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緊緊地咬著牙,腮邊出現兩個小小的凹痕,表情像花崗岩一樣剛毅。他飛快地在傷口四周點了幾下,傷口中便不再有鮮血流出。盜神雙眉上揚,咧開嘴笑了起來。他的臉整個扭曲了,眉目擠出悲苦的形狀,與其說他是在笑,倒不如說是在哭:“好本事,懂得用點穴麻醉傷口周圍的組織,不僅可以止住流血和疼痛,還能讓自己的行動暫時不受影響。不過傷口畢竟是傷口,即使你感覺不到疼痛,內髒也會很快衰竭的。”秦風冷笑了一下:“不必等到那個時候,我馬上就能解決你!”話雖然說得自信滿滿,臉卻像紙一樣蒼白。

    刺眼的火光,從牢房的門口,穿透一切地衝了進來。大火已經封門了。“大火燒到老太太那兒了!”“八少爺陷到火裏出不來了!”“大夫人被煙熏暈了!”雜亂的喊聲不斷透過火簾傳進來。看來外麵的火真燒大了。

    “哈哈哈!”盜神大笑著:“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長刀一揚,又撲了過來。前麵幾招秦風還可以勉強招架,再過幾招便大落下風。盜神一邊揮刀亂砍,一麵不住口地嘲諷:“怎麽了!剛才不還自信滿滿的嗎?”當的一聲大響,秦風猛然向後躍出數丈,剛一著地便忍不住單膝著地,大聲咳嗽起來。盜神笑得更厲害了,嘴張得很大,給人感覺就是他的五官已全垮了,滿臉都是牙:“怎麽了!不行了吧!你下麵想怎樣呢?用你那無所不能的嘴咬死我嗎?”秦風止住了咳嗽,輕蔑地看他了一眼,唇邊浮起一絲莫可名狀的微笑。在這等絕境之下,他竟還能笑得出。

    盜神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發現隨著這絲笑意的出現,秦風已經有了無形的變化。他的臉上似乎泛出白光,身周有一圈圈看不見的波動擴散出來。莫非他還有什麽絕招?盜神皺起了眉頭,隨即又鬆開:他已經成了這副模樣,還能有什麽絕招?不過還是感到了少許不安,出刀就劈,想立即結束他的生命,刀刃破空之聲竟如金碎石裂。秦風還靜在那裏不動,似乎沒有出手的意思。這一瞬間,似乎空間都要扭曲。

    嘩!盜神直直向後躍了數丈,一跤摔在地上,掙紮著坐了起來。他的胸口鮮血淋漓。他已被秦風刺了一劍。這一劍雖後發,但先至。幸虧他反應靈敏,剛被刺中便向後急躍,才免去一劍穿胸之禍。

    他掙紮著站起來,麵無表情地朝秦風看了一眼,忽然不轉身,不迴頭,倒著向後躍了出去,門口的火簾硬是被他激出的勁風撕開了一個裂口,待他退出之後又急速合上。秦風盯著他離開,露出一絲輕鬆的微笑,忽然癱倒在地,腰間的鮮血如絕堤之水,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含月公主如夢方醒,忙奔過來給他掩住傷口。司馬空鶴也奔過來撕下衣襟為他包紮。剛才局勢變化太快,他們都呆掉了,現在才迴過神來。

    不管他們怎麽努力,就是止不住秦風傷口的鮮血。秦風不停地咳嗽著,咳出了很多血沫。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無比淒涼:“還是太勉強了嗎?”剛才他使的是他師父的畢生絕學,無德十三式中的第一式:驚雷破魂。

    他師父外號缺德道人,這個外號是由他自己取的還是別人送的已不得而知,不過他似乎很喜歡,所創的武功都以“缺德”來命名,什麽缺德掌法,缺德劍法,缺德杖法。一方麵是覺得自己缺德事做得太多,用來自嘲自省,另一方麵是這些功夫都太過厲害,使起來有些“缺德”。這十三式既然用無德來命名,自然遠比缺德係列厲害。當年缺德道人得到斬魂劍之後,痛感自己所有的劍法都無法與之相配,便為此劍專門創了一套無德十三式。無德十三式不講究劍招的變化,隻注重勁力和速度,全憑內力來催動——隻要一擊得中,比任何繁複的招式都有用。練劍與練氣,剛開始的時候南轅北轍,練到至高境界時卻不免殊途同歸。

