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奴於淩晨5點醒來,發現自己鍾一新正睡在自己旁邊,身上隻穿著內衣。她輕輕推了他一下,說:何生哥呢。鍾一新睜開眼說:他又出差了。美奴說:我沒事,你還是迴去睡吧,這樣會受涼的。鍾一新說沒關係,我還不至於像你所想象的那樣脆弱;主要是擔心你的身體不要搞垮羅。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就是我可能做不久了,昨天我從總公司那邊得到一個小道消息,說有一個候選人已經到香港;我想,雖然現在還沒正式找我談,但我早就預感到了,估計時間不會很長。

    從美奴馬上灰暗下來的表情可以看得出,她對這個消息的反應是相當強烈的。短暫沉默之後她開始安慰鍾一新:不怕,比你難不知多少倍的人多得是,相比之下,你真跟在天堂差不多了;再說還有我呢,我也會自食其力……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已經將自己與鍾一新的關係提高到一個非同尋常的高度。她的臉紅了……

    但鍾一新並不放過她,催她繼續往下說。還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看。她更不好意思了,打趣道;學曆低就是不中用,經常用錯詞叫別人笑話。

    鍾一新說:不,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你說的一點都不錯,用詞也非常準確;隻是有一點……他欲言又止。

    說嘛,不要說一半留一半。這迴輪到她催促他了。

    隻是你把我想說的話全給說出來了,這麽一來,我倒沒得說了。鍾一新說。

    我們是不合適的……過了好一會她才擠出這麽一句。

    我現在不想問你為什麽。鍾一新口氣堅定地說。因為問也是白問。

    這話怎麽講?她的眉頭揚了一下。

    因為這可不能由你一個人說了算,你說了也是白說。

    這麽霸道!她笑了。

    就是霸道又怎麽樣。他迴了一句。

    又變成無賴了。

    是無賴又怎麽樣。

    那,我沒話可說了,就是說我隻能任你宰割了……

    是的,因為我覺得你對我來說挺合適,我喜歡你。不等美奴反應過來,鍾一新又話鋒一轉,說:美奴,今晚到我家去住行不,我想趁這個機會好好跟你談一談將來;你要是同意,我馬上就去給你辦出院手續。

    她忽然笑起來:這麽說,我要是不同意你就不給我辦出院手續。

    就是,因為我怕你讓別人拐跑了。

    你以前對別的女孩也是使的這種手段吧。

    他連連擺手:不談從前,不談從前,無論你還是我都不再談好麽。

    迴到家,鍾一新十分熟練地解開美奴的衣扣,自上而下。她仍然站著不動。他示意她去到床上,她似乎並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她將背對著他,久久地一動不動。他試圖讓她轉過身子,可她不肯。他氣得要命,坐在床沿對著她的後背發呆。幾分鍾的沉默之後她緩緩轉過身來……這時候他看到了另一張讓他感到非常陌生的麵孔,和陌生的目光;空洞無物,冷漠……他不由地縮了縮肩,傻子似地盯著她的眼睛。她說:我是小池……

    什麽,什麽!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他又往後挪了挪身子,驚恐地看她。

    我是小池……我必須就有些事要說明……

    她說話相當緩慢,整個過程中,他仿佛被施了催眠術一樣始終處於被動的境地。但還沒等她說完,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他像躲避瘟疫似地迅速溜出了房間。

    他的離開並沒有對她的敘述產生任何影響,她仍舊在不停地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說完一遍之後再從頭開始……鍾一新跑到地下停車場時才意識到他是有點失態了,不管怎麽樣他都不該選擇迴避。於是他又趕緊往迴跑。迴到家裏時,看到美奴她已經口吐白沫倒在客廳地上。他將她抱到長沙發上放好,然後又去倒來一杯白水小心地給她喂下去。過了一會,她漸漸清醒過來,看了她一眼說:我怎麽了,你是誰,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我是……你難道連我都認不出來了。鍾一新一臉的驚愕。

    她艱難地搖搖頭:我是小池,我不認識你。請你不要碰我好不好……她突然大聲尖叫起來……你想幹什麽,放開我!你放不放開我?再不放開我可要報警了……

    鍾一新嚇得趕緊鬆開手,但仍不死心,試圖靠近她,喚醒她的記憶。但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的,她已經處於癲狂狀態,她的思維之門完全關閉了。他不敢再動他,他知道,要是她再這樣鬼叫的話,肯定會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他終於決定將她送到醫院去。於是先把她反鎖在屋內,再去停車場開車。因為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辦法。他覺得眼下自己真有點勢單力孤的味道,要是何生也在身邊就好了。

    當鍾一新將車停在樓下,再迴到家時,發現已經是人去屋空。他在仔細檢查了一遍門窗之後,納悶了。她是怎麽走出這道門的呢,真是沒有道理啊;難道她也會穿牆術不成!

