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麽不好的事,導致他們的仗打不下去了?為什麽我們沒有聽到丁點的消息?如果是真的,那麽……明韶真的要迴來了……

    明華拿起手巾抹了抹嘴,一邊斜著眼睛瞟我一眼,“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我差點被他的話噎著,“你……喝酒?你才多大?”明華不屑地撇了撇嘴,似乎懶得迴答我。

    他的表情讓我有點不放心,我說:“你哥哥交代過,你不許喝酒。”明華又撇了撇嘴,不服氣地問我:“為什麽?”“不為什麽,”我繼續板著臉,“十八歲之前不許喝酒。”明華的眼珠子轉了兩轉,又流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來,“你真是少見多怪。喝酒算什麽,花酒我都喝過呢。”我又一次險些被他的話噎死。明華看到我的表情,哈的一聲笑了起來,“不喝就不喝,反正這裏也沒有什麽好酒。”說著把小臉湊了過來,笑嘻嘻地說,“你別再板著臉了,這副樣子活像我的奶媽,那個老婆子就一天到晚跟我囉唆——好不容易躲開她了,你就別再嚇我了。”我搖搖頭,“你以後……”話還沒說完,這張小臉又粘了過來,嬉皮笑臉地說:“我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哥哥說了,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說吧,什麽消息會讓我高興得不得了?”我沒好氣地拍掉他的小手。

    明華的小手又爬了上來,挽住了我的胳膊,像一隻貓咪似的把腦袋懶洋洋地靠了過來,說:“仗恐怕快要打完了。”我的手一抖,筷子當的一聲掉在桌麵上,“你說什麽?”明華的腦袋在我胳膊上蹭了兩下,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我哥哥說,你要等的人快迴來了——西夏,你在等什麽人啊?”一時間心潮澎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滿腦子雖然都還是半信半疑的,心裏卻已經被難以置信的狂喜漲滿了。他說的……是真的麽?

    “你哥哥還說什麽了?”我趕緊搖了搖他的肩膀,“他怎麽知道快要打完了?”明華抱著我的胳膊已經開始打瞌睡了,被我粗暴的搖晃弄得頗有些不樂意,哼唧了兩聲才迷迷糊糊地說:“他說,大楚國朝廷裏發生了不好的事,仗打不下去了……”話音越來越低微,到最後幾個字,已經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了。

    究竟是什麽不好的事,導致他們的仗打不下去了?為什麽我們沒有聽到丁點的消息?如果是真的,那麽……明韶真的要迴來了……

    還想再追問,但是一低頭,看到明華已經靠在我懷裏睡著了。

    明華的睡容像天使,恬靜得仿佛不帶絲毫煙火氣。

    這樣一個天使般甜美的孩子,我該拿他怎麽辦呢?是送迴驛館?還是直接帶迴家?他孤零零地跑到中京來,把他自己留在驛館,也太可憐了。他畢竟不同於迴京述職的朝廷官員,進宮麵聖之前不住在驛館,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吧。

    我左思右想,決定先帶他迴家。

    上馬車的時候,他的腳在車門上磕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睜了一下眼,看到是我,似乎很放心的樣子,抬起手臂掛住我的脖子,閉上雙眼又睡著了。就這樣一個無意識的小動作,讓我的心裏忽然間就溫柔了起來。

    我在明華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他身上散發著一種隻有孩子才會有的清新味道,像陽光、露水、青草等等沒有被汙染過的東西,讓人從心底裏生出一種想要給予愛護的衝動。我甚至對敏言也從未產生過這樣母性的心理,也許是潛意識裏知道敏言的成長自有父母來規劃,而此時此刻,懷裏的這個孩子所能信賴的——隻有我。

