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秋獵是皇室的一大盛事,木蘭圍場早已戒嚴,各大官員無不嚴陣以待,做著各種迎接當朝天子及其他皇族成員的準備。

    圍場入口處各色旗幟飄揚,眾星供月般迎出那象征著王權與崇高地位的一抹黃色。當朝聖上正值壯年,身跨戰馬,一身戎裝,矯健的軍人身姿掩飾不住那周身無比尊貴的氣息。環繞在他身側的都是清一色的年輕勇士。眾阿哥們摩拳擦掌,希望在此次狩獵中大顯身手;各王府的貝勒、貝子則嚴陣以待,使出渾身解數,希望能博得皇帝的垂青;而大臣們則私下裏觀察這些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在心中篩選出可靠之人和可用之,來迴做著比較。隊伍後是隨行的嬪妃、各大臣的家眷及陪同前往的侍從的車隊。

    “這次珠姐姐隨侍德妃娘娘,真是太好了。”蘭馨高興地拉住一旁的女子。

    “德妃娘娘在皇上跟前極受寵,又先後有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姐姐的好日子怕是不遠了。”清瑤微笑道。

    “妹妹取笑寶珠,其實宜妃娘娘也是最受寵的嬪妃之一。可惜了蘭妹妹這麽個妙人,卻被選去侍侯良妃。她雖有八阿哥,但聽說身份低微,並不十分受寵。”寶珠歎氣地看著蘭馨。

    “兩位姐姐不必擔心,聽說那良妃性情溫和,從不打罵下人。以我這惹禍精的性格,有這樣的主子是我的福氣,要不很快就會到閻王爺跟前報到。”

    “你就會嘴貧。”寶珠啞然笑道。

    “不是嘴貧,是貪吃。”清瑤搖頭笑笑。

    “到了,姐姐們,快看,好多人啊!”走下馬車,周遭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男人們皆穿著戎裝,隨行家眷們不管老的、少的,俱打扮得花枝招展。

    “這可比選秀熱鬧多了。”蘭馨興奮地這裏看看,那裏望望。

    “喲,哪兒來的鄉下土包子。”十阿哥調侃的聲音響起。

    “老十,”八阿哥製止道,一身紅白鑲邊的戰服,不顯突兀,倒讓原本一身書卷氣的他顯得英姿勃勃。

    “奴婢見過八阿哥。”蘭馨恭敬行禮,“良妃娘娘很是惦記您呢?”

    “額娘身體虛,你要代我好好照顧。”提起自己的母親,八阿哥的眼光柔和。

    “這是奴婢的本分。”蘭馨想起自己遠在現代的媽媽,動情道。皇室中或許血雨腥風,這份親情難能可貴。

    “奴婢見過九阿哥,九阿哥吉祥。”清瑤麵對迎麵走來的一人緩緩行禮。一身黃色裝束襯得那人皮膚越發白皙,中和了對方身上略顯陰柔的氣質。

    “這不是德妃的侍女?”九阿哥看見一旁的寶珠,一臉興味道,“四哥和十四弟倒好福氣。”

    “奴婢見過眾位阿哥。”寶珠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行禮。

    “好了,秋獵要開始了。八哥,今天可不能輸給二哥和四哥。”九阿哥上馬,豪氣道,一改平日的柔和。

    “這哪裏是秋獵,明明是大臣們挑選女婿的聚會嘛!”蘭馨好笑地看著諸位平日高高在上的大臣們那帶著探究和貪欲的眼神。

    “可憐天下父母心!”蘭馨用手捋著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有的山羊胡,學著師塾裏的先生。

    她那老氣橫秋的聲音和搖頭晃腦的模樣逗得身旁的美人噗哧一笑。

    “四哥,她可真有趣。”背後響起一個略顯稚嫩的男聲。

    蘭馨迴眸看去,一雙冷冽的眼突地映入眼底。這冰冷的眼神浩瀚縹緲,平靜無波,卻讓人感到那令人膽寒的冰層下所隱藏的不可預知的危險。同先前幾位阿哥神似的容貌,不怒而威的氣勢加上一旁少年的稱唿。這人的身份唿之欲出。

    “奴婢見過四阿哥,十三阿哥,兩位阿哥吉祥。”蘭馨毫不畏懼地直視四阿哥那仿佛要將人吸進去的雙眼。這就是曆史上繼康熙之後的一代帝王,真正的人中龍鳳。他的時代或許沒有他的父親康熙和兒子乾隆的輝煌,但誰又能否定他在曆史上的重要地位?

