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叫黑雲提來了足夠的水,然後用鐵板把門窗全部封死,再用鐵架加固屋子的各個角落。含月公主和司馬空鶴驚異萬分,問他這是幹什麽,他說:“她晚上肯定會來的!”含月公主本想再問她為什麽來找他,但看看他那生氣全無、嚴肅萬分的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她已經見識過了老人的本事。他竟然也這麽害怕。那老婆婆……究竟有多可怕?

    天很快黑了下來。黑雲做了簡單而又精致的晚飯。含月公主和司馬空鶴吃得心驚肉跳,黑雲雖然仍是麵無表情,可從她進食的速度明顯減慢這點來看,她一定也很不安。隻有老人和秦風若無其事。

    嗚——嗚——外麵似乎起風了。淩厲的風激起鐵板的共震,聽起來就像狼號鬼哭,外麵似乎變成了處處鬼舞魔跳的世界。忽然一片狼號鬼哭中,隱隱傳來一個聲音,針一樣刺穿其他所有響聲,直搗到他們的耳朵裏。是一個滿懷怨憤的老婦之聲:“平溪勝!平溪勝!”

    含月公主、司馬空鶴、黑雲都像蠍子蟄似的丟下了碗筷,秦風也停止了進食。隻有那老人還若無其事的夾起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裏。

    “平溪勝!你這縮頭烏龜!你給我滾出來!”原來這老人叫平溪勝。含月公主想。如今這屋裏的幾個人除了他之外都知道姓名,平溪勝,隻可能指他了。“平溪勝!你不出來?那我就進去!”

    一陣悶鈍的吱呀聲傳來,似乎有利爪在撕扯著鐵板:“可恨!可恨!鐵板加強了。”接著另一個角落又傳來撕扯聲:“可恨!這裏的鐵板也加強了。”類似的聲音一共傳來了一十六次。外麵的聲音更憤怒了:“好啊!平溪勝!你知道我要來,所以釘了鐵板啊!還是加強的鐵板!別以為釘了鐵板就沒事了!我會一直守在外麵,我不信你能一輩子不出來!”沒人應聲。外麵也靜了下來。可剛安靜沒一會,那聲音又像爆竹似的爆了出來,讓人心驚肉跳:“平溪勝!你這個沒良心的畜生!你害死我兒子,想逃避懲罰嗎?沒門!我這就進去把你碎屍萬段!”“轟”的一聲大響,封門的鐵板赫然被撞出了一個大包。“轟!”又是一個。

    平溪勝丟下碗筷,大踏步走到門前,雙手一分,撕帛裂紙般將鐵板撕了個大洞。櫻桃青衣站在門外,滿身是血。鐵板後的木製門板已全被她撕碎,鐵板上也有不少深深的劃痕。她直挺挺地站在門外,眼裏噴著野獸般的目光,牙齒上下挫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比惡鬼還像惡鬼。平溪勝顫聲說:“你瘋了?怎麽可以拿自己的身體來撞呢?”語調中竟充滿了心痛。櫻桃青衣歇斯底裏地大叫:“我高興!就算我粉身碎骨,和你又有什麽關係!?”我不忍……”“當年你害死我兒子的時候,也沒見你有絲毫的不忍!我今天一定要為念兒報仇!”說著她用血紅的眼睛打量著屋裏其他人,最後把目光停留到了含月公主身上:“小丫頭,沒想到你和他是一路的。你好大的膽子,敢把我的櫻桃倒掉!”說罷朝遠處的一棵樹下一指。眼中噴薄出噬人的殺氣。含月公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唿吸。平溪勝沉聲道:“我們倆的恩怨,不要牽涉其他人!真要找我報仇的話,就到外麵去一決勝負。”櫻桃青衣的目光“刷”地一下釘到了他身上,咬牙切齒地說:“好!”一把把平溪勝拉了出去。

    含月公主睜大眼睛,想看看他們如何動手。沒想到他們剛一出門,便有一股大風夾雜著塵土衝進來,吹得她幾乎站不穩,更別提睜眼了。這股風一吹便是好久。風終於停了。她小心翼翼地張開眼睛。天哪!這!這簡直是……

    平溪勝正和櫻桃青衣麵對麵站著。他們身周十餘丈內的樹木全被推倒,地上的泥土也翻了起來,就像剛剛遭遇了龍卷風似的。平溪勝凝神端立,櫻桃青衣卻渾身發顫,表情頹唐。看來勝負已分了。