    要有強勁的勁力和極高的速度,必須有極強的內力。無德十三式不僅費力,而且任何一招都對內力耗損極大,特別是這一招驚雷破魂。如果在內力有絲毫的不足的情況下勉強出招,內髒都會受到損害。師父生前曾一再叮囑他不要輕易使出這招。他今天竟在重傷之下使了出來,已不僅是在冒險,而是在玩命。

    秦風抬頭看了看被大火封住的牢門,咳嗽著說:“我已經沒力氣打破牆壁救你們出去了。對不氣,我……太大意了。”含月公主滿臉是淚,想說:“不是你的錯,都是我不好。是我沒用,連累了你。”可喉頭竟像塞住了似的,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她手上身上沾滿了秦風的血,溫溫的。

    忽然一聲大響,牢房的牆壁赫然塌了一角,洞口站了一個枯瘦的老人,臉像枯樹皮一般僵直,冷冷的沒有表情。秦風目光中立即燃起希望,笑了笑:“你來了。”老人麵無表情,聲音也沒有表情:“我隻是個會挖洞的雕刻家。”說罷大踏步走到秦風身邊,在他傷口四周飛快地點了幾指,鮮血立止。接著對司馬空鶴說:“背上他跟我來!”

    出了牢房,地上赫燃有一個大洞。老人不作任何解釋便躍了進去。含月公主和司馬空鶴趕忙跟上。進了大洞之後,隻見有條地道不知通向何方。他們蒙頭跟在老人後麵,走了很久才到洞口。黑雲正架著馬車在洞口待命,四周樹亂草雜,已是城外。待所有人走出地道後,老人伸手在洞口兩邊一擠,“轟隆”一聲,洞口立時塌陷,被徹底封死。地麵足足塌下三長見方的一個凹洞。隱隱傳來一連串轟隆聲,看來地道內部也塌陷大半。老人朝馬車一指:“走吧!”

    黑雲衝上前來扶過秦,。動作遠比司馬空鶴輕鬆。她的力氣竟遠比司馬空鶴大。她見秦風傷得如此嚴重,忍不住朝含月公主瞪了一眼。含月公主不躲不避,正麵迎接她怨毒的目光,覺得這是自己應該受到的怨恨。

    車窗外亂樹狂退。車速雖然極高,車身仍十分平穩,就像是在鏡麵上滑行一樣。黑雲已使出渾身解數,生怕讓秦風受到顛簸。那老人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窗外,臉就像久經浪花拍打的岩石一樣粗糙。含月公主偷看了他幾眼,尋思那段地道是怎麽挖出來的。從這地道的長度來看,即使是十個人一起挖掘,也至少要耗費三四天的時間。難道他早就挖好地道,也經常來這兒“遊玩”?根本不可能。秦風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輕聲說:“這就是傳說中的土遁之術,在土中一麵挖掘一麵行走,能和在地上大步行走一樣快。”含月公主一驚:沒想到他還這麽敏銳。再看他臉,卻已麵如土色。

    樹林深處赫然出現一座小茅屋。黑雲慢慢地停下馬車,力求停車時的震蕩達到最小。老人縱身下車。自言自語:“聰明的雕刻家應該有兩處以上的住處。”含月公主哭笑不得:這句話似乎是從狡兔三窟套來的,可套用得很糟,不知他說來幹什麽。如果是用來搞笑的,這笑話又太冷了。她悄悄撇了撇嘴,迴頭一看秦風,不禁驚唿一聲:秦風雙目緊閉,眼窩深陷,已經昏迷過去了!

    老人雙唇緊抿,手裏一把銀刀飛快地遊走。他在為秦風動手術。黑雲侍立一旁,為他持燈照明,小心無比,生怕有絲毫燈油滴到秦風的傷口上。含月公主失魂落魄地靠在門邊,盯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既沒有洗去手臉上的血汙,也沒有換去身上的血衣。她的心已經不在自己身上了。如果秦風死了,就全是我的錯。她的思維停頓在了這一點上,腦中來來迴迴就這麽幾句話。

    緊張的手術終於結束了。老人用羊腸線封上秦風的傷口,洗淨手臉,伸了個懶腰,對黑雲說:“我去睡一會兒,你看著他。”說罷徑直走了。黑雲在秦風的床邊坐了下來,盯視著秦風那已經蒼白得有些灰敗的臉,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注入他的身體裏去。含月公主悄悄走近,聽到秦風的唇間隱約發出要喝水的唿喚,忙倒了一杯水往秦風的唇邊送去,卻被黑雲一擋:“他這種狀態下絕不能喝水,一喝必死!”含月公主嚇了一跳,忙放下水碗。