    我解下鬥篷,小心翼翼地裹好了他。

    馬車到了記府的門口,小黑去牽馬。我抱著明華直接迴了自己的住處,迎雪幫著我鋪好被褥,輕手輕腳地脫掉了明華的外袍和靴子。

    剛把他安置好,敏之就來了。

    敏之的視線從明華身上移到我的臉上,很不讚同地搖了搖頭,“你總是給自己攬麻煩。”我豎起一根指頭放在嘴邊,示意他小聲說話。

    我輕手輕腳地放下床帳,又在屋角留下一根蠟燭,拉著敏之退到了外麵的廳裏。迎雪正在給我們準備熱茶,目光瞄向裏間的時候,也是一臉好奇的神色。

    敏之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從臥房裏收了迴來,反問我:“這人應該是顯親王的弟弟吧?你什麽時候和他們兄弟這麽好?”我心裏翻來覆去想的還是明華抖給我的爆炸性新聞,顧不上理會他的提問,我直截了當地問他:“咱們和大楚國是要休戰了嗎?”敏之一愣,目光瞟向臥房裏,“聽他說的?”我趕緊點了點頭,“你跟七爺關係交好,有沒有聽到什麽傳聞?”敏之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目前為止,都還是傳言。聽說是他們的國王病了。但是會不會停戰,還在兩可之間……”至少不是空穴來風了。我鬆了一口氣,從岐州到中京快馬也至少得需要一個半月到兩個月的時間,這樣算下來,明韶要迴來,至少……

    “西夏,”敏之的話打斷了我紛亂的思緒,“我從明儀那裏還聽到一些事,關於你的,你想不想聽?”我最不耐煩他這樣裝神弄鬼的說話,沒好氣地說:“我聽不聽無所謂,隻要你憋得住。”敏之歎了口氣,臉上竟然是少見的沒有了玩笑的表情,“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調你去做內廷侍衛?”我抬起眼睛看他,這並不是什麽大事,竟然全天下都知道了?

    “有這事吧?”敏之的兩條眉毛皺了起來,“他也是隱約聽太傅說起過一些,你是不是拒絕了?”我沒有出聲,隻是不解地看著敏之。這件事太子既然是私下問我的意見,應該是沒有要硬性決定的意思。況且,低品階武職人員之間的崗位調動,也不是什麽大事呀。

    敏之別有深意地看著我。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你們在猜,這裏麵有男女私情吧?”敏之想笑,但是又忍住了,“一開始是那麽猜的。後來又覺得如果真是殿下看中了我的妹子,大可不必這般費周折——這人心思縝密,我猜不出他的用意。但是聽明儀話裏的意思,似乎是器重你的,但是因為冥宗的關係,又對你有些信不過。”他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想了想,抬頭問他:“太子賞賜我玉佩的事,你知道嗎?”敏之點了點頭,“我隻知道玉佩是當年端淑皇後的遺物,至於還有什麽內幕,明儀也許是不知道,也許知道但是不方便說。總之,你自己小心吧。”我沒有說話。這件事也許等容琴師傅來了可以問問她。跟冥宗有關是錯不了的了,問題就是到底裏麵有些什麽關聯呢?

    “老三,”敏之歎了口氣,換上了一副慈愛大哥的嘴臉,語重心長地拍著我的肩膀說,“等明韶迴來,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嫁人,相夫教子去吧。官場這個是非圈,不適合你們女人家混。”我白了他一眼,“嘮嘮叨叨,像個老婆子似的。我問你,瓔珞是誰?”敏之的臉色忽然一紅,支吾了兩聲卻沒說出什麽話來。

    其實,我隻知道瓔珞是個青樓女子的名字,聽說他和明儀經常去臨水閣聽這個女子彈琴。僅此而已。我提出她的名字,本來是想岔開話題的,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我忽然就開始有點替他擔心了。他,別是真的動心了吧?

