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強盜都提著褲子,狼狽倉皇地離開後,青衣人揮揮衣袖,帶起清風一縷,向前而去——

    “恩人!”

    一聲嬌喚,桃紅身影攜著淡香,卷到了他身邊——

    而這一次,青衣人沒有讓她抱住,身形似乎沒有動,便閃過了她的摟抱。

    女子的雙臂撲了個空,瞪大春水雙眸,看著青衣人,並收到了一句輕緩的、飄然話——

    “我出手,隻因他們擋了我的路。我不出手,你同樣能過——”

    他在說什麽?

    “恩人,你若不相助,小女子今日就會慘遭淩辱了,這林中又再無他人,誰會來救我?”

    那女子眼珠一轉,笑得嫣然。

    “你。”

    青衣人腳下不停,一個字作迴答。

    而那個字仍帶著他特有的語氣,像淡花浮落。

    女子眸中立現流光異彩,竟是十二分的豔麗!豔麗的奪人!

    其豔若何,霞映澄塘,豔的真是極致!

    她放下手臂,偏著頭,笑眯眯地說,“你的聲音這般好聽,我喜歡。”

    梨渦隨著她的笑容,頓現,隻有一個,現在右頰邊,一閃一閃,將她的容顏點綴的生動,仿佛玉雕的天人活了一般,不再隻是弱柳扶風的嬌柔。

    青衣人也看著她,看得仔細,微笑緩緩地浮起——

    女子怔了怔,眼又眨了眨,“你的笑,竟像花開有聲!”

    她很吃驚。

    在先前,她立於樹下,並沒有從正麵看到這個人的笑容。

    青衣人腳下又動,衣袍輕揚,沒有驚起半絲塵土——

    女子的眼中閃過一抹狡黠,跟了過去,走在青衣人身邊笑微微地自我介紹,“我的名字,風吉兒。”

    青衣人沒有迴應。

    “你的眼神倒是厲害,看得出我剛才是在裝模作樣,”她又上下打量身邊的人。

    “我閑極無聊,便逗那些賊人討討樂子,沒成想遇上了你,”她嘿嘿冷笑出聲,“如果你不出手,老娘會痛快地修理他們一頓,可不會像你那樣輕易地就放過他們。”

    青衣人看了她一眼——

    “隻是——”

    她卻又歎了口氣,頗為失望地說:“有些日子沒出來了,這次剛出門就碰上這麽一路貨色,長得倒是人模人樣的,功夫卻是三腳蝦,若非你出現,姑奶奶我也失了裝下去的興趣,會直接踢他們迴老家——”

    言下之意,她是很看不起那些強盜的身手的,而她掰了掰手指,眼睛又斜了一眼旁邊的人,補充,“難道江湖上太平了幾年,大盜大匪都改行了?就剩下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跑出來唬人,真是壞了盜匪的名聲。”

    說到此,她的臉上現出些迷離。

    “但我風吉兒真沒想到的是,你竟然三招兩式便擺平了他們,招式普通,身手卻莫測,江湖少見——”

    言罷,雙眸微眯,一直瞅著青衣人的側麵。

    “我說了這麽多,你就不能開口迴個話?姑娘我的名字是風吉兒,江湖人送個外號叫‘柳葉刀’,今日相見,看你萬分順眼,對你可是掏心挖肺地坦白到底,你倒是開個口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那雙眼珠子緊緊地絞在青衣人身上,死死不放鬆,似乎非要盯地對方有了反應。

    “你的夫,放心你一人出來?”

    青衣人有反應了,聲音似落花入水。

    但他吐出的這句話,讓風吉兒吃一驚,臉上變了幾變,才恢複常態,“咯咯”地笑著說,“喲,恩人哪,人家可是個大姑娘,你怎麽這樣說?”

    青衣人看她,似笑,卻也非笑,目光中似乎能洞察一切——

    “如果,二十二三歲的女子仍未出閣,也許,你是單身。”

    風吉兒的美眸眨了幾眨,在對方的那種目光下,心思幾轉幾迴後,纖細的指尖摸上了自己的臉,反問,“我有那麽老嗎?是奴家的妝沒化好,還是你這人的眼格外毒辣?”