    鍾一新覺得問題越來越複雜了……

    鍾一新的汽車開上了高速公路,方向往南。一個多小時後,不知不覺又來到曾經來過一次的“垃圾鎮”。他感到有點迷惑,難道沒有別的路可走。他將車子停在小鎮外的路邊,點上一支香煙,開始迴憶他走過不知多少迴的路線。出城南上高速路,沒錯。一直向南開,大約一小時,就到了c城港。這中間不會有其它路,當然,隻要你不下高速路。鍾一新問自己:我開下高速路了麽,沒有,肯定沒有。那……這就奇怪了,我怎麽會來到這個地方呢。

    現在,鍾一新已無路可走,除非沿來路迴去。美奴失蹤時他曾打過她的手機,當時沒法接通,裏麵除了噪聲還是噪聲;他覺得好生奇怪,為什麽沒有通常的提示音呢。看來不僅建明走火入魔了,就連美奴也不能幸免。被困於“垃圾鎮”無計可施的鍾一新又想起給美奴打電話,不過,這次卻輕易地接通了,他興奮異常,緊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但美奴隻說一句話信號就中斷了;美奴說:我怎麽才找得到……

    鍾一新繼續撥著她的電話,不停地撥,一直撥到手機發出“電量太低”的警告。

    鍾一新開車往迴走,一邊在想:我總算盡力了。他決定迴去就報案,除此以外他沒有別的辦法。

    在山區公路上,一輛破舊的渾身上下作響的中巴車正在吭哧,吭哧地爬坡。震耳欲聾的發動機噪聲仿佛在警告車上的乘客,它隨時都有拋錨的可能。靠近駕駛員身後的位子上坐著一位麵容姣好但相當疲憊的女子,她正在拚命地與瞌睡蟲作鬥爭……車子突然劇烈顛簸了一下,再睜開眼睛時,車上已空無一人。她感到非常奇怪,探頭向外麵望一眼,更是吃驚不小。她發現外麵的世界完全變了,山巒、土地、樹木、岩石、村莊甚至天空、雲朵……一切、一切。它們全都不在了,仿佛天地間隻剩下這輛破舊不堪的汽車和她……就連司機也不見了人影。此時的汽車不像是在行駛,倒是更像在飛。感覺上去軟綿綿的,沒有質感,沒有觸覺……她的心裏越來越不踏實。她開始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她使勁地掐自己的大腿,但感到了疼。真實而熟悉的痛在提醒她:這不是在夢中。

    天與地,一片白,仿佛坐在飛機上一樣。白光刺得人兩眼生疼。沒有聲音,思維也漸漸從緩慢到完全停頓……

    這種狀態一直延續著,似乎時間也停下來……她又看了一下手表。果然,手表也不走了,時針、分針、秒針是重疊著的。拿出手機一看,時間也中止了。當看到信號強度時,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眼花了,平時信號最多才四格,怎麽一下子多出來二格呢。不可能!她告訴自己說:一定是什麽地方出毛病了。她試著將手機放在耳邊聽……她聽到一種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十分陌生的聲音,準確地說,是一種陌生的噪聲。聲音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這樣周而複始,周而複始。最後,噪聲變成了優美的旋律,這是她從小長這麽大以來從未聽過的樂曲……它讓你想到很多事,讓你想哭想笑喜怒無常。她覺得這樂曲絕對不是人間所有,一定是天上掉下來的聖物。

    美奴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想打開車門下車去,但整個車廂像一個完整的蛋殼,根本找不到出路。她不得不放棄下車的打算,倚在車窗前一動不動,她想:不如就這樣死去反而更好。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虛脫,甚至連唿吸都變得很費力。