    如果是真的,那他前麵的路可是不好走……

    一大早起來,我趕緊伺候小少爺明華起床沐浴。又拿了敏言的衣服來給他換上,然後送他迴驛館等候宮裏來人。

    我趕到刑部的時候,羅光和一個身穿白色盔甲的內廷侍衛正在院子裏說話,羅光看見我,似乎鬆了口氣,喊了一句,“西夏,有任務。”穿白色盔甲的侍衛自打我進了刑部衙門的大院就一直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我,這人大概三十來歲的年紀,一臉的精明強幹。看他粗大的骨節,似乎也是個練家子——我剛想到這裏,他的手一抖,長劍已經出鞘了,漫天的劍光頓時朝我兜頭罩了下來。

    我舉起銀刀擋住了他這一擊,閃身甩掉了刀鞘。這人的劍法雖然沒有殺氣,但是十分淩厲。他似乎也並沒有使出全力來對付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隻是一種試探。

    而我最反感的就是這樣的試探,好像自己是菜攤上的一棵白菜,被人捏來捏去地檢查是否符合標準……

    當的一聲脆響,刀劍相擊,震得我虎口有點發麻。這侍衛後退了兩步,臉色都有些發白了。他看著我的目光裏也微微起了變化,似乎突然間慎重了起來。我略一喘息,長劍又挽出一朵劍花,直朝我的門麵刺來。我的彎刀順著他的劍身斜切上去,用力一挑,就聽當啷一聲,長劍脫手飛開,直直地插進了羅光腳旁邊的磚縫裏。我後退一步,抬眼看他時,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平靜了,隻有一縷血絲順著虎口緩緩地流了下來。

    這人也不說話,我瞟一眼羅光,羅光看似平靜的表情裏似乎有些不安。

    我麵前的侍衛雙手握拳,大吼一聲又衝了上來。他沒有了兵器,我也隻好把刀扔給羅光。拳腳上的功夫,我練得最好的就是拿人的本事了。當他的拳頭再一次擊向我的肩頭時,我在拳頭落上來的前一秒鍾扭住了他,迅速地閃到他的身側,將他龐大的身軀從我頭頂用力摔了出去。他使力太猛,力道返到自己的身上,這一下想必摔得極重。

    他倒在地上掙紮了一下,但是沒有起來,羅光把刀扔還給我,趕緊跑過去將他扶了起來,嘴裏一邊就開始埋怨我,“西夏,你真是……你看你……”這侍衛扶著羅光起來,唇邊浮起一絲淺笑,“不怪西大人,是我先動手的。在下內廷侍衛統領沈沛。”沈沛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聽過……他還沒等我想起來,就一本正經地說:“奉太子殿下令,暫調刑部羅光、西夏兩人充任內廷侍衛。即日起,到內廷報到。”我一愣,轉眼去看羅光,他倒是一派隨遇而安的自如。

    仿佛看出了我心裏的疑惑,沈沛一笑,說:“西大人請放心,等差使完了,仍舊各迴各部。”他這麽一說,我還真的好奇了,是什麽樣的差使要把我和羅光也網羅進去呢?

    新成立的小隊一共有十二人,據說都是禁軍裏挑選出來的好手。聚在一起除了講解禁宮的布局,就是講解禁宮各處的防守,以及如何快速與內廷侍衛匯合。這樣的訓練基本上都圍繞著仁泰殿進行。幾天下來,仁泰殿裏一共有幾個燕子窩都被我們摸熟了。這時候,消息也都傳開了,果然是大楚國派來了議和的使臣。

    “使臣是大楚國的名將蒙安。”沈沛一搖一晃地走在我們的麵前來迴踱步,一邊慢悠悠地說,“他們會在新年前到達中京,至於隨從,據我們所知,有六十人左右。他們到達中京之後,太子殿下會在仁泰殿設宴。你們的任務就是預防突發事故,防衛禁宮的安全。”說白了,我們的作用就是保護皇室成員的安全——大概是害怕使臣中混有刺客的意思。