    四阿哥默然不語,扯過一旁的弟弟上馬離去。

    “寶珠姐姐,您真幸運。”蘭馨低聲道。

    “這位主子可不好惹。平時對下人不冷不熱。倒是十四爺,不僅娘娘看著喜歡,連我們做奴才的也都稱讚他難得的好脾氣。”

    “泡在蜜罐裏長大的人怎會沒有好脾氣。”蘭馨一臉不以為然。

    “這孩子又犯混了。”清瑤搖頭微笑。

    怎麽在這麽偏僻的地方見麵?蘭馨咕噥著,仔細腳下的路。還好換了雙軟底鞋,要不在這圍場裏走這麽久,腳板都要磨破了。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十阿哥,深更半夜叫人家到這麽遠的地方做什麽?誰叫自己是奴才,他是主子。主子說什麽,自己還不得上趕著做。還要不要自己的小命了?

    皎潔的月亮當空,柔和的月色透過樹梢灑在地麵,若不是四周一片靜寂,倒真是賞月的好時候。林間貓頭鷹咕咕叫著巡視自己的領地,黑亮的眼在黑夜的籠罩下尋著自己的獵物。此起彼伏的蟲鳴,引人昏昏欲睡。這時一陣細碎的聲音吸引了蘭馨的注意。

    蘭馨悄悄隱在暗處,不多時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出現在不遠的樹林處,時隱時現,兩人小心翼翼地摸到剛才蘭馨站著的地方。

    “怎麽迴事?不見了。”說話的人聲音尖細,尖嘴猴腮,一看便知不是好人。

    “不會,一個小姑娘走不了多遠,找找看。”這人是下午來報信讓蘭馨去見十阿哥的太監。

    暗自掂量下對方的身量,蘭馨心裏有了計較。

    “喲,公公,你來了。十阿哥呢?”蘭馨楚楚可憐地從樹後走出。

    “嘿嘿,原來你在這裏,等下就帶你去見十阿哥。”太監狡笑,走向蘭馨。

    “公公,你要做什麽?我可喊人了。你要敢動我,十阿哥不會放過你的。”可憐的姑娘像待宰的羔羊般可憐地望著一臉猙獰的男人。

    “十阿哥,他還使得動咱家?”太監狠狠道,“怪隻怪你這個小娼婦,勾引了你不該勾引的人。”

    “你說的什麽意思,奴婢不明白。”蘭馨低下頭,竟哭了起來。

    “就你這身份,簡直自不量力。”說話間,太監伸出他蒼白的手,捏向她的喉嚨。

    這雙罪惡的手卻沒夠到他想夠著的地方。下一刻,太監的手被緊抓住,他的身體淩空飛起,落在蘭馨的身側,下一秒,蘭馨上前給他一記手刃,太監立時昏死過去。這一套動作流暢利落,讓剩下的一人呆立在一旁,竟忘了攻擊。迴過神來,男人從身上掏出一件東西,月下寒光一閃。