    櫻桃青衣嘶啞地笑了幾聲,兩行熱淚汩汩而下。她從懷裏掏出個小小肚兜,喃喃地說:“念兒,娘還是沒本事為你報仇,你原諒娘。娘堅持不下去了,娘實在不想再孤零零一個人了,娘這就去陪你!”一掌向自己頂門劈去。白光一閃。平溪勝撲過去抓住她的雙手。“你讓我死!”“阿莫!你別這樣!念兒死了我也很心痛!他也是我的兒子!”“別假惺惺了!你一直隻顧著你的大業,從沒有把我們娘倆放在心上!”“怎麽會呢?兒子死後我的心痛不亞於你。我非常了解你有多痛苦,所以不管你做了多少錯事,我都不怪你!”兩行清淚蜿蜒著從他的眼睛裏爬出來。櫻桃青衣愣了,盯著他看了好久,眉毛漸漸塌下,目光也漸漸收斂。低下頭咳嗽般地幹笑了幾聲,更像是悲痛欲絕的哭泣。忽然她的眉毛重新豎起,目光漸漸燃旺,一聲大嗥,竭盡全力從平溪勝手中抽出雙手,大猿般跳走了。平溪勝呆呆地忘著她遠去的方向,手裏滿是鮮血。秦風支撐著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身旁。平溪勝喃喃地說:“我不想和她鬥的。”“我明白。”秦風同樣喃喃地說。“你現在已經明白她和我是什麽關係了吧。”“恩。”

    “喂……你真覺得他們是夫妻嗎?”含月公主悄悄地問秦風。“什麽意思?”“我隻是覺得……天底下有這樣的夫妻嗎?”“他們真是夫妻。櫻桃青衣本名陳莫,和平溪勝以前有個孩子。一天她迴遠方的娘家去了,平溪勝隻顧著和朋友談事情,對孩子疏於照顧,結果孩子被人拐走,賣給一戶人家當奴仆。幾年後他倆找到孩子的下落,才知道一年之前孩子在為主人買櫻桃迴來的途中,碰到一個口渴的路人向他討櫻桃吃,孩子一時心軟,便把籃子遞給他,讓他隨便吃,結果他不客氣地把一整籃櫻桃都吃了,抹抹嘴便走了,孩子拎著空籃子迴家,結果被主人責打致死。陳莫傷心得發了瘋,把那主人一家大小全殺了,以後便離開平溪勝,種了一園子櫻桃,櫻桃熟了之後便拎著櫻桃四處遊蕩,到處殺人。”“這……豈有此理嘛!”“她精神已經不正常了,大概想報複這個人世吧。”“殺死想要櫻桃的貪心人還情有可原。可為什麽連不要櫻桃的人也……”“也許她覺得這樣等於否定了她孩子的好心吧。”含月公主徹底說不出話了。秦風接著說:“其實她越是這樣做,心裏就越是空虛痛苦。等到痛苦得受不了了,就來找平溪勝尋仇。畢竟孩子的死,他也負有責任。”“平溪勝一定也很痛苦。”“是啊。他用鐵板封閉門窗,並不是因為怕她,而是不想和她打。”“咦?”“怎麽了?”“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不像是今天剛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隻因為他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件事,所以在他麵前我總裝作不知道,省得他難過。”

    含月公主看著天花板,淒然出神。覺得世間之慘莫過於此,櫻桃青衣這樣活著,分明比死了還難受。平溪勝也是一樣。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連忙岔開話題,分散自己的注意:“平溪前輩和櫻桃青衣的武功……好象很厲害。”“疾風掌。本來是陳莫的家傳掌法,後來傳給了平溪勝,平溪勝後來居上,反而比她更有造詣。這套掌法出掌之時疾風大作,威力極大,反過來,又可以借助風力增加威力。不過得順風出掌,出掌的時候必須搶到順風的位子。”“原來如此。”含月公主暗暗點頭。她現在明白他們周圍為什麽會狼籍一片了。

