已成了宿舍的笑料。

    這會,她把萬玲喊開,站在鏡子前,梳一下,身子就像猴兒摘桃似地往上躥一下,連蹦帶跳地總算把她一頭碎發撥拉整齊。

    萬玲倚在宿舍門邊,眼光遊移在對麵廠房的頂樓上,無端地想起了萬珠。算算,萬珠今年二十三歲。青春年華,如花似玉,情竇初開的時期,異性在對方心中就像朦朦朧朧蠕動的蚯蚓。再說現在大學,手拉手,肩並肩,出入雙雙對對,倒也不是件稀罕事。在上一次來信中,萬珠流露出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心緒,難道是因有了意中人的緣故?

    萬玲像想起來了什麽重要事情一樣,雙手在長頭上撫摩了一下,心靈的對話告訴她,應該再寫封信去問問。她畢竟是姐姐,關心妹妹是她的責任。她像往常一樣坐在塑料桶上,身子趴在床板上給萬珠寫信。剛起了一個“親愛的”頭。恰在這時,朱小葉迴來了,手裏依舊吊兩個肉包子,一盒蛋炒麵。用韻味十足的女高音拖起長腔高唱《這樣的我》。歌曲好像接近高潮部分,那腔調拉得特別尖、細、長。

    進了宿舍,肉包子當然是給萬玲的,蛋炒麵留給自己當晚飯。今天,口袋裏還極奢侈地裝了一包西瓜子,拿出來很大方地邀請石花吃。石花一邊尖著嘴嗑瓜子,一邊捉她盤問。朱小葉禁不起她旁敲側擊,如實招供了。

    石花意葉深長望她一眼,用一副老氣橫秋地語氣警告她:“朱小葉同誌,你要把自己把握好,不然……”

    “把自己把握好!”石花這句話不亞於突出其來的一聲悶雷,直直地劈向萬玲頭頂,帶給她一陣冰涼的寒意。小葉當然明白那是指什麽,她往嘴裏扒著黃乎乎的炒麵,沉默不語。一會兒,她似煩躁不安地說,我要去洗澡了。就快速地往嘴裏扒了最後兩口麵,然後火一陣,風一陣地在宿舍裏找她的毛巾,衣服,桶。

    石花朝她離去的背影做鬼臉。

    萬玲為了強迫自己不去想以前遺留在身上的陰影,便用手中鋼筆在信紙上一橫一豎,亂寫亂畫。黑夜攜著千萬家明明滅滅的燈火悄然來臨,在宿舍裏那兩盞長條形燈管下,在一片迷蒙的白光裏。她赫然發現,手中鋼筆糊亂的筆劃,竟然組合了一個真真切切的人名:林子默!

    林子默?

    咦?萬玲嚇得手一哆嗦,鋼筆抖掉在地。

    她睜大眼,隱藏在右眉間那顆芝麻粒大的黑痣也一跳一跳的,怔怔地盯著那三個大字,半晌,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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