    美奴就這樣靜靜地一動不動。大概過了半小時左右,天空似乎出現了一處空洞,空洞在緩慢擴大。接下來一切都開始恢複,車上的人一個個都露出本來麵目,他們仿佛剛剛睡夢中醒來,臉上全是清一色的茫然。他們也許根本就沒見過什麽奇怪的現象,相反地倒是有人開始用同情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這種目光讓她覺得非常難受。汽車繼續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才來到一處路邊店。車停下來,司機說:都下去吧,下麵有快餐賣,十分鍾時間,不要耽誤,否則我們不等的。

    美奴買了一份快餐,這時她才感覺到餓得厲害,三下五除二如風卷殘雲。剛放下碗,汽車的喇叭就響了,他趕緊拔腿朝停車的地方跑去。當她距離汽車不到一米時汽車開動了,但速度並不快;她一邊追著一邊大聲喊:停下來……汽車根本沒有停下的跡象,隻是速度比剛開始時快了一點,不過她還能追得上;但漸漸地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了,她仍舊執著地追著,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意念,其實她根本不用這麽死命地跟在後麵追。她的心髒已經快要蹦出胸腔,她覺得兩條腿已經不屬於自己,像是在飛,沒有了知覺,隻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本能”在驅使她往前往前……

    她終於倒在了路旁,她在摔倒的一瞬間看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一閃。她失聲叫起來:建明。

    是建明,沒錯。她相信自己不會看錯。她爬起來向他消失的方向而去……

    不知不覺走進一個死寂的村子,村子有幾分眼熟,但是再怎麽想也想不起這是什麽地方。是做夢麽,她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她叫出聲來。這不是夢卻更像是一場夢。她想。

    她忽然悟出一些道理,但僅僅隻是一閃念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試圖將夢拉迴,將閃念拉迴來;她不相信眼下所看到和聽到的一切,她隻有一個信念:找到建明。為什麽一定要找到他,想要達到什麽目的,她心裏一點數都沒有。那天晚上她睡在村子的大祠堂外麵的石階上,整個夜晚沒有一絲絲風,也沒有任何聲音,更沒有見到一個人影。她饑腸轆轆,睡不著覺,一直挨到天明,才迷迷糊糊地醒來。醒來後看到天上一片灰蒙蒙的黃,那是一種十分嚇人的色彩;這種狀態下任何人都有點病態反應。她站起來朝大門掃了一眼,她像被電擊了似地,她不敢相信祠堂正門巨大扁額上的字:建明祠。

    你不要嚇人,不要再嚇人,我是再也經受不住了。她感到心髒深處又是一陣緊縮,引發一陣幹嚎……

    她徹底地被迷惑了,木頭人似地走進祠堂大門。,這時她看到一塊墓碑矗立在院子中央。她走近去讀碑文,碑文語法與眾不同,將她變迴小學文化。但她終究還是看到一個人的名字:鍾一新何生。

    她吃了一驚,是他們麽,為什麽會變成一個人……是一個人占據著兩個係統,還是兩套係統隻剩下一個人。她感到迷迷糊糊,卻還在繼續往前走,進入又一道門。這次她看到一棵歪歪扭扭的樹,她的腦海裏開始浮現另一張麵孔……是阿植。阿植怎麽會是樹呢。

    她穿過一道又一道門,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道門被她走過,最後她來到一扇黑色大門前。大門緊鎖,門的搭扣上有一隻小銅人,長著小雞的小人兒。她吃一驚,暗自思忖道:這不正是阿植家那扇大門麽。

    她信步進大門,一塊墓碑赫然矗立。走近去一看,原來是阿植的墓碑;阿植死了麽,她自言自語,仔細讀上麵的文字,卻沒有一句讀得懂……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接聽了卻沒有人說話,她失神地說:我怎麽才找得到……訊號便中斷了。

    當美奴再次抬起頭來時,發現剛才的一切原來都是幻覺。此刻她正站在一座黑色的高山腳下,仰望山頂,雲霧繚繞,仿佛來到仙境一般。但很快她便覺得唿吸不順暢,好像有點缺氧。再往下唿吸變得越來越困難,她慌了,趕緊尋找來路,可是迴首一望,哪有什麽來路……在美奴進入昏迷的一瞬間,她知道自己從一個幻覺跌入到了另一個幻覺。那時她想解脫,但已經來不及了。