    忽然她雷轟電掣般想起一事:“剛才櫻桃青衣說平溪前輩‘隻顧著自己的大業’,他在從事什麽事業呢?”秦風忽然僵住了,看了看她,半晌才低低地說:“他是平溪王族的後裔。換言之,他就是被奉為這個城市的保護神的陽皇後的子孫。”“啊!”含月公主瞪大了眼睛。秦風接著說了下去,並用眼角觀察她的反應:“他的家族謀圖複國大業,已經十三代了。每一代都未能如願。一代比一代的運氣壞。到了平溪勝這一代,更是麵臨著斷子絕孫的困境。”含月公主咬住嘴唇,不再說話了,牙齒在一點一點地加力。屋子裏靜了下來。隻有燭光在慌張地搖曳。過了一會兒,她忽然爆發似的開了口:“你幹嗎告訴我這個!?”秦風冷酷地用眼角看著她,麵無表情。含月公主一頭衝了出去。

    屋外又是繁星點點。昨天晚上陪著她的大槐樹已經淒慘地倒在了地上。她坐在倒臥的樹幹上,拚命地捋著自己的頭發,雖然她的頭發一點都不亂。她也知道自己的事業成功的可能性極小,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她總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個事實。可當平溪勝的悲慘遭遇橫陳麵前的時候,她又不得不想以後可能遭遇的悲慘。也許她的臣子都會死去,也許他的弟弟會遭到她的連累而被處死,也許她會被昊月國抓到幽禁一世或被公開斬首……“啊——”她仰天嘶叫了一聲。嘶啞的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月亮下去了,太陽上來了。又是新的一天。平溪勝和司馬空鶴動手拆去門窗上的鐵板。含月公主也來幫忙。她很沉靜,蒼白的麵孔有些發青。她覺得秦風也許沒有惡意。他可能隻是想叫她充分了解她的宏圖霸業可能帶來的後果,換言之,就是讓她了解成功的背麵,想清楚之後再行事。可是她仍忍不住生氣。他分明……太殘忍了。

    啪!啪!含月公主樹起了一個木樁,以它為假想敵,用木劍一下一下地擊打,毫無章法,隻是在發泄心中的憤恨和迷茫。太陽下去了。月亮上來了。又有一天完結了。她的手心裏已全是水泡。她把它們浸在涼水裏,一陣麻麻的痛。

    第二天,她又早早地站在了木樁前。黑雲無聲無息地來了。向她行禮:“秦風大人讓小的陪您練劍。”既然是秦風叫練的,就是挑戰。含月公主當然不會示弱。她毫不客氣地一劍向黑雲的心窩直刺過去,幾乎使盡了全身的力氣。黑雲卻輕描淡寫地將這一招擋開了。就像在拍打一隻孱弱的蒼蠅。含月公主連忙變招,又使盡了全身的力氣,還是如此。一連幾招都是如此。含月公主火了。不是因為自己一敗塗地,而是因為黑雲還在讓著她!“認真點!”她吼道。黑雲立即一劍搗在了她的左肋。她毫無招架之功,連閃避都無法閃避,痛得彎下了腰。黑雲淡淡地說:“以前一定沒有人和您認真地練過劍吧。其實練劍,需要接近實戰的生死相搏。”

    含月公主抬起頭。白玉般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小的汗珠,臉上卻帶著微笑:“當然了。”黑雲的眉毛微微一震。臉上還是僵僵的沒有表情。

    啪!啪!啪!兩人一直練到傍晚。黑雲一次次地戳中含月公主,下手都不輕。含月公主一點都沒有退縮。最後她筋疲力盡,跪坐在地上。如血的殘陽照在她的側影上,白皙的臉上像染上了層血汙。黑雲靜靜地看著她。一貫沒有感情的眼睛裏,竟有了種敬重、憐愛、鄙夷、嫉恨相互交織的奇怪感情。

    一覺醒來,含月公主覺得全身都痛。她咬著牙爬了起來,又拿著木劍來到了木樁前。黑雲也來了。她低低地對含月公主說:“昨天太一邊倒了。這樣練下去,隻會讓你繼續受傷而已。我教你幾個劍招好了。”她頓了頓:“不要誤會。我不是想幫你,隻是實在看不下去了。”含月公主怔怔地點了點頭,忽然笑了。

    先練腕力。要用真劍。“你的問題不出在招式上,而是在基本功上。你,先雙手握劍,這個姿勢不對,”黑雲幫含月公主調整了握劍的手位、舉劍的高度和站位。“要集中精神,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手腕上,砍!”噗!“不對!手腕不要顫,出刀要快,要果決,你要想象你手中的刀是空間的裂縫,把所有的精神和力氣都填到那個裂口中去。好,就是這種感覺,砍!”