    她說著說著,拋了個風情萬種的眼神給青衣人——

    青衣人靜靜地笑。

    風吉兒也“咯咯”笑起,突然把頭向青衣人的肩上歪去,眼中閃爍著不知名的光,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在青衣人的耳旁呢喃著,“好人兒,你的懷抱可真是舒服,比我家那殺千刀的不知強了多少倍。”

    說著,合上眼瞼,頭舒適地在青衣人的肩上蹭了蹭,似乎在迴憶著先前身旁人環抱著她的感覺,但她的話中也承認了她有個“殺千刀”的夫婿。

    而青衣人這一次沒有閃開她,任她靠著,一邊走一邊拖著個眉目間有萬千變化的麗人兒。

    小徑上,便是二人相依相傍的影子,斜斜地拉著——

    “恩人,你身上有種體香,好像是……”吉兒又睜開眼,笑嘻嘻歪著頭思索。

    不一刻,彈了個響指,驚喜地說:“對了,是茶香,是綠茶的盈香,這味道不錯,比我們這種女兒家的脂粉氣雅致多了。”

    說罷,她的眸中帶著些不易察覺的試探,盯著身旁人。

    風正穿過,樹影舞婆娑,青青的綠色映在二人彼此的身上——

    她盯著、盯著——

    眼裏漸漸失神——

    似乎,看到了一幅山水圖,潑墨而成,筆法恣縱,意境曠達,並且帶著一些隱隱的雄俊,似恬淡,又似巍然,更多的卻是悠揚、高遠,讓她的心中是無限的延伸——

    耳旁好像在同時伴有一曲流水之音,緩緩地、緩緩地撥動著——

    …………

    不知過了多久,臉上的癢意驚醒了風吉兒!

    驚醒後,她震動,臉上是再也無法掩飾的詫色。

    再看身邊人,依然是先前的側顏——

    微笑淡淡,眼神悠然,盯著小徑前方,步履翩躚——

    那輪廓,沒有俊郎分明,也沒有清麗無雙,隻是明淨舒展,卻將風吉兒引入了剛才的那種意境中,

    而且她竟然是一邊看一邊走著的,腳步都沒停過一下。

    “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她暗自忖度,真正讓她吃驚的是,自己也算經曆無數,看遍風雲,竟然就這樣失神了而不自知?

    臉上又有癢意傳來,是林風將青衣人的發絲揚起,有幾縷飛到她了麵頰上,搔癢了她細致如雪的肌膚。

    也正是這種癢意才喚迴她的神智。

    迅速調整自己的狀態後,她“咯咯”笑起——

    “好人兒,告訴我,為何你總是問那些賊人做強盜有多久了?”

    青衣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她的失神,又似乎注意到了,卻並不在意,從容依舊,此時聞言,若有似無的笑,緩緩地作了迴應,“做盜的時間越長,惡便越大——”

    風吉兒意外。

    這個答案並不多讓人吃驚,但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法子分開心神去想過,既然沒有經過自己的思索,乍聽答案自然就有些意外。

    “他們如果不是隻做了一個月的強盜,你有可能就不會那麽輕易地放過他們?”

    風吉兒雙眸緊轉,迅速又補上一句,“但他們的話怎麽可信?那種惡人,幾個會說真話?那樣放過他們是太便宜了!”

    青衣人唇角弧度微加,沒有轉過視線,“世間事,自隨他去,我,不會殺人,也不會讓人殺。”

    風吉兒怔了怔,再看這個人——

    他的話中是“不會讓人殺”?一個“讓”字,便顯出一種主動權來。仿佛別人要殺他,要看他“讓”與“不讓”,而不是別人殺與不殺。

    再望他全身——

    體態頎長,沒有半絲贅色。一步之間是清風拂雲,兩步之間,是淡然灑脫。

    那種淡然,沒有人間半絲的牽雜。

    她突然明白,這個人,隨心而為,自在卷舒,不能用世間所謂的正惡觀念、罰善尺度來衡量和約束他。他的話中意,似深似淺,一時難以明白,而她聽出了意味,這個人,不會像很多江湖人一樣,即使自詡正派,見了惡人便以為是懲惡揚善,出師有名,就除之而後快,將生命輕賤。

    但世間人,尤其江湖人,有幾個能像她這般完全不在乎縱虎歸山後的後果?