    她掉進一口深不可測的井……然後一直往下掉,往下掉,無始無終……她的慘叫在井的四壁迴蕩著……

    美奴醒來後發現自己正躺在百花叢中,這是她從來沒見過的花,黑色的,發出煮熟的肉食的香味。舉目四望,光線很暗,但又不像夜晚。她看到一些不規則的影子在四周,它們如水一樣地蠕動。這使美奴聯想起巨大的荷葉上的水珠子。她試著爬起來,踉蹌著朝附近一座房子走過去。屋子中間擺著一口棺材,上麵寫著阿植的名字。她覺得十分詫異,剛走到近前,從旁邊閃出一個人來;此人正是阿植,阿植渾身上下一絲不掛,水淋淋的,像剛從水裏出來。阿植向她哭訴道:我冤啊,為什麽隻懲罰我一個,其它人呢,那兩個大款呢,他們為什麽都躲起來了;美奴嚇得直往後退,誠惶誠恐地說:我也救不了你啊。我知道你已經自身難保,可我確實好冤好冤;不過隻要你說一句話,我也許還有得救的可能。

    你讓我說什麽。美奴說。

    你就說我不是強迫你的就行。

    這麽說是我自願的羅。

    大概是吧。

    那我不是很賤……這不行,別的都可以幫你,惟獨這一條不可以。她的態度非常堅決,毫無商量的餘地。

    阿植陷入了絕望,像狗一樣哀嚎著。可他仍不死心,一下子跪在美奴跟前,說:美奴,你若不幫我,我就隻好死給你看。

    美奴突然臉色一黑,腔調也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腔調:你不就是怕死麽,其實這個世界上難事有千萬種,最好辦的就是去死;死太容易了,一了百了,我想死都做不到呢……

    阿植楞了一下,大怒道:你是誰,竟然對一個可憐人說出這種話來……哦,我終於認出來了,別看你一直不露臉,但我知道你就是那個鬼婆,專門附在別人身上誘惑人家做壞事的惡魔。也好,今天既然你現身了,我也就不想活了,我跟你拚了……說著朝她衝過去。她往旁邊一閃說:你是不是真想看見我的臉。

    阿植說:是的,我想看。

    你不後悔。

    死不後悔。

    於是她對他露了一下臉……並說了句:你去死吧!

    隻聽見阿植的喉嚨裏一陣鳴響,人卻不聲不響地倒了下去,僅僅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臉已變成土灰色。隻有他的一雙眼睛還大睜著,看上去非常恐怖。

    美奴大叫一聲醒過來,原來是南柯一夢。她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家門外的地上。

    幾年過去了,城市,哦,還有這個世界,全部的,都發生了巨變。一切一切。都變了。

    有一天,我接到美奴的邀請去參加她的婚禮,她現在和鍾一新住在一起;鍾一新開了一家小公司,不再替人家打工,聽說效益還不錯。應當說,她們的正式結合才是我本年度以來最感到欣慰的事,我認為像美奴這樣可愛的女孩兒應該有一個好的歸宿;因為她不貪,不俗,當然也不算高雅。總之,她算是有了一個極好的歸宿。在這個城市裏,像她這樣的女孩子還有很多,還在不斷增加,她們一定要有一個好的歸宿才行。

    聽說何生現在混得越來越好了,現在是一家大型跨國公司的老總,比當初的鍾一新薪水還高。不過,他早就和鍾一新以及美奴沒有來往了。他的大奔經常會和鍾一新的二手舊車擦肩而過,一切都很平常。

    美奴在電話裏說要開車來接我,我說我可以坐公交車,不用她親自來接。可她說一定要接我,還說要帶我去看一個地方。聽說又有好東西看,我非常興奮。結果她將我帶到郊區一個破舊的村子,汽車一進村我的直覺告訴我,說不定又與小說中的事有關。果然不錯我之所料,她把我帶到當初她與建明住過的地方。她指著那間經過整修的舊樓對我說:就這裏,我已經把它買下了,現在給他住。

    他?!我脫口而出;建明。

    她沒有迴答,帶我進了屋子。屋子裏很黑暗,什麽也看不到。她隨手打開燈,一邊說:他就是不愛開燈,總是一個人在黑暗中呆著。

    我看到一個相貌顯得相當蒼老的男子低著頭坐在那裏,他對我們的到來一點反應都沒有。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脖子上掛著一隻眼狀的東西,這就是那個神秘的跨時空的靈物麽。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渾身虛脫,大腦一片空白。好象時間停止了,生命停頓了,一切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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