    燈油已經快燃盡了。微弱的燈光下,含月公主看見黑雲的臉因為痛苦而不停地抽搐。忍不住問她:“你很恨我嗎?”“小的不敢……”黑雲抬起頭來。和含月公主目光對視的一瞬間,她硬裝出來的恭順表情猛然垮了,露出一副怨毒無比的神色,咬牙切齒地說:“是的,我非常恨你,如果秦風大人有什麽三長兩短,就算你是幻雲大人的客人,我也要將你碎屍萬段!“含月公主臉色平和,連眉毛都沒有顫一下:“隨便你。”黑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怨毒的神色倒消失了,恨恨地轉過頭去,還是注視著秦風。

    黑雲靜靜地看著秦風,心卻在看別處。含月公主輕輕地問:“你喜歡秦風嗎?”黑雲的後背抽搐了一下,頭也沒迴:“我不夠資格。”沒等含月公主接腔,她又喃喃地開了口:“他是我的神。我的命運,因為他才改變。”她的聲音空靈飄忽,思緒已經迴到了以往的以往:“我被父母拋棄,倒在荒野裏,臉上爛得一塌糊塗,身上燙得像火烤,以為自己快要死了,那個時候,他出現了,一身綢緞衣帽,連鞋子也一塵不染,”她似乎被迴憶陶醉了,語氣溫柔飄忽:“他把我撿迴了家。給我治好了傷。讓我在他家幫傭,閑時還較我些武功,對我很好。我不甘心作雜役,他便介紹我入了薨。因為我武功不好,幹不了什麽大事,”她苦澀地笑了笑:“那時我真是不知好歹啊。明明沒什麽本事,還想幹出一翻事業,天天苦悶得很。還是他發現我有架車的天分,讓我去暗部架車。重要人物和物資是否能準時運到關係著整個組織的運轉。也算是我想要的能‘幹些事情’的行當。”

    含月公主接口道:“後來你就成了朱雀分堂的第一車夫。也能獨當一麵了。”黑雲點了點頭,還是背對著她。屋子裏靜了下來,很靜。過了一會兒,含月公主又開了口:“聽秦風說,他見到你的時候,你說了和他在某個時候說的一樣的話。你能告訴我你說的是什麽嗎?”“是——”黑雲剛要開口,忽然省悟自己說得太多了,忙改了口:“你快去把衣服換了吧。血跡都快發黑了。秦風大人看到心情會不好的。”含月公主想想也是,忙去換衣服。

    他們的行李黑雲也一並運了出來。黑雲見他們許久不迴來,猜度他們出了事,便向那老人求救,然後收拾好東西,架著馬車,殺了守城的兵丁衝出城外,還成功地甩掉了追兵。很難想象她帶著這麽多累贅的行李還能如此幹淨利索。也許因為守城的兵丁有不少被調去都督府救火了。不過也算很有本事。

    黎飛把頭探出窗子,狠狠地吸了口新鮮空氣。不知為什麽,整個晚上他心裏都焦躁不安,現在才好些。有人敲門,是宮女百合,送了夜宵來。這些天百合似乎有意接近他。她以前對他根本沒有好感,見到他時總是一副呆滯的冰冷,這些天忽然對他熱絡起來了。他以前弄不明白這是怎麽迴事,現在明白了。她是衛叔叔朋友的女兒,一定是受衛叔叔指使來接近他的,好讓他對公主斷念頭。

    他毫不客氣,簡直是惡狠狠地對她說:“你怎麽也來淌這渾水?”百合的眉毛顫了一下。“你們到底是怎麽迴事?我知道我身份低下,配不上公主殿下,可這又關你們什麽事?我既然高攀不上,即使一輩子單戀又如何?”說到恨處,忍不住將百合端著的點心打到地上。

    百合從容地彎下腰去撿碗碟的碎片,緩緩說道:“你的戀情本來無關他人。可你愛上了公主殿下,就關係到我們的複國大業。”“什麽意思?”“公主是不可以有戀情的。如果有了戀情,她就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你們是怕公主可能……”“如果你死纏爛打就難講。人心都是肉長的。”黎飛呆在那裏。百合退下。無言。