    “嗤”的一聲,木樁被削去一截。斷口平滑。黑雲頓時臉色一變。含月公主興奮地把臉轉向黑雲,想看看她對自己的成績如何置評。沒想到黑雲雙眉緊縮。含月公主頓時泄了氣:“還是不行嗎?”“不,”黑雲如夢方醒:“你比我資質好。再來。”

    含月公主便向黑雲學起了武功。密集的訓練讓等待秦風傷愈的日子不再那麽焦急難耐,也不用一天到晚看著平溪勝那死屍般的臉孔。含月公主也考慮到不能白學她的武功,想給她相一些報償。可黑雲不要任何報酬,含月公主隻好依她。如果堅持給她報酬,說不定也會刺傷她的自尊心吧。

    秦風的傷口已漸漸埋口。身體剛好點竟又開始穿女裝梳女髻,描眉畫目,有時候還會在陽光下刺繡。這讓已經看慣他俊朗的男裝模樣的含月公主很不適應。一天,黑雲汲水去了,含月公主一個人在木樁前練劍,練得一身臭汗,而秦風竟搬了藤椅坐在門口,曬著太陽刺繡。看著他拈針引線的模樣,含月公主覺得有無數條蚯蚓在胸中亂鑽,終於忍受不住,衝口便說:“以後你別再扮女裝成嗎?很有礙觀瞻啊!”“怎麽了,我扮女裝很醜嗎?”“這不是醜不醜的問題!你不覺得一個大男人女裏女氣的很不好嗎?”“我早就說過了,是否有男子氣概不在於外表,並不是一臉胡子,一身邋遢的人才算男人,就像你,雖然汗氣衝天,不還是女人嗎?”“不是!你這麽有男子氣概,幹嗎還要扮女人呢?不覺得自己像怪物一樣嗎?”

    秦風的瞳孔猛然收縮。含月公主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掩住口。可已來不及了,秦風露出輕蔑的冷笑,低下頭專心繡花,沒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已經不存在了。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秦風沒有對含月公主發脾氣,也並沒有特別表示出厭惡。但含月公主明顯地感覺到氣氛變了。被秦風如此厭惡讓她很不舒服。晚飯後借著月光出去散步,想舒緩一下心情。周圍的景色並不是完美無瑕的。但夜色掩蓋了所有的不足之處,營造出一個美麗的夏夜。含月公主邊走邊想,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寬了,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等。出來本來是舒緩心情的,可總是忍不住想自己的愚蠢行為,結果自然越想越鬱悶。唉——她歎了口氣,擦了擦額角。隨便朝四周一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自己好象迷路了。真笨蛋!

    遠方飄來一團亮光。含月公主立即想到了鬼火。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劍柄。等火光近了,才發現是一個人打著燈籠,足不沾地般飄然行來。此人身穿繡滿金線的大紅女服,梳著萬字髻,插滿金釵銀鈿。卻是五大三粗,一臉虯須。兩隻眼睛比燈籠還要亮。換作別人看到了這種怪人,肯定會大叫一聲落晃而逃。換作以前,含月公主也會這樣做的。可現在她想起秦風,反而目光溫和地看著他走近。

    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含月公主的雙眼,搔首弄姿,聲如洪鍾:“我美嗎?”“是的,你很美。”含月公主溫和地說。她看起來沒有絲毫言不由衷的樣子。如果有機會,她一定會對秦風這樣說的。忽然覺得自己這分明是在作錯誤的妥協,又有些沮喪。那人非常驚訝,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迴答:“我這樣也美?”“是的。沒必要拘泥於世人的眼光。”他感動得幾乎要掉下淚來:“你也很美啊,小妹妹!”含月公主笑了笑。他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女人了,看來自己真是沒有絲毫男子氣。

    “你雖然穿著男裝,仍很美。”他滿臉同情地說:“都怪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害得女人們出門隻敢穿男裝。”“不,我喜歡穿男裝。”“什麽?你喜歡穿男裝?”他臉色劇變,臉上露出憤怒,一指朝她戳來。她立即渾身酸麻,動彈不得。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點穴。他伸手便來解她的衣服。她嚇得差點昏過去。不過他隻是脫掉了她的外衣,從自己隨身的包袱中拿出一套鮮麗的女裝,替她換上,又重新梳理她的頭發,給她戴上了很多頭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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