    即使不考慮對方會不會再作惡,也會考慮對方會不會糾結他人,找自己來算帳!

    這個人,似乎有資本不去在乎?

    風吉兒一時測之不透,但眸中水盈盈,聲音酥軟地問:“好人兒,你倒底叫什麽名字?就告訴我吧——”

    她的雙手甚至纏上了青衣人的臂膀,左右搖擺地扯著,就像要不到糖果的幼童,眼裏是玩劣的星芒。

    青衣人再度似笑,又非笑——

    淡淡的茶香隨風又浮進風吉兒的鼻間。

    “好人兒,你就說說嘛——”她的眼又轉了轉。

    這樣的她,從一開始的弱不禁風,到後來的楚楚可憐,再到後麵自稱“老娘”時的狂放蕩不羈,又到現在的小女兒狀,真是沒有一刻是不變著的。

    使她的美麗也隨著她的變化而變化。

    “林已出,道分兩支,你先擇一條。”青衣人突然停了步。

    而他們此時已走出那座密林,腳下的路在延出樹林後,果然是分成兩條,一條向南,一條向北,並且是黃土大道,寬闊許多。

    風吉兒怔了怔,眼珠子像浸在水裏一樣,“你,當真不願告訴我名字?”

    她的唇瓣癟了起來,美人的殺傷力此時也被發揮到極至。

    隻見她兩彎秀眉似蹙非蹙,珠淚盈盈於睫,眸中似有千般失意,萬般心傷,當真是讓人心憐又心動。

    青衣人看著她——

    “簡、隨、雲。”

    他說的緩慢,笑得飄然——

    風吉兒盯著那份笑,心中正自悠悠,突然“吱”的一聲,有個身形從樹上撲下——

    “七寶,你驚了我一跳!”

    風吉兒喝斥,拍打了幾下撲到自己身上的“東西”,麵色不悅地說,“死猴子,如果下次還敢這麽不打招唿就撲來,小心我剝了你的皮!”

    就見她肩上正停著一隻非常小的動物,模樣機靈,行動敏捷,長著一雙骨碌碌亂轉的眼睛和一條長尾,與那普通的猴子極為相似,但這一隻,卻隻有一個成人的手掌般大小,而且不像那沒長成的幼猴,似乎永遠也不會再長大。

    此時那小東西在風吉兒的瞪視下,“吱吱”兩聲,狀似驚懼地低下了頭。

    而風吉兒再看向青衣人時,又換上了嫵媚風情的笑臉。

    “簡、隨、雲,是你的名字?”她問,似乎想再確定一遍。

    青衣人唇邊的弧度已收迴,眼裏餘著淺笑,不語。

    風吉兒“咯咯”樂著,再眨雙眸,“你讓我選擇腳下路,是要躲著我,不願與我同路?”

    “我,去江南。”青衣人說了這句話,似乎是與風吉兒的問題毫不相幹。

    “江南?那你自然得走左邊這條路了,接下來,希望我向北而去?”

    “隨你,南北均可。”

    風吉兒美目流轉,“那我也去南方,你是否會改道往北?”

    青衣人還是似笑非笑,那種寫意的感覺彌漫在周圍——

    風吉兒無法捕捉這個人的思維,此時提起了身上小猴子的尾巴,眯著眼問:“七寶,你告訴我,我應該朝哪個方向走?”

    小猴子“吱吱”亂叫,倒吊著的身子在拚命舞動,但它的一隻猴爪竟然非常明顯地指向了一個方向——

    而且是伸出一隻指頭,似人類的動作一般,直直地指著。

    任誰都能看得出,這隻猴子的舉動已超出了普通猴子所能做到的。

    “向北?”風吉兒怔了怔,然後把猴子左搖右晃起來,“你最好老實點,如果指錯了方向,看我怎麽收拾你。”

    小猴子驚慌地抱住了腦袋,在半空中擺來蕩去,仿佛聽得懂她所有的話。

    “嘿嘿,隨雲,真是不巧,我得朝北去了,沒關係,它日相見,你我再續舊。”她將猴子頭朝上的重新放在肩頭,騰出的雙手突然向前一抱——

    “隨雲!”