    含月公主洗幹淨手臉,換了件素淨的男裝。迴到秦風的房前,看到黑雲那雕像般凝固在秦風床邊的身影,忽然覺得自己沒有進去的必要,又出了茅屋。屋外月光如洗。她怔怔在棵樹下坐了下來。司馬空鶴已經發現了她的行蹤,沒有過去打擾她,隻是遠遠地注視著她,暗暗保護她。他知道她現在一定不希望有人打擾。他知道她心裏一定很難受。她就是太有責任感了,把身邊發生的一切不幸都歸為自己的過錯。

    黑暗漸漸變淡,天要亮了。含月公主輕輕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忽然發現遠處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立即握住匕首。隻是個老婆婆。她鬆了口氣,露出了笑容。老婆婆身穿青衣,從容顏來看似乎不太老,可從她花白的頭發和深深彎下的脊背來看,又像已經七八十歲了。她挎了個籃子,籃子裏裝滿嬌豔欲滴的櫻桃,笑著對含月公主說:“這些櫻桃我送給你好不好?”含月公主一怔。沒想到竟會有人主動送她東西。也許自己看起來很可憐。有沒有可能是別有用心?這櫻桃會有毛病嗎?應該不會。從沒聽說水果裏還能下毒。

    櫻桃像珊瑚豆子般紅脆脆的,很誘人。但良好的涵養讓她謝絕了老婆婆的好意:“不了,謝謝。”老婆婆的臉陡然拉了下來。很不高興。含月公主不好意思了,翻了翻身上,想找點錢付給她,可她換衣後沒有帶錢。她便把身邊的一個玉佩扯了下來,遞給老婆婆:“我用這個換你的櫻桃,好嗎?“老婆婆怔了怔,接過玉佩,把整籃櫻桃遞給她,轉身消失在夜幕裏。

    含月公主路過秦風的房門,發現他已經醒了,臉雖然仍很蒼白,但一雙眸子已經恢複了神采。一股熱流從心底直衝到眼眶,她差點流下淚來,快步走上前,把櫻桃放在他的床頭:“給,櫻桃。”秦風道了聲謝。他的笑容沒有血色,蒼白蒼白的。他伸手撚了一顆櫻桃,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抓住含月公主的手腕:“這櫻桃是從哪兒來的?”含月公主腕上劇痛,驚駭萬分:“怎麽了?”“你見到櫻桃青衣了麽?”“啊!?那老婆婆的確穿著一身青衣……”“她有沒有對你怎樣?”“沒啊,她挺和善的……”“你是怎麽弄來這些櫻桃的?”“一個老婆婆先是要把這些櫻桃送給我,我不好意思白拿,用玉佩換的。”秦風鬆了一口氣,放開了她的手腕。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已經發青了。沒想到他重傷之後還這麽有力。

    秦風悠悠地說:“你這丫頭,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去鬼門關轉了一趟。”“什麽?”“剛才你碰到的那個人啊,是近幾年來江湖最著名的魔頭,櫻桃青衣。”“啊?”“她會拿著一籃櫻桃,笑著出現在你麵前,問:‘我送你櫻桃吃好不好?’如果你拿了她的櫻桃,你拿幾顆,她就送幾顆到你的肚子裏去。”“嗨,我還以為……”“她會剖開你的肚子,塞到裏麵去。”含月公主臉“刷”地一下沒了血色。“如果你不要,她就會當胸給你一掌,基本上會五髒俱裂。”“那……你怎麽知道這些櫻桃……”“我十五歲的時候碰到過這個魔頭,我沒要她的櫻桃,被她當胸打了一掌。幸虧我當時已經有了點內力,又閉氣裝死,才逃過一劫。她的櫻桃比別的櫻桃要大,要紅,還有種特別的光澤。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那……這櫻桃有毒嗎?”“不知道。最好別吃。她之所以放過你,也許因為你的行動在她的兩個標準之外。”“難道以前沒有像我這樣向她買櫻桃的人嗎?”“也許有吧,不過也許因為那些人沒出事,所以沒在江湖上流傳。”

    含月公主皺著眉頭把一筐櫻桃全倒掉了。真是可怕。她竟然差一點就丟了性命。這是個什麽世界啊!?天完全亮了。黑雲做出了熱騰騰的菜粥。秦風已經可以自己進食了。熱騰騰的菜粥流入空空的腸胃,能讓人從心底暖起來。可含月公主卻吃得心裏冰涼的。她總有種不詳的預感。漆黑一團的可怕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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