    這些天因為不能離開禁宮,所以一直不知道明華怎麽樣了。聽說他因為年幼,在中京又沒有府邸,所以被太子收留在身邊了。

    忙忙碌碌的日子過得飛快。距離新年還有七天的時候,大楚國的使臣終於到達了中京。

    盔甲是閃亮的銀白色,這是為了便於在夜裏被同伴識別。盔甲的內層用柔韌的皮革製成,重要的部位都綴有精鋼打造的防護片。頭盔上有猛獸的紋飾,配著鮮紅的瓔珞,看上去很威武。我身上的這一套盔甲經過了司衣處的特別修改,顯得合身多了。

    我在左右靴子裏各藏了一枚飛刀,剩下的小心翼翼地藏進了寬腰帶裏。我對著鏡子紮好束發帶,戴好頭盔。左右端詳一下,覺得自己此刻的樣子,真的很像武士。

    今天因為是太子設宴,所以兩位妃子都會出席。不知道舞秀看到我的樣子會不會嚇一跳呢?至於韓妃,這是我頭一次見她。我還真是很好奇,她會是怎樣一個女人。

    站在仁泰殿寬寬的飛簷下,可以看到遠處層層的宮牆。金色的琉璃瓦在夕陽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華美中透露出帝王的尊貴與威嚴。我們身後的宮殿裏,宮女和內侍們流水一樣穿梭往來,為即將舉行的宴會進行最後的修改和補充。

    沈沛帶著侍衛進入仁泰殿進行最後一次的例行檢查。

    我和羅光站在殿門的右側,不論是針對殿內,還是針對殿外,這個角度都可以把來賓一一收入眼裏。

    開始有官員陸陸續續地到達,他們都穿著正式的朝服,似乎努力要在使臣麵前展示出天朝官員的風采。當晚霞慢慢地消失了最後一道光彩的時候,幾輛金黃色垂著瓔珞的馬車停在了仁泰殿的台階下。從第一輛馬車裏下來的是太子明德,他穿著黑色繡有五彩雷獸圖案的長袍,發頂戴著金冠,氣度沉穩,很有幾分皇族的威嚴。

    他站在馬車下麵,仰起頭,目光掃過我和羅光,似乎有那麽一刹那,他像是陷入了某種迷離的思緒裏——也隻是刹那而已,他又恢複了慣有的平靜,負著雙手慢慢地拾級而上。韓妃和舞秀一左一右地跟在他的身後。

    韓妃看上去是個十分沉靜的女人,相貌並不十分出色,但是一雙眼睛卻流露出十分精明的神色。舞秀中規中矩地垂著腦袋,珠光寶氣的打扮讓她看上去精致得像一個布娃娃。我一直想著怎樣讓舞秀嚇一跳的,沒想到這兩個人都沒有看到我。

    身後的大殿裏靜了一靜,然後就是大臣們向太子請安的聲音。這一陣嘈雜聲還沒有平息下來,台階下的燈影裏又出現了一個我認識的人。

    這人穿著一襲華貴的銀色長袍,走路的樣子優雅而有力,仿佛一隻猛豹悠閑地走過自己的領地,鬆弛中蘊涵著隱而不發的力量。精美如石刻般的臉上一對幽深的綠色眼瞳寶光流轉。他的舉止優雅而沉靜,卻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睥睨萬物的霸氣。

    他的頭發上束著一顆祖母綠寶石,顏色像他的眼睛一樣,在暗夜裏散發著湛湛的幽光。銀色的袍子在燈影裏也散發著朦朧的暈光……這樣的他,活像一個出沒在暗夜裏的神秘的妖精。

    也許是察覺到了我的注視,他十分警覺地朝我這邊轉過頭來。四目相交,他眼中驚訝的神色一閃即沒。隨即,眼波一閃,流露出一點似笑非笑的表情來,就像一個無聊的小孩子突然間發現了樹底下的一窩螞蟻。

    我和羅光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明白風瞳怎麽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我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落迴到了台階下新出現的幾個人影上。

    幾個宦官正以十分正式的禮儀引導著幾個衣著奇特的男女走上大殿寬闊的台階。這應該就是大楚國的使臣了。

    看到他們,我的心跳也情不自禁地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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