    她的動作真是快得讓人眼花,絕對比剛剛那些強盜揮刀掄斧的速度要快了不隻三倍。

    青衣人有些詫異,被她抱了個牢牢實實,“隨雲,隨雲……”

    她就像中了邪術一般,使勁揉著青衣人,完全不在乎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青衣人似乎也不在意,任她揉著,直到這個女子揉夠了,主動放開了他。

    “好吧,今日我們就此別過,你要記得,再相見時,我風吉兒是你的朋友。”

    風吹過,林中有野猴跳躍的聲音傳來,但青衣人沒有應答。

    “難道你不樂意?我風吉兒快人快語,手段高強,人緣又廣,對朋友又是肝膽相照,與我為友,絕對是你賺了。”

    青衣人還是不語,卻也沒有即刻離去,似乎在給足這個女子麵子了。

    “好吧好吧,你就算不在乎我,但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想我風吉兒平日裏也是眼高於頂,今日可是怎麽瞅你都覺得順眼,不要讓我再碰上你,否則的話,管你願不願意,你簡隨雲就是我的朋友了。”

    青衣人笑了。

    “好——”

    他作了迴複。

    風吉兒得到了答案,臉上怔了怔,接著是喜悅,雙手抱拳,嘻嘻笑道,“就此告別。”

    “好——”

    簡隨雲躬了躬身,似乎在迴禮。

    然後,衣袖一揮,向南而去。

    “說走就走?”

    風吉兒又怔了怔,眨著眼對那個背影喊了一嗓子——

    “喂,簡隨雲,你倒底是男是女?”

    林風陣陣,就聽風中傳來那道背影的迴答——

    “有緣再見時,答案自知——”

    青色的背影在春風中,漸漸成了一個點,又漸漸化為無,而風停後,周圍靜得無聲。

    風吉兒直直看著他消失後,眼一瞪,衝著身上的猴子揮了揮拳頭。

    “七寶,如果讓我知道你在耍我,到時少不了讓你皮肉受若。”

    小猴子驚慌地又“吱吱”叫起。

    風吉兒很滿意地看著它的反應,一隻手摸上了自己的下巴,盯著青衣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說,那個人倒底是男是女?若說他是個男子,剛剛他任我在他身上亂揉一通也不作反應,就算我是個美人兒,他抵不過美色的示好,也不至如此,何況知道我是有夫之婦——”

    她又換了個手撫著下巴,繼續思索,“我這種姿色,天下間有幾個男人能不對我色迷迷的?除非——”

    想著,又看向遠方,“可若說他是個女的吧,我剛剛亂摸一通,還真沒摸出個眉目來,早知他脾氣這麽好,我就直接摸到他胸上,嘿嘿……”

    她的眼又眯起,“如果真是個女人,你說世上有什麽樣的男人能與他相配?這個人似雲一般,難似捉摸,而且高深莫測,連我家那位也未必能試得出他的身手,嘖,雲一樣的女子,應該什麽樣的男子來配?”

    她想到這兒,突然一彈響指!

    “對了,那小子是個不錯的人選,嘿嘿……”

    她說到此,轉頭看著肩上的小猴子,“七寶,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先發現這樣的女人,自然不能偏宜了外人,你要好好帶路,早日找到你的主人,也早日給他尋個婆娘——”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幅陰謀算計的表情。

    小猴子似乎懼於她的神色,拚命地點著頭。

    “你最好識相點,走吧,念在你在林中叫你那幫猴子朋友們替我出了口惡氣,擲了塊石頭到那賊人身上,老娘我今天就賞你一頓好吃好喝的。”

    小猴子的眼裏放出了亮光,在她的肩頭跳了起來,抓耳撓腮,一幅猴急樣。

    “女兒紅怎麽樣?那可是口感醇厚的酒中上品。”

    小猴子的叫聲更興奮,敢情還是一隻酗酒的猴子?

    就見林木掩映中,順著黃土大道,一人一猴,迤邐而行——

    向北方洋洋灑灑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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