    “小心!”有人出聲,蘭馨轉身看見目露兇光的惡徒,靈巧避過那致命的一擊。一個飛腿將人踢得老遠,男人如拋物線般落在地上,悶哼一聲,直挺過去。

    解下對方身上的腰帶將兩人捆了個結結實實,蘭馨看向有人發聲的方向。

    “是你?”那冷冷的眼在月色下格外清晰,“謝謝你。”蘭馨笑笑。

    “你剛才使得什麽功夫?怎麽我從沒見過?”四阿哥問道。

    “是我阿瑪教的防身術。”蘭馨笑笑,總不能告訴他這是現代的柔道吧。

    “身手不錯。”四阿哥一貫冰冷的眼裏有著激賞。

    “四阿哥,你在賞月?”蘭馨調皮地眨眼。

    “賞月?或許是吧。”四阿哥的眼神迴複一貫的冰冷,看向空中懸掛的明月,裏麵滿是孤寂與滄桑。

    “我們結伴迴去,可好。這外麵很冷,凍壞了就不好了。”看著他的眼神,蘭馨有片刻失神。

    “陪我走走。”四阿哥看向蘭馨,眼裏似乎有著一絲祈求,這軟弱的情緒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不曾發生過。

    清冷的月色照在寂靜的小道上,兩人並行,默默無語。四阿哥的孤寂勾出蘭馨獨處異世的淒涼,那是一個遊蕩在陌生時空的靈魂與另一個孤寂靈魂的共鳴。斑駁的樹林,寒風拂麵,天與地仿佛被黑暗連成一線,看著那杳無邊際的蒼穹,朦朧的夜色,仿佛天地之間隻有四阿哥和她兩人。

    “謝謝你。”蘭馨感激中難掩悲傷。

    四阿哥的腳步一頓,旋即大步向前方走去。蘭馨小跑上前,挽住那人的手臂。那人一愣,甩開。蘭馨固執地用力緊緊箍住,四阿哥詫異地看向手的主人,卻看見對方的眼燦若星辰。

    “怎麽?我臉上有髒東西?”身旁的寶珠從一大清早就奇怪地看著蘭馨的臉,欲言又止。蘭馨用絲巾用力擦了擦,對著盆裏的水照了又照。到底哪裏不對?

    “蘭蘭,昨日,我看見你和四阿哥……”

    “珠姐姐……?”

    “你何苦?那人可不該招惹。”寶珠擔心地看著蘭馨。

    “別擔心。瑤姐姐呢?一大早就沒看見她。”蘭馨奇怪道。

    “可能去了宜妃娘娘那裏。”

    兩人正說著,清瑤撩開帳簾,走了進來。今天的她似乎和平日不同,眉間眼角盡顯小女兒態,似是在思考著什麽,唇角微揚,低垂的眼眉柔美婉約。

    “瑤姐姐,你今天可真漂亮。有什麽好事?”蘭馨打趣道。

    蘭馨的聲音打斷了對方的沉思,雙頰暈紅如清晨的彩霞,越發嬌豔動人。

    正待追問,一片叫好聲連連,透過厚重的帳簾傳進帳內。

    掀開簾布,聲音震耳欲聾,益發清晰,猶如成百上千的鼓聲,千軍萬馬在奔騰。今日是狩獵的最後一日,也是展示各人所得的重要時刻。

    十四阿哥意氣風發地立在康熙身側,從自己的父親手裏接過最高的獎勵——一把通體黃金色澤的彎弓。德妃站在另一側,滿臉欣慰,幸福彌漫在這個中年美婦的身上。蘭馨眼光一轉,落到另一處,那清冷的人臉上帶笑,但那笑容卻讓她感到一陣酸楚。

    大臣們眾口一詞的恭維,額娘滿臉的欣慰,皇阿瑪高聲的朗笑,夾雜著各種豔羨、嫉妒、仇恨的目光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鋪天蓋地地將自己鎖在其中,令他喘不過氣來。臉上的淡笑成了最好的麵具,將自己與那網隔離開來。一抹清澈的目光卻在這時如清泉掠過他全身,順著目光望去,是她?仿佛超脫世俗,對芸芸眾生早已了然。她能看清自己立在眾人麵前的那堵牆,越過那堵牆,終會發現牆後那其實並不堅強的靈魂。在他和她之間,無需語言,隻需一個眼神,便已知道彼此。那不是人與人之間的偶然理解,而是心靈與心靈的必然契合。

    “蘭蘭,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寶珠上前輕聲道。

    收迴視線,蘭馨轉身和寶珠一同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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